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此地情況傳回平城去吧,告訴慕容灼,鳳舉相信他,所以在燕南等着他來。”
“是!”
夜狼衛悄然離去。
鳳舉看着桌上空了的藥碗,默默嘆了口氣。
第二天一早慕容烈便派了人來府上籌備婚事,因爲要遵守約定,不能暴露衡瀾之的身份,這場婚事操辦得並非十分盛大,但有些人總會有辦法將這件事傳到慕容灼耳中。
第三日,府宅內外被紅綢妝點得一片喜色,笙簫齊奏,鑼鼓喧天。
這一場人人心知肚明的鬧劇,摻雜着陰謀算計,可看起來倒還真像是那麼回事。
鳳舉一襲喜服跪坐在銅鏡前,任由婢女在她身邊折騰。
“女郎,髮髻都梳好了,該上妝了,您看您……”
幾個婢女爲難地看着鳳舉的面紗。
“就這樣吧,不必弄了。”
“可是……”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媒婆的聲音——
“郎君,雖說是在同一個府上,可這沒拜堂之前見面不吉利,您還是止步吧!”
不得不說,慕容烈手下人真是細心負責,還特地找來這麼一個媒婆充數。
衡瀾之衝媒婆笑了笑:“不礙事,你先下去吧!”
媒婆瞬間被這一個笑容攝了魂魄。
年過半百,她這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俊俏的郎君。
“哎,是,郎君隨意。”
衡瀾之一襲緋紅色的喜服推門而入。
淡雅如水墨畫般的眉目染上喜服的豔色,彷彿畫中開了千樹萬樹的紅梅,瞬間的驚豔深深烙印在了心底。
“都下去吧!”
衡瀾之的聲音驚醒了幾個怔愣中的婢女,婢女們一步三回頭,留戀地走了出去。
眼見人已到了跟前,鳳舉驟然回神,自失地笑了。
“從未想過,你我竟會有這麼一日。”
在她說話時,衡瀾之摘下了她的面紗,眸光幽幽。
“是啊,從未想過……”
目光交接,衡瀾之眼簾微微垂落,說道:“許久不見你穿一身紅裳了,果然,還是紅裳最襯你。”
說着,順手拿起妝臺上的黛筆。
“來。”
“不……”
鳳舉下意識便想拒絕,可對方已經托起她的下巴,認真地開始爲她描眉。
“瀾之,武安公主已經遠嫁西秦了。”
鬼使神差,一句話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
衡瀾之疑惑地垂眸看向她:“武安公主?”
“沒什麼。”鳳舉隨意笑了笑。
衡瀾之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淺笑着繼續描眉。
“倘若武安公主並非遠嫁西秦,倘若衡家沒有發生那些變故,或許,她便有可能會下嫁於我。”
鳳舉倏地怔住,隨即又瞭然了,局勢看似變化無常,可很多事其實一直都在某些人的掌握之中,並不難猜想。
只是自己的出現……
“卿卿,你的出現改變了許多人,許多事。”
鳳舉不禁啞然失笑,這個人總是如此心思玲瓏。
可他既然一切都看得透徹,那……
她忍不住問出了自己一直以來都好奇的一個問題。
“瀾之,假若……武安公主沒有遠嫁西秦,而是被賜婚給了你,你會如何?”
卷二:蒼茫北天,雪嘯雲高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世間芳華,皆不及你
你……
還是會如前世那般默然應允嗎?
衡瀾之放下黛筆,拿起了胭脂盒。
“卿卿,你知道,生於世家,看似風光,實則許多事都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但你是衡瀾之。”
衡瀾之只是淺笑着,定定地看着她。
鳳舉堅定道:“我所識得的衡瀾之,心如崖壁松柏,寒暑風霜皆不能改其志。”
衡瀾之凝視着她,半晌後,忽地笑了。
“知我者,卿卿也!是,有時候有些事確實並非我所願,但有些人替我做了決定,我卻沒有反抗,非是我不能,而是……無所謂。”
因爲不在乎,所以無所謂,所以,懶於理會。
鳳舉皺眉,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他便是如此,懶於世俗。
“可是如果你默許那些人替你做下的那些決定,有可能會害了你呢?哪怕是他們最後會要了你的性命,你也覺得無所謂嗎?”
“卿卿,能取我性命的,一是我自己,二是上天。”
“何意?”
衡瀾之只是隨意一笑:“也許將來某一日,你會明白的。”
鳳舉不明白,如果真如他所言,那前世他被武安公主和衡永之害死又是怎麼一回事?
“好了。”
在鳳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衡瀾之已經爲她上好了妝,取過喜帕。
“卿卿,這世間芳華,皆不及你。”
絮絮低語落,喜帕自鳳舉眼前垂落,遮斷了兩人的視線。
紅綢一丈,將一端放到鳳舉手中,一端握在了自己手心。
卿卿——
倘若那年春日,你不曾出現在我眼中,倘若我還是曾經的我,一切都不曾變過,我或許會順了那些人的心意,娶了武安。
餘生短暫,繁華紛擾皆是轉眼即逝的雲煙,這世間原本就沒什麼是值得我在意的,更沒什麼值得我去爭奪,或是守護。
可你現在問我,我的答案是什麼呢?
我的答案……
心中有了牽掛,眼中已容不下其他,哪怕只是逢場作戲,我也不願再與其他的女子共牽一丈紅綢,做這樣的戲。
“一拜天地!”
在司禮官洪亮的讚詞中,衡瀾之看着眼前飄揚飛落的紅雨,目光恍惚落在紅綢另一端。
造化弄人,這荒誕的一幕,竟或許……
會是他此生最美的回憶了!
……
燕宮。
“王,鳳家女郎說,她相信您,所以會在燕南等着您前去。”
等,等他去掀了燕南,等他去活剝了慕容烈的皮,等到那時,野狐狸與別的男人的婚禮早就結束了,說不定,野狐狸肚子裡連兒女都有了。
慕容灼緩緩擡起眼簾:“你說,鳳氏阿舉要與別人成親?”
夜狼衛再是鐵打的心志也被這一眼凝成了寒冰。
“那只是被迫之下的權宜之計,只是做戲,當不得真。”
“當不得真?你以爲慕容烈費心使出這樣的計策,僅僅是一場表面的儀式便算完了嗎?那個老東西一定會讓人看着他們,讓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也叫當不得真?”
“……共處一室又如何?王,恕屬下直言,鳳家女郎說她相信您,應當便是相信,您不會因此便認爲她與別人不清不白。據屬下等人多日來觀察,那衡瀾之亦是坦蕩君子。”
卷二:蒼茫北天,雪嘯雲高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似曾相識燕歸來
慕容灼看向夜狼衛的眼神就像一頭暴怒的狼。
“下去!”
“王……”
慕容灼低沉的聲音壓抑到了極點:“本王知道了,你下去!”
“是!”
頭痛,又開始發作了。
慕容灼痛苦地抱着頭弓起了身體,牙齒幾乎要被咬碎了。
知道了、知道了——
可這世間總有太多事情,即便是知道其中原委,可要接受,總是打心底裡不願意。
哪個男人願意看到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女子與別人拜堂成親?哪怕,哪怕只是做戲!
長臂一伸,書案上所有的東西全部被掃到地上,墨汁濺了滿地。
拳頭一下接着一下錘在自己頭上。
爲何?
爲何今日會這樣疼痛難忍?
“慕容烈,本王要把你撕碎!啊……”
低吼一聲,他爬了起來想要往外走,不慎踩到了腳下的硯臺,身體一個踉蹌,單膝跪地,額頭重重磕在了桌角,鮮血瞬間流了下來。
看着滴落在地上的鮮血,他彷彿看到了滿堂喜綢。
“慕容灼……你真是無能!你算什麼男人?”
咬牙切齒,一拳擊在那攤血跡上,拳頭上瞬間一片血紅,卻不知是染上的血,還是手背上的磕出來的。
他不是怪鳳舉,不是怪衡瀾之,他們只是迫於無奈。
他甚至感激衡瀾之,感激那個男人能在鳳舉身陷險境時守護在鳳舉身邊。
他是怪他自己!
明知心愛的女子正被人欺凌逼迫,可他卻不能、不能率性妄爲,不能立刻趕去她身邊!
這算什麼?
連自己最愛的人都保護不了,他到底算什麼?
……
“你們晉人書中有句話,‘聘則爲妻,奔則爲妾’,本王珍視你,便不能委屈你。阿舉,待本王奪得天下之日,本王會用整座如畫江山作聘,以你們晉人之禮,三媒六聘,百里紅妝,娶你爲妻。到那時,你才真正屬於本王,而本王也才真正配爲你夫!”
……
“你究竟爲何要如此幫助本王?”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兩個同樣窮途末路的人,並肩殺出一條血路又有何妨?”
……
“從某一刻起,我便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鳳氏阿舉,你不相信任何人,可是,本王信你!”
……
“灼郎,我們去平城,你的故土平城。”
“男寵?本王終有一日會成爲你鳳氏阿舉的男、人!”
“本王此生只認定了她!” шшш★ttKan★c ○
“阿舉是這天下最好的女子,也唯有她,值得本王傾心相待。”
……
“灼郎,阿舉甚是想念你,你不想念阿舉嗎?”
“君可知,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
鑽心的痛,就像一把劍化作的鑰匙,打開了封存在深處的記憶。
過往種種,喜也好,憂也罷,一幅幅畫面自腦海深處紛至沓來,混亂,繁多,卻不再模糊。
“阿舉、阿舉……”
慕容灼痛苦地呢喃着,隨着腦海被不計其數的畫面填充,心底也彷彿有一泓泉水噴涌而出,滾燙的熱.流迅速將整顆心都填滿,每一滴泉水中都包裹着一個相同的名字。
這些、這些……
“阿、阿舉……阿舉!!!”
慕容灼大吼一聲,衝出了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