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院子的火勢很快被趕來的消防警官控制住,所有的歹徒也被清理乾淨。
在回去的路上,車廂裡始終沉浸在壓抑的氛圍中,一股來自焦屍的味道縈繞在空氣裡,清晰地刺激着每一個人的嗅覺。
但是沒有一個人說話,甚至,連呼吸聲都被壓抑到了最低。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時落在最後排的車座裡,小心翼翼的打量。
男人自從上車之後,懷裡一直抱着那句焦屍,沒有動過分毫,整個人都隱在昏暗中,被一種濃烈的傷痛氣息籠罩。
夏宇崢就坐在前面一排的位置,側過頭看着自家兒子,有心想要安撫兩句,卻還是嘆了嘆氣,擱在腿側的手掌緊緊收了起來。
出事的是他的兒媳婦,這對他們夏家上下都是一個沉痛打擊,誰的心裡都不好受。
車子返回局裡,衆人都在翹首等待着他們從這一趟的結果。
其他人都下了車,唯獨夏景琛,一動不動的坐在後面,沉默的抱着“莊小藝”的屍體。
夏宇崢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下了車。
嚴凌玉立即就迎了上來,“老夏,情況怎麼樣?景琛呢?”
“哎,待會兒再說吧。”夏宇崢搖了搖頭,看了看嚴凌玉牽着的年寶。
景琛多半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孩子,需要再給他一點兒時間,冷靜下來……
的確,此刻的夏景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年寶,更沒有辦法親口告訴他,他的媽咪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就連他自己,都沒有辦法接受啊。
“莊小藝……”夏景琛靜靜地抱着懷裡的人,胸腔已經沒有先前起伏的那麼厲害,他已經冷靜了許多,冷靜的……連呼吸都近乎死寂。
車門緊閉着,沒有人知道他在車子裡的情況,也沒有人貿然去打擾他。
大家聽說了莊小藝的事情,在驚呼“不可能”之後,每個人都兀自沉浸在傷痛之中。
莊父莊母是從莊晨口中得知的消息,二老早早地到了婚禮現場,高高興興地準備參加女兒這場遲來的婚禮,卻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幸好有樑緣和莊晨陪着,安慰着,老兩口才沒有直接暈過去。
喜事變喪事,連原本晴朗的天空,也陰鬱了下來,陽光漸漸暗淡,幽冷的風從佈置隆重的婚禮現場刮過,帶起一絲絲蕭瑟。
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唯獨年寶,沒有人敢告訴他,對於這麼小的孩子來說,這是一件太過殘酷的事情了。
但是小年寶敏感的察覺到了大家古怪的表情,拉着嚴凌玉的手詢問:“奶奶,爸爸和媽咪呢?爸爸怎麼還不回來?他不是找媽咪去了嗎?婚禮都要開始了,他們怎麼還不來啊?”
“這……”嚴凌玉說不出口,無言地看着小傢伙,又朝身邊的夏宇崢看了一眼,而後撲進了他的懷裡,“老夏,我……”
年寶的聲音在一片靜謐中顯得格外突兀,衆人面面相覷,已經沒有人再敢去想此刻婚禮現場那邊是什麼情況了,對於孩子的話,也只能感到一陣陣揪心。
透過車窗,年寶的話也傳進了車裡,在夏景琛耳畔響起。
一直保持僵硬姿勢沒有動彈的他,終於動了動,昏暗中擡起一雙染着血色的猩紅眸子,眼中炙熱浪潮席捲而來。
“對啊,咱們的婚禮還沒有結束呢,大家都在等着你……”他的手掌從被焚燒的面目全非的臉龐上撫過,動作極盡小心癡迷,生怕將她碰碎了。
“莊小藝,哪怕你死,我也要把欠你的這場婚禮給補上。”他輕聲說着,緊繃的臉龐終於稍微鬆動了些。
僵硬的背脊微微動了動,然後倏然從座位上起身,把手裡的焦屍放到了副駕駛上,他則坐進了駕駛座裡。
車子啓動,瞬間讓所有人目光都看了過來。
“景琛?他要做什麼?”
“他這是去哪兒——”
衆人驚疑的聲音還未落下,只見車子迅速的駛離,帶起一路煙塵,大家反應過來,各自飛快鑽進其他的車裡跟了上去。
現在這種情況,最讓人擔心的就是夏景琛的情況了。
他現在突然離開,車上還有那麼一具焦屍,無論怎麼想,都讓人無法安心。
以夏景琛的車子爲首,身後一隊車子緊緊尾隨,只是當夏景琛將車子開到了舉辦婚禮的地方時,所有人都震了震。
到這個地方來,他想做什麼……
夏景琛把車子停下之後,就跨下車,然後小心翼翼的將副駕駛上的焦屍抱了出來。
婚禮現場賓客提前接到了通知,知道莊小藝遇難,此刻看到夏景琛懷裡抱着的……皆是一驚,那畫面,實在太讓人難忘。
並且所有人都懷着疑惑:他要做什麼?
夏景琛抱着懷裡的人,步伐堅定,神情決然。
他走到了婚禮司儀面前,只說了簡短的一句:“婚禮照常舉行!”
說完,抱着那焦黑的身體,朝着化妝間而去。
裝飾在半空中的粉色花瓣,在被風吹着,一瓣瓣的飄落,現場的人,卻因爲夏景琛剛纔那一句話,陷入了極端複雜沉重的情緒中,久久未能回神。
等到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看着重新出現在眼前的夏景琛,以及,那一具渾身找不出一塊完好皮肉的屍體,齊齊吸了口氣。
此時的夏景琛一身筆挺的西裝,除了眼中久久沒有消散的猩紅外,整個人都像是沉靜的湖面,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他很少穿這樣正式的衣服,換掉酷勁兒十足的迷彩服,西裝包裹下的他,英偉不凡的氣質毫無保留的展現了出來。
而最最讓人難以忽視的,是那被他抱在懷裡的人。
燒焦的軀體,套着潔白婚紗,說不出的詭異感,就像是電影裡的殭屍新娘一樣。
那巨大的裙襬在風中飄動,一蕩一蕩的,就像是有什麼東西,牽動了衆人的心。
全場緘默。
緊跟而來的嚴凌玉夫婦,看着兒子的身影,呼吸都不由得隨之一緊。
樑緣牽着一身小裙裝的穆可心,捂嘴堵住險些脫口的嗚咽,將身子靠進了穆衡懷裡。
莊家三人失聲哽咽,互相攙扶依偎,莊晨緊抿着脣,死死盯着那道黑白分明的身影,有力的手臂將父母緊緊地托住,狠狠地吸了口氣。
夏景琛抱着新娘,沿着紅毯,一步步往前,朝着儀式臺走去。
司儀還處在怔愣之中,直到男人朝他說了一句:“可以開始了。”
他這才恍然回過神來,緊張的嚥了嚥唾沫。
“好、好的……”
這絕對是史上最詭異和令人哀痛的婚禮。
先前所準備的一切都不需要了,沒有兩個可愛的伴郎伴娘,不需要莊父牽着莊小藝的手,親手將她交給夏景琛,也不需要司儀詢問新娘,是否願意嫁給身旁的男人。
因爲,整個過程,只需要夏景琛抱着僵硬的焦屍新娘,走到儀式臺前,聽着司儀用那帶着幾分顫音的播音腔,深情的向在場的賓客,介紹着對新人的戀愛歷程。
“請問夏景琛先生,你願意取莊小藝小姐爲妻嗎?無論她——”司儀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屍體,咕咚嚥下一口唾沫,後面的話就像是卡在了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
都已經變成了這樣,男人卻仍然堅定不移的要將婚禮進行下去,那些官方的話語好像都失去了力量,什麼無論她生老病死,貧窮富貴,應該改成,哪怕她成爲一具焦屍……
這些話,司儀卻不敢說。
夏景琛卻補充了出來,低垂的目光緊緊地盯着懷裡的人,一字一頓,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楚:“哪怕她死,我也願意娶她。”
以前他不會說動聽的情話,現在卻恍然明白了,情之所至,發自肺腑,每一句都是成爲最好的情話。
可莊小藝聽不見了,那個小女人再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