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在看什麼?”
衡瀾之走到鳳舉身後,隨着她一同看向待鶴亭。
鳳舉仰頭望着匾額上“待鶴亭”三個字,說道:“鶴亭名士,個個出身名門,皆有國士之才,又爲天下士子所景仰,擁有一呼百應的影響力,可爲何將滿腹才華、滿腔抱負都寄附於這小小的山巔亭臺之中?”
從前對鶴亭名士充滿了敬畏,那些人對她而言便如世外仙人一般高不可攀,可今日看着楚驁慷慨赴死,她頭一次對那些醉生夢死的“仙人”生出了疑惑。
衡瀾之說道:“正因出身名門,飽學練達,纔對權力之巔的污濁看得比旁人更清楚,更透徹。正因滿腔抱負,纔會在現實面前絕望,更不願身陷其中,違背本心。”
“我不明白。”鳳舉蹙眉搖頭:“既然對現實絕望,那爲何不傾畢生之力,去改變這個不如人意的現實?”
說是隱居避世,可只要還活在這個世上,誰又能真正避得開?
避世,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隨波逐流。
與其痛苦地隨波逐流,爲何不選擇逆流而上?
衡瀾之將手放在她頭頂,笑容輕淡,卻透着濃濃的無奈:“卿卿,你終是想得太過簡單了,世道如此,一人之力,一腔熱血,何能與之相抗?”
鳳舉轉身看向他,目光堅定:“那你們又如何能確定不是你們想得太過複雜?”
然而,她這般認真看在衡瀾之眼中,卻僅僅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女天真的想法。
衡瀾之只是拍着她的頭笑了笑,走入待鶴亭內,一個縱身便飛上了亭中橫樑,取出了藏在上面的一尾琴。
他的動作翩然如白鶴翔空,那般的瀟灑俊逸。
鳳舉更加不明白。
“你明明有着一身的好武藝,爲何要藏着?”
“無用武之地,有或無又有何區別呢?”
衡瀾之說得雲淡風輕,渾不在意,可當真能不在意嗎?
他將琴遞到鳳舉面前,說道:“卿卿,我喜歡你的琴聲,能再爲我奏一曲《秋雨詞》嗎?”
鳳舉不知自己爲何胸中憋着一口氣,也許是不喜歡名士們這種鬱鬱寡歡、消極避世的狀態,她蹙着眉,一把奪過琴走到山崖邊,席地而坐,將琴置到了腿上。
擡手挑弦,鏗鏘之聲驟然響起,驚得人心驚肉跳。
饒是波瀾不驚如衡瀾之,也不由得被她此舉給震住了。回過神時,帶着寵溺,無奈地搖頭苦笑。
鳳舉彈奏的不是哀傷淒涼的《秋雨詞》,而是氣勢磅礴的《風雷引》。
此曲本是從風雨欲來的醞釀之勢,漸漸進入迅雷烈風、陣雨如注的磅礴氣勢,然而鳳舉心中憋悶,急於宣泄,便跳過了開頭的醞釀,起手便是雷聲隆隆,風聲蕭蕭。
節奏奇縱突兀,蒼鬱險峻,氣勢威武雄壯,聽得人心潮澎湃。
她在跟衡瀾之置氣,亦或者,是在跟這個令人絕望的亂世置氣,跟曾經的自己置氣。
爲何人們面對困境只會選擇逃避,爲何不敢放手去爭?
“鏗”的一聲,鳳舉雙手拍在了琴上,將琴拋下山崖,用盡了氣力大聲吶喊——
“我欲與天相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