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兒真不明白,人在時,他躲着不見,連聽個琴都躲在外面,現在人走了,他又站在窗外看着人家先前待過的琴軒,睹物思人嗎?
聽着衡瀾之壓抑的咳嗽聲,童兒皺着眉,無奈道:“那小人去取件披風來。”
“你去吧!”
衡瀾之擺了擺手,看了眼鳳舉競琴時坐過的地方,倚在了窗外望着秋日的天空,澄淨無雲,偶爾有一兩片枯黃的落葉飄過眼簾。
“春日見許兮,輾轉已秋涼……”
一片半青半枯的梧桐葉落在他肩頭,掛在了髮絲上。
他脣畔勾着淺笑,卻似染了秋涼,隨意擡手,正要拂去肩頭的落葉,卻在不經意中觸碰到一隻手。
以爲是童兒,可當他側臉看過去,驀地怔住了。
鳳舉摘掉落葉,將從童兒那裡拿來的披風搭在他肩上。
“既知秋涼,爲何還要逗留在外?”
“你……”衡瀾之想做出一個瀟灑淡然的笑容,可剛動了動嘴脣,立刻偏開頭掩脣猛咳了起來。
鳳舉皺眉爲他拍着背:“秋夜在外面站一個多時辰,受了涼還要出來,你便如此不把自己當回事嗎?你縱使惱我,用這種方式來讓我愧疚也未免忒也蠢笨!”
“江公告訴你了?”
“若非他告知我,你是否不打算讓我知曉?那你還如何讓我愧疚?”鳳舉惡狠狠地瞪着他。
衡瀾之笑了笑:“我並無意讓你愧疚,你想多了。你方纔不是走了嗎?爲何又會在此?”
鳳舉的眉頭擰得更緊,如果她聽到了那些話還能當做沒事人一般,心安理得地承受着別人的幫助,那她覺得自己與蕭鸞之流便沒什麼區別了。
她不願虧欠他人。
“你是特意爲我回來的嗎?卿卿。”
蒼白的臉,醇厚低啞的聲音,與他身後蕭索的秋色融爲了一體。
鳳舉喉嚨有些乾澀:“你既惱了我,爲何還要幫我?”
“你想多了,我沒有惱你。”
騙人!
鳳舉暗自腹誹。
“無論如何,今日之事我都要多謝你,你如此幫我,我不知該如何相報,你可有什麼想要的?或者有何事需要我幫忙?”
過往經歷讓鳳舉深深地明白,世上沒有幾人會真心待你好,甚至有些人,你反過來待他好,他不僅不會對你好,反而會狠狠地捅你一刀。
可是眼前這個人,萍水相逢,泛泛之交,卻一直默默地幫着她,受人之恩,她總想回報些什麼才能心安。
衡瀾之漆黑的眸子深深凝視着她。
“我曾說過,你我之間無需言謝。我助你只是我自己的意願,與你無關,也從未想過向你索取什麼。”
“可我……”
我不能白白地、心安理得地受你的恩惠。
鳳舉的心沉甸甸的,競琴會的喜悅早已被秋風吹散。
莫說是瀾之,就算是灼郎,她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向對方索取什麼,因爲她不敢。
在她看來,唯有對等的交換才能讓彼此站在對等的位置,才能讓自己不低人一等,才能……不讓自己受到傷害。
衡瀾之望着她,眼角是她被風吹起的髮絲,那細長柔軟的絲彷彿纏繞在了他心上,讓他的目光恍惚了一下。
“卿卿,你若是非要想給我些什麼,那便再爲我唱一回《越人歌》吧!”
在他不經意間,心中的話已經脫口而出。也許是神思恍惚糊塗了,也許,是想放任自己的心。
鳳舉聞言,驀然睜大了眼睛。
越人歌?越、人、歌?
……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
曾經,她與他同舟江上,抱着最後一絲忐忑與試探,對他吟唱了這首歌。
可是那時,他只是笑了笑,沒有給她任何答覆,之後,她徹底坦然地將心中的位置給了灼郎。
可是今日,他又主動提出這個要求,這是何意?
“瀾之……我……”
我不能了!
“玩笑之語而已,不必當真。”
衡瀾之打斷了她的話,笑着垂眸,遮住了眼底一抹清淺的暗淡。
“你若是真難心安,便先記着吧,若是他日我有何需要,再向你開口不遲。咳咳……”
“好!天涼,還是快些回去吧!你若是有恙,來日還如何向我討要回報?”
衡瀾之莞爾:“看來我是非聽不可了。”
轉身時,鳳舉斂着眉,鄭重道:“瀾之,無論發生何事,你都務必要珍重自己。我識得的衡瀾之,如清風,似明月,瀟灑坦蕩,一身風骨,不會被任何世俗左右。”
“好!我答應你。”
……
競琴只剩下了最後一場,而時間也只剩下了十幾日,半月不到,仍是緊迫。
換過馬車和衣裳,回府的途中,各種事情堆在腦海,鳳舉揉着眉心,有些心煩意亂。
“大小姐,您怎麼了?奴婢們在外面都聽說您今日在聞知館可是出盡了風頭,您難道不高興嗎?”玉辭看着鳳舉的樣子,有些擔憂。
鳳舉挑起了簾子,迎着涼風舒緩着呼吸。
“不知爲何,總有些心神不寧。”
未晞忙倒了杯牡丹露酒遞給鳳舉:“大小姐,莫不是受了涼,身體不適?”
鳳舉搖了搖頭,她不清楚。
視線有些茫然地在街市上徘徊,忽然發現一些看似散亂的人似乎都在向着一個方向走,人們三兩結伴,交頭接耳不知在議論什麼。
可是出了何事嗎?
她摸上了胸口的衣襟,問道:“今日灼郎可是說他入宮了?”
“是啊!”
既是入宮,必是有要事商討,應該不會這麼早出來,那這街市上的事情應也與他無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