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說着說着,盯着篝火發起了呆,她的視力已經看不清東西,篝火映在她眼裡,只是暗紅的一片。
她的神思又開始潰散,一會兒以爲自己是五六十歲,還能硬朗地抗着鋤頭下地幹活,一會兒以爲自己二三十歲,拿着鐵鍬就將欺負她家的惡霸打殘了,一會兒以爲自己十七八歲,站在石欄邊的大榕樹下,遇見了一個收集故事的旅人,和她聊了好久,她說她會把她的故事寫下來。
她又以爲自己七八歲,獨自一個人在山上,火燒了起來,滿山遍野的大火,那火不是暗紅的。
她疑惑,不是暗紅嗎?
印象中的火將山燒得通紅,可她現在忽然冒出了個念頭,那火不是暗紅的,不是任何一種紅。
那它到底是什麼顏色?
塵封的記憶閘門在性命之火將熄時重新打開,滿山的白火就像是月光一樣圍繞在她身邊,它們親暱地舔舐着自己的臉蛋,舔掉她的眼淚和黑夜帶來的恐懼,與她在山野追逐打鬧。
她玩累了,睡過去之際,懵懂地看着它們匯成一朵偏白帶着青色的火焰飛進身體,四肢百骸像是被浸泡在溫水裡,暖意融融,催人睏意。
老人家欣然地笑了,原來它們一直在自己身邊,陪了她百年,直到一個月前才離開。
她忽然福至心靈,它們離開了,自己也該離開了。
老人家蹣跚着站起來,朝着黑暗的羊腸小道走去,黃狗嗚咽着,跟在她身後。
狗剩叫道,“婆婆,你去哪裡?”
“人啊,都有該去的地方,年輕人,把火熄了吧。”
老人家穿過半人高的野草地,路過燈火通明的營帳,守衛在周邊的新兵剛想出聲,便見後頭的湛長風按了下手,莫名地看着他們島主與一個山民,隨着老人走向樹影婆娑的林中。
墳包與石碑越來越多,老人家找到自己提前挖好的墳墓,拿出塞在棺材下的壽衣,穿戴上,從容地躺進棺材裡。
她已經沒有任何親人,連後事也是自己準備的,唯一要麻煩的,就是讓人幫她把棺材蓋上,土填好。
老人家閉上眼,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夜,滿山的火都圍在她身邊,她嘴角露出笑意,安詳而知足。
她走了......
狗剩一瞬感懷良深,又因身邊之人,狠狠壓下,“她本來還可以活幾天。”
“生死有命。”湛長風淡然,“你說呢,狗剩。”
狗剩的臉有一瞬扭曲,“你到底是什麼人,竟帶了那麼多人來,莫非要擾我們小楊村的安寧?!”
“這位與她看起來很熟的村民,麻煩填一下土,我給她念往生經。”
“不用。”狗剩冷冷拒絕,“我會帶着村民來給她舉行葬禮,就不勞你了。”
“如此也好。”湛長風不做多言,轉身離開。
“站住。”狗剩站在老人家的墓碑前,神色與黑夜相融,琢磨不清,“我希望你帶着你的人馬立刻離開,還逝者安息,免得造成更多悲劇。”
湛長風微側首,笑道,“我也不想這裡再多幾個墳塋。”
狗剩看着她離去,又低頭瞥了眼守着墳坑的黃狗,在周圍留了道震懾野獸的氣息後縱身消失。
“大人您回來了?”
清俊的青年皺着眉峰,進入某個山洞,在石榻上坐下,憶起之前的事情便心頭髮堵。
他偶然在此地測出地火脈,花費諸多功夫確定那是明心地火脈,這地方不該憑空生出地火,爲了探聽關於地火脈的具體消息,在村中受了多少白眼,才找到最年長的婆婆,趁她神志不清,裝着她以前的一個侄子,花費幾多時日,終於聽說了天上墜火的事,也推測出打通那個所謂的火山口,就能讓地火冒出來,爲煉器所用。
但是今兒聽到湛長風行軍到這裡,趕來一看,那老婆婆正主動抓着人家講火的事情,呵。
“顏大人,你有什麼收穫?”羊瞻進來就道,“朱山民那邊一個勁兒催問什麼時候能除掉姓湛的,還有那個兵團,我總不能說刺殺失敗了吧。”
“刺殺之事等裘前輩恢復了再說。”顏策想到這件事臉色就鐵青,裘前輩曾經也是戰力榜第五,現在還是新秀脫凡的第十九,居然沒能殺了她,反而傷了心境。
此人的戰力到底有多可怕。
“那什麼事現在說?”羊瞻陰陽怪氣起來,“還不如讓侯爺把艦隊開出來,省了這些麻煩。”
“說得輕巧,艦隊不需要物資維持嗎?”顏策頓了半響,略微懊惱,“她肯定已經從老婆婆的話裡,推測出天降異火生成地火脈的事,更不可能放手了,興許還會向長老會議求援。”
顏策感覺自己被逼近了死衚衕,此人先是從他手下搶走拍賣,又出乎意料地替朱有福擋去房契事件,朱山民的鬧劇剛出,不去阻止他,突然跑去將潘.虎二人剿了,還擊退了裘萬尊!
沒多少時日,又到祁山來,輕易得知了地火脈的原委。
顏策一身寒毛,越想越心悸,好像自己的每一步都被洞悉了,壓得他爬也爬不起來。
“顏大人,顏大人。”羊瞻望着他,眼神似有探究。
“只有這一步了。”顏策道,“讓侯爺跟海族借道,儘快將艦船開過來!”
羊瞻眼神微閃,大笑,“早該如此了。”
這顏策的計謀定是失敗了,他回去以後,得將島上的事好好跟侯爺說道說道,什麼巧智,哼,都是來誤事的,還不聽自己的勸,公然辱罵自己,揚言要叫自己回滾去。簡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堪大用。
羊瞻打着腹稿,笑眯眯地去寫信。
此時,光線忽暗,兩人擡頭看,就見那高大的身影結實堵在洞口,逆光站立,表情模糊,一身暴虐的氣勢卻像是要毀天滅地。
低沉的聲音冷得結了冰,“她人呢?”
顏策眼眸微凝,瞧出他的不對勁,“前輩,您在說什麼,這裡沒有她,您不是在療傷嗎,怎跑出來了?”
“休想騙我。”裘萬尊指着羊瞻,“他說你來找她了。”
“她人呢!”
守在洞門的侍衛眼珠突瞪,眼耳溢出血來,抓着自己的脖子,臉因窒息憋得鐵青。
顏策.羊瞻感覺到那蔓延開來的真空之域,驚慌大喊,“前輩,你冷靜一下!”
“我再問一遍,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