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舉跪坐得雙腿發麻,剛起身走了兩步,便聽見一陣鹿鳴聲傳來,而且不止一頭。
隨即,便見一頭白鹿攜着兩隻梅花鹿跑來。
“竟是白鹿?!”柳衿愕然。
白鹿率先跑到了鳳舉面前,衝她低了低頭,就像是在打招呼。
鳳舉面上一喜,上前撫.摸着白鹿:“你竟也在此處?真是許久未見了。”
自春獵至今,已經有半年多了。
白鹿在她手掌下蹭着,一雙眼睛清澈靈動,十分的勾人。
“芳客臨門,瀾之來遲了。”
衡瀾之翩然而來。
數十日再見,再加上方纔等候的兩個時辰,鳳舉再面對這個人時,總是有些心虛和愧疚。
她直接作揖道:“瀾之兄爲阿舉競琴之事費心,阿舉卻不告而別,至今方歸,心中深感抱歉,望君莫要生氣。”
“卿卿,你多心了,我並未生氣。”
衡瀾之說話間,笑如春風。
態度似與往日沒有什麼不同,但鳳舉卻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對自己的疏離,就像他平日對待旁人一般。
讓她在此等了兩個時辰,現下又是這般態度,這分明就是生氣了。
“童兒!”衡瀾之示意童兒將琴放到鳳舉面前的長案上,又對鳳舉說道:“奏一曲吧!”
鳳舉今日本就是爲競琴之事而來,心知他此舉是想測試自己的琴藝。
一曲《驚雲破月》終了,三隻靈鹿臥在地上乖巧地聽着。
可鳳舉自己心中都已經有了答案,連看向衡瀾之的勇氣都沒了。
衡瀾之道:“卿卿,看來你往赴邊關這一個多月實是荒廢了,恕瀾之一問,你可是已經改變心意,打算放棄競琴之約了嗎?”
依舊溫和的語調,卻暗藏鋒利。
“我從未想過放棄!”鳳舉答得乾脆。
她看向衡瀾之,只一眼,便低下了頭。
“瀾之,你這般人物爲我日日費心,我卻自我懈怠,辜負了你一番苦心,是鳳舉有愧於你,我向你道歉。”
發現她神色有些異常,衡瀾之稍稍有些心軟了。
“卿卿,你無需向我道歉。”
鳳舉卻在兩人退開了一步的距離。
“瀾之,我本就是個輾轉在紅塵之中的俗人,而你卻遠在雲端,你我之間相隔太遠,我想,我不該打擾你。不過,餘下的三場競琴我一定會贏!告辭!”
在這個人面前,她無法不讓自己感到自卑。
從前他待自己如兄如父,這種感覺還不甚明顯,如今當他真正表現出疏離,才讓鳳舉幡然警醒,他與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
看着那一襲華色在晚霞之下漸行漸遠,衡瀾之眼中浮出淡淡的哀傷。
也好!
也好……
童兒實在看不懂這兩人究竟在鬧什麼,他試着出聲提醒:“郎君,已經是日暮了,此時出發,恐怕未及入城,天便已經黑了。雖然她身邊帶着那名護衛,可是鳳家大小姐如今樹敵無數,若是真有危險,只怕……”
話還未說完,就聽見自家郎君說道:“童兒,備車回城。”
“是!”
……
自鹿隱山莊出來,鳳舉的心情始終鬱郁。
即使明知自己沒有資格高攀,可她一直十分珍視衡瀾之這個朋友。
“大小姐,是衡家郎君的馬車,一直跟在我們後面呢!”
玉辭的話讓鳳舉頓感訝然。
衡瀾之今日實在有些反常,她琢磨不透對方究竟是何意。
少頃之後,一個刻意壓低了的聲音從車窗外傳來——
“貴女,我家郎君是擔心您回城的安危,特意來陪您一同回去的。還有,近來這段時日我家郎君一直鬱鬱寡歡,所以若是有什麼令貴女不適之處,還請貴女莫要怪他,郎君待貴女之心與對待他人是不同的。”
童兒是偷偷溜過來的,正準備悄悄回去,車窗上的布簾被人挑起。
“稍等!”鳳舉喚住了他,向後面那輛馬車看了一眼:“你說瀾之近來一直鬱鬱寡歡?所爲何故?”
童兒苦惱地皺着眉頭,活像個小老頭子。
“不知,自從上月郎君到鳳府,未能見到貴女,之後便有些心情不佳了,半個多月之前,郎君收到一封信函,看過信函之後十分高興,可是之後不知是出去見了何人,回來便陰着一張臉。小人每日跟隨在郎君身邊,還從未見過郎君那般模樣,着實嚇人。自從那之後,郎君便來了鹿隱山莊小住,每日都喝得酩酊大醉。”
童兒越說越擔憂,鳳舉越聽越揪心。
“郎君平日也飲酒,也有醉酒之時,卻從未如此,分明就是在借酒澆愁。”
童兒說着,看向鳳舉:“直到前幾日得知貴女回來了,郎君纔不再爛醉,每日抱着琴。”
“前幾日?如此說來,我一回京他便知曉了?”
“是啊,郎君特意命人每日在鳳府之外盯着,那時小人還不明白,如今想來,郎君應是早就知道女郎離京了,您一回府,立刻便有人來報了。”
這些的確是鳳舉所不知道的,若非童兒告知,她只怕永遠都不會想到,堂堂衡瀾之竟會爲她如此。
可自己回京之後一心想的都是朝中蠅營狗苟的俗事,時至今日纔來找他。
但除此之外,另外一件事令她更加關心。
“你可知道瀾之收到的那封信函是誰所寫?”
童兒搖頭:“信是直接送到郎君手中的,信封上並沒有署名,而且郎君看完之後便燒掉了。”
燒掉信件……嗎?
鳳舉的手指無意識地敲在窗邊。
通常燒掉信件都是因爲內容隱秘,可衡瀾之與人往來的信件,在她看來本該是些風雅文辭,有何見不得人?
看信之後的喜悅,見了神秘之人之後的消沉,太不尋常了!
衡瀾之,衡瀾之……
前生在他身上究竟還有些什麼事情是自己沒有想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