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超目瞪口呆了半天，才道：“如此離譜的謠言，也有人相信麼？”
“原本自然沒有的，不過你也知道，這次迷霧降臨時，出現很多擅長精神攻擊的怪獸，把大批市民的心靈指數，都搞崩潰掉了。”
肖芳華欲言又止，“再加上……”
孟超皺眉：“再加上什麼？”
“再加上，無家可歸的市民，看到超凡者住在防禦嚴密，裝修豪華的高檔小區裡；看到自己孩子只能窩在帳篷裡，修煉到吐血的同時，修煉世家的孩子們卻能在貴族學校，享受最好的教育；看到自己捧着殘肢斷臂，在行軍牀上痛苦呻吟，而超凡者卻能開山劈石，騰雲駕霧；看到自己每天只能以最廉價的罐頭和循環水來維持生存，有門路的超凡者卻能囤積居奇，大發其財；甚至看到自己的妻子，爲了給家人爭取更好的條件，向超凡者出賣身體。”
肖芳華輕輕嘆了口氣，道，“絕望，無奈，狂怒之下，會相信這麼離譜的謠言，也不足爲奇。
“更何況，這樣的謠言，還不是最離譜的。”
孟超深吸一口氣：“還有更離譜的謠言？”
“有啊。”
肖芳華笑笑，道，“有謠言說，等超凡者向異界深處進軍時，就會拋棄龍城，拋棄所有普通人。”
孟超愣了半天，道：“這怎麼可能？”
“爲什麼不可能？超凡者又不是普通人的爹孃，爲什麼非要和普通人捆在一起？無非大家都有個‘地球人’的名頭而已，但我們已經穿越過來半個多世紀了，天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回到地球，‘地球人’的意義，已經越來越稀薄了吧？”
肖芳華道，“謠言說，在超凡者眼裡，普通人笨手笨腳，並非助力，而是累贅，超凡者想要征服異界的話，根本沒必要帶着普通人一起上路，大可以用調製過的生化獸，或者自動化的符文機械，組建絕對服從自己的大軍。
“當然，現在的生化調製技術和符文機械技術還不完善，這樣的‘無人大軍’，戰鬥力未必抵得過普通人組成的軍隊，但他們有一個好處，物美價廉，性價比高啊！
“如果使用普通人組成的軍隊，一旦遭遇傷亡，就面臨獎勵和撫卹的問題，現在光是守衛龍城，每年用於獎勵和撫卹的資源，就足以壓垮龍城的財政預算，將來動用普通人的軍隊去遠征萬里之外的異界文明？實在太不划算了。
“謠言還說，就算異界擁有土生土長的智慧生命，肯定也處在文明程度極低的部落階段，超凡者利用自己個體戰鬥力強大，神出鬼沒，靈活機動的優勢，就可以成爲土著部落的‘神’，以‘神’的身份，享受異界的一切好處，有什麼必要帶上普通人，把異界的好處分給普通人呢？
“就好像這次，北線攻勢大獲全勝，的確從碎星湖區、墓碑森林和怒濤山脈底下，發掘出了大量資源，但這些資源，有一星半點落到普通人頭上麼？還不都是被超凡者打着‘修煉’和‘保衛龍城’的名義搶走了？留給普通人的，只有怪獸復仇的怒火。
“以北線戰場爲例，就算有朝一日，超凡者真的征服了異界，也和普通人沒有半毛錢的關係，畢竟，大家從來不是一條心，就算在剛剛穿越過來的幾十年裡抱團取暖，那也是‘可以共患難，卻不能共富貴’嘛！”
孟超深深凝視了肖芳華一眼。
娃娃臉的肖老師含笑看着他。
此前孟超從來不知道，肖芳華的言詞可以這麼鋒利，不愧是老師啊。
仔細想想，這些“謠言”，和林川以及高野的觀點不謀而合，甚至更具蠱惑性和破壞力。
現在的問題是，這些謠言究竟是誰捏造的。
是不是肖芳華的丈夫，未來的“龍城十大迷失者”之一，趙飛弦呢？
孟超道：“肖姐，你對這些謠言，倒是很清楚。”
肖芳華道：“我工作的那所學校，是老城區的普通中學，在這次迷霧降臨中，也受到了怪獸的強力衝擊，防線險些被攻破了，是被居民們用血肉之軀，硬生生堵住的，那一戰中，死傷慘重，所以，居民們對現狀，也充滿了牢騷，我想裝聽不到都不行。
“大人倒是還好，但天真無邪的孩子們，有時候問出來的問題，真叫我不知該怎麼回答。”
孟超道：“比如，什麼問題呢？”
“我教的班裡，有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原本成績很好的，迷霧降臨之後，成績卻直線下滑，人也恍恍惚惚，像是變了一個人。”
肖芳華說，“我把她叫到辦公室裡，私下問她究竟怎麼一回事，她平時和我關係就非常好，忍不住便說了出來，原來是她父母在家打架，鬧離婚，而離婚的原因，是她媽媽和一名超凡者不清不楚。
“小姑娘說，她媽媽和爸爸打架的時候，罵她爸爸沒用，就是個普通人，怪獸侵襲之時，連家人都守護不了，嫁給這樣的普通人，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小姑娘問我，肖老師，嫁給普通人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嗎？
“小姑娘又問我，肖老師，不是都說超凡者要保護普通人的嗎，爲什麼超凡者還要欺負我媽媽呢？
“小姑娘還問我，肖老師，不是說超凡塔禁止超凡者欺負普通人的嗎，誰敢欺負普通人，裁判庭馬上會把他抓起來——爲什麼裁判庭還不把這個欺負我媽媽的超凡者抓起來呢？
“這三個問題，我一個都回答不了。”
孟超沉默片刻，道：“裁判庭只管超凡者違法犯罪的問題，私生活混亂的問題，貌似誰也管不着。”
“是啊。”
肖芳華笑笑，語氣還是那麼溫和，說出來的話卻冰冷刺骨，“這次迷霧降臨之後，我教的幾個班級，家長有很多離婚的，大多是妻子覺得，身爲普通人的丈夫，既無法保護他們，也賺不到太多錢，兌換不了太多修煉資源，沒辦法幫孩子找到一條出路，還不如去抱超凡者的大腿，不需要什麼名分，只要超凡者指縫裡漏點殘羹冷炙下來，就足夠他們過上比原先更好的生活了。
“在這種情況下，那些被拋棄的丈夫們，心甘情願被謠言蠱惑，也是沒辦法的吧？”
“你呢，肖姐？”
孟超很認真地看着肖芳華，“你相信這些謠言嗎？”
肖芳華垂下眼皮，沒有正面回答，卻是反問道：“孟超同學，你知道我最佩服你什麼嗎？”
孟超搖頭道：“我沒什麼好佩服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超凡者而言。”
“我最佩服你的，不是組建殘星會，也不是研發極限流，而是你在高考中的表現。”
肖芳華真心實意道，“九中只是區重點，你在九中也只是普通班學生，能以全市前百的成績考上農大武道系，還在武道系新生入學測試上獨佔鰲頭，實在太不容易了。
“別人不瞭解，我這個當老師的再清楚不過，爲了這個成績，你究竟付出了多少。
“很多人都把你的成績當成奇蹟，可惜啊，奇蹟這種東西，就是不可複製，也極難出現的。
“隨着龍城制度的完善，靈能和修煉體系不斷進化，各項修煉資源的價格也越來越高，寒門子弟，越來越難以出頭了。
“我教的那所學校，比你的母校九中差遠了，就是一所最普通的中學。
“不過呢，十年前，我剛剛參加工作那會兒，普通中學裡，每年也有十好幾個尖子生能考上重點高中的，而往年畢業的尖子生裡，總也有幾個能覺醒超凡力量，風風光光回到母校報喜的。
“這兩年，卻越來越少了。
“大前年，我們學校有二十五個考上重點高中的，前年，有十七個，去年，九個，今年遭遇迷霧侵襲，很多學生的家庭都受到影響，恐怕成績更糟糕了吧？
“真奇怪，我雖然不敢說是什麼金牌導師，但工作了十年，教學經驗總歸越來越豐富的吧？爲什麼教出來的孩子們，成功的機率卻越來越小了呢？”
肖芳華捧着肚子，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孟超。
“孟超同學，我相不相信這些謠言，並不重要。”
她繼續輕言細語道，“如果像我們這種爲底層市民服務的普通學校，每年都有幾十個學生能考上高一級的重點學校，考上的孩子們裡，將來又能出三五個超凡者的話，我相信，所有家長都會看到希望，再天花亂墜的謠言，都不會有人相信。
“可是，如果我們這樣的學校，繼續沉淪下去，慢慢的，連一個超凡者都出不了，甚至家長在送孩子上學的第一天就知道，他們的孩子永遠無法成爲超凡者，除了相信謠言，他們還能相信什麼呢？
“剛纔你和李覺爸爸說了一句話，我很贊同，未來的異域，必定是超凡者的世界。
“卻不知道，在超凡者的世界裡，普通人應該如何生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