自牀榻起身後,打開屋門時,縣令正與幾個衙役守候在門外,眼見鳳兮開門,縣令忙上前一步,熱絡道:“姑娘總算醒了,下官差人爲姑娘送了早膳來。”
說着便招呼身後的幾名衙差將手中端着的熱氣騰騰的早膳端入屋中。
鳳兮眉頭微蹙,目光朝縣令落來,低問:“縣令大人可知攝政王去哪兒了?”
縣令忙垂眸,略微恭敬的道:“攝政王一大早便領了幾個人出去了,說是去處理一些事,約是正午便歸,王爺還吩咐下官定要將姑娘照顧好。”說着,擡眸朝鳳兮極快的瞅了一眼,又道:“姑娘快些用早膳吧,今日的膳食,已熱過三遍了,姑娘若是再不趕緊吃,怕是又得冷了。”
鳳兮神色微沉,立在原地默了片刻,隨即朝縣令點點頭,緩道:“有勞大人了。”
說完便轉身入屋,坐在了桌邊。
今日的早膳,是一碗熱騰騰的粥及幾碟糕點,粥入肚時,熱氣上浮,倒是暖和。
然而鳳兮卻食慾不佳,僅是隨意喝了幾口粥,便開始跑神。
縣令立在一旁看得有些着急,忙緩和着嗓音低問:“姑娘可是覺得這些早膳不合胃口?若真這樣,下官再令廚房重做。”
鳳兮回神,朝縣令搖搖頭,緩道:“不是,早膳挺好,只是鳳兮不餓罷了。”說着,她默了片刻,隨即起身行至不遠處的書桌,揮筆寫了一封信。
縣令愣了一下,委實不知鳳兮要做何,但眼見鳳兮又一聲不吭的要朝屋門方向行去,他驚了一跳,急忙追至鳳兮身邊,略微拘謹緊張的問:“姑娘這是要去哪兒?”
鳳兮沉默着,未言,待踏出屋門後,她才轉眸朝縣令望來,緩道:“攝政王出去半日,正好我也有事要忙,縣令無須跟隨,我出府一趟,正午之前必定歸來。”
縣令臉色頓時一變,目光一緊,朝鳳兮急道:“姑娘究竟要去哪兒啊?王爺今早離開時,吩咐下官定將姑娘照顧好,姑娘既是要出府,下官自當陪同。”
鳳兮眉頭微蹙,當即駐足下來,朝縣令道:“多謝大人好意,只是鳳兮有暗衛陪同,大人忙你的事便成。”
說完,也不再看縣令變色的臉,繼續緩步往前,待立在庭院正中時,她才稍稍駐足,眸色微動,低道:“出來吧!”
嗓音一落,立即有幾名黑衣暗衛騰空躍來,衣袂帶風的霎時站定在鳳兮面前,恭敬乾脆的喚了聲:“屬下參見長公主。”
鳳兮正要言話,不料一路依舊跟在鳳兮身後的縣令卻是嚇得一個踉蹌,雙目震驚的瞪着鳳兮,嘴裡哆嗦的呢喃:“長,長公主?”
鳳兮眉頭微蹙,轉眸朝縣令道:“大人如今也看見了,有他們護着鳳兮,鳳兮定然安全。”
嗓音一落,便朝暗衛們示意一眼,快步往前。
出得縣令府時,鳳兮稍稍駐足,目光朝其中一名暗衛落來,隨即又自袖中掏出那封方纔寫好的信遞在那暗衛面前,低道:“速回南嶽京都的攝政王府,將這封信交由王府管家。”
暗衛一愣,但卻剎那回神,忙伸手接過鳳兮手中的信箋,恭敬的道:“是!”
鳳兮面上滑過幾絲滿意之色,目光又朝其餘暗衛落來,吩咐道:“你們隨我來!”
此際天色不早了,空中略有太陽,陽光淺淡,迎面而來的風也微微帶着幾分潮溼與寒氣。
鳳兮此番出府穿得並不多,但因心中有事,是以倒也忽略了冬風迎面的寒意。
待行至河邊時,只見河邊正稀稀疏疏的停泊着一些舟船,鳳兮淡眸一掃,繼續緩步往前,隨即朝其中一名立在船上整理漁網的老頭道:“這位老伯,可否借你的船一用?”
老頭一愣:“姑娘借船做何?”
鳳兮直言道:“昨日聽說河中的紅龍魚乃福魚,今日便想來捕上一隻。”
老頭道:“那紅龍可不好捕啊,而且這河裡也極少,運氣極好時,興許能看上一眼,但若說要捕捉,更是不易。”
鳳兮怔了一下,眉頭微蹙,隨即按捺神色的道:“即便難見難捕,我也想試試。”
說完,便伸手如懷掏出一錠銀子抵在老頭面前,緩道:“這是僱船的銀子,老伯覺得夠嗎?”
老頭兩眼頓時一瞪,驚得連手中的漁網都滑落了手。
他愕然的盯着鳳兮手中的銀錠,半晌纔回神過來擡眸望向鳳兮,道:“姑娘給的銀子倒是太多,老頭我也不是見錢眼開的勢利人,姑娘給個半兩銀子,這漁船便借你一天。”
鳳兮眸色微動,隨即將銀錠塞在他滿是皺紋的粗糙手中,緩道:“老伯你便拿着吧!”
老頭皺了皺眉,眸中存着幾縷掙扎,隨即將漁網朝船上隨意一扔,朝鳳兮道:“姑娘大方寬厚,老頭我也不能不厚道了。姑娘上船來吧,老頭我爲你搖船捕魚。”
鳳兮忙搖頭:“這怎使得。我僅是僱你的船而已,怎能勞煩你搖船。”
老頭道:“姑娘任意,老頭我自願爲你搖船。姑娘快些上船來吧,說來啊,在這河邊上,我出船打漁是習慣了的,若當真瞧見紅龍了,老頭我定能將船靠攏,努力爲姑娘捕上一條來。”
眼見老頭真誠而又樸實,一張微微黝黑但卻皺紋橫生的面上透着幾許不曾掩飾的誠然與熱絡,鳳兮眸底滑過幾許暖意,隨即彎了彎眼,朝老頭微微一笑,緩道:“那便有勞了。”
大抵是見鳳兮出手闊綽,周圍的幾個漁民聞聲後,紛紛朝鳳兮圍攏來,熱絡的讓鳳兮僱他們的船。
鳳兮眸色微動,卻也是來者不拒,一一朝他們付了銀子,隨即將目光朝身後的幾名暗衛落來,低聲吩咐:“你們分散去這些漁民的船上,搜尋紅龍魚,一旦瞧見了,定用網捕,待網住之後,你們便喚我過來,我親自來撈那紅龍魚。”
暗衛們紛紛一怔,對鳳兮此舉甚是不解,正要發問,奈何鳳兮已轉身一大步的躍上了老頭的漁船,隨即頭也不回的朝他們吩咐:“此際離正午不過三個時辰,你們快些上船搜魚,莫要再耽擱。”
不得不說,一旦正午她還未歸縣令府,萬一夜流暄回來瞧不見她,縣令必定遭殃。
是以,她務必得抓緊時間。
這時,撐船的老頭已是拿起了撐杆,朝鳳兮道:“姑娘站穩了,老頭我撐船了。”
鳳兮朝老頭微微一笑,稍稍點頭。
老頭回以一笑,樸實而又誠然,隨即手中一用力,一竿子將漁船撐出了幾米遠。
“老伯的撐船技術當真極好。”鳳兮由衷讚歎,淡淡的陽光打落在臉頰,竟也是清雅溫和,秀然至極。
老頭笑道:“老頭我打漁幾十載,全靠打點魚維持生計,是以這撐船術,自是熟練了。”
說着,他目光緊緊朝清澈的水裡望着,又笑道:“姑娘的心倒是好,出手也闊綽,心善的人,定有好的回報的。”
鳳兮怔了一下,目光有過剎那的沉雜。
她嘆了一聲,緩道:“心善之人,也未必能有好報的。”
“姑娘爲何這般說?”
鳳兮默了片刻,才道:“有時老天不公,所以心善之人,未必能有好報,沒準還會被世事所逼,逼得不再良善,甚至滿身罪惡。”
老頭轉眸朝鳳兮望了一眼,勸慰道:“這話也在理,但若說姑娘會被逼得滿身罪惡,老頭我倒是不信。”
鳳兮略微詫異的朝老頭望來。
老頭朝鳳兮樸實而笑,解釋道:“一看姑娘你,就不是什麼大惡之人,就憑方纔你給老頭我五兩銀子,且談吐有禮,老頭我就知姑娘你定是溫和守禮的好人。”
鳳兮不曾料到自己竟會得這老者這麼高的評價,一時間,面色略微有些赧然,道:“老伯過獎了,我沒你說得這般好。”
老頭笑笑,目光再度盯往清澈的水裡,又問:“瞧姑娘的穿着,姑娘應不是我們這漁村的人吧?”
“嗯。”
“姑娘衣着不凡,應是大富大貴之人,又如何想親自捕捉一條紅龍魚?富貴,姑娘已無須用紅龍魚來求,那姑娘所求的是?”
鳳兮眸色微微一緊,沉默片刻,才略微悠遠的嘆道:“我的確不求富貴,但求平安。”
“姑娘身邊那麼多人護着,何來不平安?”
鳳兮嘆然而笑,面色微帶幾分極爲難得的憂色:“我並非是爲自己求平安,而是爲另外一個人求。”
“那人對姑娘很重要?”
鳳兮點點頭:“是啊,很重要。”說着,微微一笑,笑容格外的低沉悠遠:“重要到我可以爲他做一切事。”
老頭怔了一下,回頭朝鳳兮望了一眼,道:“姑娘口中那人,定對姑娘極好吧?以前老頭我也有個兒子,對他的媳婦極好,但後來媳婦重病,我們無錢買藥,我兒子就出去採山藥,最後跌下崖頭,慘死山谷。”
鳳兮神色頓時一變,愕然的望着老頭,眼見他面上漫出幾分強行壓抑但卻未能完全壓抑住的悲慼笑容,她一時覺得心底竟是有些難受。
“老伯,節哀吧!”她沉默半晌,才低低的出聲。
老頭忙垂眸,卻是掩飾般伸手極快的伸着粗糙的手擦了一下眼睛,隨即朝鳳兮強顏歡笑:“老頭這些話,定讓姑娘覺得不入耳吧?但這些事也壓抑在老頭心裡多年了,從不對外人提及,只是今日見姑娘親自爲另一人尋紅龍魚,老頭就突然想到了爲我兒媳採藥的兒子,以及我那抑鬱而終的兒媳。”
說着,嗓音頓了片刻,又道:“姑娘對那人有這份尋紅龍魚的心,想必你與他皆能平安萬福的。若那人是位男子,亦或者是姑娘的心上人,你們便互相珍惜吧,莫要待出事之後,後悔都不及。”
鳳兮不知該如何回話,一時間,面色微微有些複雜僵硬。
她默了片刻,纔對老頭緩道:“老伯你說得極是,我會珍惜。”
不僅會珍惜,她還會用一切能力去維護。
歷經了太多世事,甚至死過了幾次,如今時過境遷後,她已再無心思去畏懼或是顧慮什麼了,縱然是面對夜流暄,她也坦然磊落,不僅是因爲她與北唐欠他,更因她也不知她日後是否還會有命,是以便想放縱自己的去親近他罷了。
一想到這些,鳳兮沉雜的心底滑過幾絲堅決。
這時,撐船的老頭已是將目光再度落回了清澈的河水裡,緊緊的尋找。
她也稍稍挪動步子,目光盯在河水裡,希望能瞧見一尾紅龍魚,然而待時辰過得久了,周圍迎來的風涼透,依舊無果。
因着站得時間太久,膝蓋的傷勢微微發了疼,鳳兮不敢強撐,只得在船上坐下。
再放眼瞧那分散在河面的其餘漁船,又瞅了瞅那些漁船上迎風而立緊緊盯着河水的暗衛們,見他們毫無動靜,一時間,心底微微滑出了幾分黯然與失望。
沒人能知曉她今日多想尋着那魚,多想她與夜流暄及她在乎的所有人都福壽延年,縱然僅憑一條魚來希望這些未免有些不切實際,但她終歸還是願相信,願試試。
只是,如今眼看時辰過去大半,卻依舊無果,難道今日,當真無法尋得那魚?
一想到這些,鳳兮臉色微微有些複雜與不耐。
正這時,撐船的老頭扭頭朝鳳兮道:“紅龍魚歷來喜歡礁石多的地方,姑娘坐好了,老頭將船滑到上游礁石多的地方去。”
鳳兮怔了一下,緩道:“那便有勞老伯了。”
說着,回頭朝不遠處的幾隻漁船望去,稍稍提着嗓音道:“都往上游劃吧,那裡許是能尋到紅龍魚。”
嗓音剛落,有一漁民緊張道:“不可。上游礁石多,漁船容易撞上礁石。”
鳳兮眸色微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