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時魂飛魄散,想也不想,身子化作一根藤蔓,嗖地鑽進了高臺的石縫中。還沒完全鑽進去,就聽到驚天動地一聲巨響,彷彿蒼天崩裂山嶽倒塌一般。歸言楚只覺腦袋巨震,殘留最後一絲清明,將身子鑽入十丈深的地下……
高臺上,橘紅色的光芒將所有人都籠罩在了其中,司幽和少丘、董莖遠遠地望着,只見似乎能穿透一切的光芒中,激戰的人影瞬間停滯,有些人似乎能看得清五臟六腑,然後身體一片一片地分裂開來……
先龍長老和火奴、辛虧、姬互、姚劇四大高手,在這瞬間解體,連片骨骼都沒有留下來。外圍的三十多名虞部族戰士也是肢體橫飛,血肉模糊地攤了一地。少丘和董莖、司幽離得雖遠,也被衝擊波震得一陣眩暈。
“我的天火垕土彈……”司幽張大了嘴巴再也合不攏。
“怎麼會在女英的手上?”董莖也呆若木雞。
少丘臉色慘白,一絲巨大的恐懼籠罩了心頭。
塵埃與硝煙散盡之後,高臺上寂靜無聲,空空蕩蕩,除了少丘等人和姚重華等人,方纔的賀客與使者死的死逃的逃,那喧囂歡鬧的喜宴,彷彿成了昨日雲煙。
戰場上現出一座方圓十餘丈,深達五丈的巨坑,高臺表面厚厚的岩石已經徹底被粉碎,翻涌的泥土彷彿一道道凝固的波紋般向四外擴展,涌出了一大堆殘肢碎肉,而方纔的位置,只有一個魔神般的身影孤獨地站着,身上的衣衫、毛髮已經盡數消失,迎着爆炸衝擊波的胸腹上,皮肉硬生生被撕去了一層。
——虞岐阜!他居然硬生生抗過了天火垕土彈的爆炸!
少丘等人面面相覷,心中駭然,這還是人麼?被刺裂了元素丹之後,又遭到反混沌力灌入體內,激戰十大高手之後再遭天火垕土彈正面轟炸,竟然仍舊不倒!
一念未絕,卻見女英從遠處的地面冒出頭來。司幽一躍而起,大叫道:“給我留下——”
話音未落,女英劈手一擲,轟——
強烈的橘紅色光芒之後,劇烈的爆炸震聾了人的耳鼓,高臺幾乎被掏空,硬生生轟塌了半邊,而遠處的神機宮正殿也嘩啦啦被衝擊波給掀飛了半邊,成了殘牆斷壁。
司幽奔到一半就被衝擊波給撞了回來,正撞到一瘸一拐走回來的戎虎士身上,兩人咕嚕嚕翻滾出去七八丈遠。少丘這次有了防備,凝成一顆水系的五元素星擋在身邊,才堪堪阻隔了衝擊波的光臨。
再看爆炸之處,虞岐阜魁梧的身子仍舊站立在巨坑的邊緣,身體的骨骼與內臟都露了出來,臉上的肌肉也被盡數剝落,露出白森森的牙牀,瞧上去恐怖無比。衆人越發駭異,難道這麼狂猛的爆炸竟然無法摧毀他麼?這人當真修煉成了不死之身?
正在震駭間,虞岐阜忽然牙齒張合,慢慢道:“重華,你過來。”
姚重華早已呆滯了,木木地站了起來,就要走過去。娥皇下意識地拉住他,姚重華搖搖頭,掙脫了她的手,一步步朝自己的父親走了過去。
父子兒子隔着巨坑,沉默不言。
“重華,你贏了。”虞岐阜忽然道。
“父親,我——”姚重華欲言又止。
“贏了便是贏了,無論用什麼手段。”虞岐阜牙牀格格碰撞,彷彿在笑,“輸了便是輸了,無論因爲什麼理由。爲了今天,你已經等待了二十年了吧?”
姚重華露出失神之色,喃喃道:“等待了二十年,恐懼了二十年。真正到了這一天,卻又無比害怕。”
“害怕我麼?你從小都怕我,你隱忍了這麼多年,今天終於勇敢地站了出來,連我都佩服你的勇氣。”虞岐阜“笑”道。
“我不是怕你。”姚重華搖搖頭,露出哀傷之色,“我是怕父親,我怕的是弒父的大罪。我最大的敵人不是你,而是我自己。你無數次殺我,每一次逃生後我都會充滿了恐懼,不是怕死,而是怕……怕你我父子在諸神與天下人的面前犯下不可饒恕的罪孽。”他淚如泉涌,喃喃道,“我知道,最終的結果,不是我殺你,就是你殺我。我逃避了十多年,奈何……奈何還是被帝堯推上了這條不歸之路。”
“好兒子!好兒子!”虞岐阜也不知是贊是諷,喉嚨裡冒出呼呼之聲,“帝堯不是你的對手,因爲你比他能忍,你比他夠狠。好兒子,知道爲父爲什麼必須要殺了你麼?”
“不知道!”姚重華忽然臉色猙獰,臉上火焰蒸騰,憤聲喝道,“我一直不明白,我的德行有哪些虧欠?我的纔能有哪些缺憾?我這個兒子,究竟有哪些讓你如此憎惡?爲何你非要殺我而後快?”
“這些話在你心裡憋了二十多年了吧?”虞岐阜黑洞洞的眼眶中忽然淌出一絲鮮血,方纔的劇烈爆炸,竟然將他的眼珠都炸成了粉碎,“我告訴你一個秘密,關於我虞部族的秘密。知道了這個秘密,你就是虞部族的主人,同時也要承擔這個秘密所帶來的痛苦!”
“我聽着呢!”姚重華冷冷地道。
“關於一個契約。一個與諸神立下的契約。”虞岐阜喃喃道,“以頭生子獻祭!每一任部族之君都必須以自己的頭生子祭祀諸神,諸神則護佑我虞部族綿延不絕,永世昌隆!”
姚重華霎時呆住了,嘴脣翕動,卻說不出話來。
“你是我的頭生子,按照遠古的契約,我必須殺你獻祭諸神。可是……你的生母死活不讓,不惜以死抗爭,求我放過你。”虞岐阜喉嚨裡發出彷彿哀哭的聲音,“我與你的母親情深似海,她以死相求,我如何能不允?可是我又如何能違背與諸神的契約,置整個虞部族於不顧!就在一日日的猶豫掙扎中,你一天天長大,我一天天與諸神背道而馳。”
“我母親竟是因我而死……”姚重華撲通跪倒在地,發出一聲慘烈的嘶吼,血淚崩流。他自幼失母,受到父親和繼母虐待時最大的幻想就是母親能在自己身邊,讓他體會到母愛。這個飄渺虛無的母親,才真正是他一生裡最溫馨的幻想。
而今,忽然得知,母親竟是因自己而死!
“這幾十年來,我違背諸神意志,虞部族表面看似風光,實則危急重重。北面的唐部族伊放勳成了炎黃之帝,西面的宿敵三危東進,這是諸神給我的報應啊!”虞岐阜身上的血肉一片片剝落,卻兀自不覺,喃喃道,“於是我必須殺了你了。你我父子的命運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敵。然而,我卻敗給了你。”
少丘等人聽着,心中慘然,誰料得到虞岐阜和姚重華父子相殘的背後,竟有如此血淚與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