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黃帝宮周圍,鴉雀無聲,大夥兒的眼巴巴地望着帝堯,目光裡盡是憤懣與惱怒。夏鯀這廝也太過狂傲,他將我們看作了什麼?一羣不足與謀的蝦蟹麼?還是一羣鼠目寸光的小人?隱隱的,居然有人聽到人羣裡有牙齒格格直響的切齒之聲。
“這……”帝堯心神震動,對這夏鯀的頑固與孤傲,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陛下,”臺階盡頭,只剩下姚重華與帝堯兩人坐在那裡,姚重華一揮手,竟然在兩人身邊佈下一道封印。帝堯愕然,知道他有大事要說。
姚重華凝聲道:“坦白講,夏鯀熔化神殿中的祭神器,倒是無傷大礙,只要事後對他作出嚴厲的懲罰,料來民心不會不穩。但陛下可曾想過,以夏鯀這般桀驁不馴,自以爲是的性格,今日既然說出治水後自殺向上天謝罪的話來,陛下認爲他會做到麼?”
帝堯詫異道:“老夫當然怕他做到啊!他治水成功,乃是有大功於炎黃,若是他真的自殺,老夫豈非愧對於人?”
“嘿,陛下,您想差了呀!”姚重華痛心地道,“他治水成功之後,老百姓必然對他擁戴至極。他說要自殺,老百姓會答應麼?他若不願死,但有些人是非要他死不可的!如此,雙方劍拔弩張之下,夏鯀必反!”
這話就有些類似“預言術”的味道了,其中的邏輯似是而非,旁人可能立刻給繞進了五里霧中。但帝堯卻是悚然一驚,姚重華這話裡邏輯斷裂的地方他自然明白——夏鯀搶走青銅器、羞辱貴胄的那些部落,都是自己心腹重臣的財產和屬地!
夏鯀侵犯到的也有姚重華那一方的利益。但是,自己這一方也是受害者,譬如,有易部落是姬愷的兒子所有,有陽部落更是親弟弟商侯的封地範圍,被夏鯀拉去治水死在工地上的貴胄們,大多數和商侯有親屬關係,更嚴重的是,對夏鯀最震怒的巫門,乃是自己的最大臂助!
也就是說,屆時若夏鯀不死,自己的心腹和臂助們是決不會答應的。雙方碰撞之下,以夏鯀的脾性,難免不現出殺機!
一念及此,帝堯胸背上頓時冷汗涔涔:“大舜,你有何良策呢?”
姚重華哀嘆一聲,居然不說話了。帝堯大是惱火,正要再問他,忽然間一名綱言衛捧着一隻靈隼急匆匆地奔了過來,邊跑邊從靈隼的腿上解下一卷帛書,遙遙道:“陛下,南交城的姬昆吾大人和姒文命聯名傳來秘函。”
“哦?”帝堯急忙從臺階上站了起來。姬昆吾是神殿軍團的首卿,長年率軍在夏部族的南交城抵禦三苗人,這次居然和夏鯀的兒子,夏部族少君姒文命一起傳來密函,看來事情不小。
底下的族君和重臣們還沒等待陛下對夏鯀的無禮表個態,卻等來了夏鯀兒子的密函,不禁大是驚訝,紛紛瞪大眼睛望着。
帝堯當年和大舜分工,一個主管軍事,一個主管政務,姬昆吾和姒文命的密函乃是軍事奏疏,姚重華知趣地躲在了一邊。帝堯接過那捲帛書,摳開火漆封印,一看,不禁呆若木雞,身子都簌簌發抖。
“陛下,陛下,”姚重華、姬愷和商侯等人離得近,見他異樣,急忙關切地喊他。
帝堯呵呵慘笑,揚手一抖,帛書飄飄揚揚地飛在了半空:“各位看看吧!”
姚重華劈手抓了過來,帛書上只有寥寥數行:“臣姒文命、姬昆吾奏:秋十月,初九日,三苗舉國歃血誓師,集結大軍三萬,突襲漢水,我軍失地五百里,於桐柏山中憑險據守,戰死者八千餘。南交城危殆。”
三十年堯戰,最慘烈的一幕,就這麼突如其來了。
滂沱的冷雨擊打着鬼黎之野,轟擊着女幾之山,一股股的血水從看不見的地方被沖刷出來,混合在一起,嘩嘩地從地面掃過。
雖是午後時間,天地間卻是一片昏黑,天空彷彿被一隻漆黑的手掌覆蓋,觸目望去,除卻綿綿不斷的雨線,就是遠處近處更加濃烈的黑色叢林。沒有人影,也沒有人聲,但雙方戰士都知道,這一片山野中,潛伏着不下萬人。他們就像螞蟻趴在樹葉下,草蟲鑽在泥土中,冰冷、殘忍地覬覦着一切能夠動彈的生命。
在這種時候,哪怕你稍微動動手指,也會引來至少七八道漆黑的刀影,將你的身子剖得支離破碎。
炎黃聯盟和三苗國的戰事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此次趁着炎黃治水之時,三苗國突然舉國爲兵,雷霆霹靂般發動攻擊。僅僅三日就突破了炎黃聯盟的漢水防線,十三日攻破大別山防線,抵達了南交城之下。
南交城雄立山巔,易守難攻,四百年來一直是三苗人的噩夢,此次也不例外,他們一直打到南交城下,面對着十多個堡壘羣,就開始了消耗戰。
雙方戰士在鬼黎之野中展開了慘烈的狙殺戰。
因爲炎黃在等待着三苗攻城,利用堅城大量消耗敵人的有生力量;而三苗卻等待着敵人野戰,打算以強大的攻擊力給對方摧毀性打擊。但雙方居然同時按兵不動,接着就迎來了鬼黎之野的冬雨,大雨滂沱之時,雙方統帥居然又一次不謀而合,派人狙殺對方的戰士。
這下子,兩撥人就在南交城外的豪雨中幹上了,結果都是欲罷不能,陷在黑暗與刀鋒同時成了雙方的陷阱,彼此都大量死傷之後誰也撤退不得。雙方統帥只好一而再地投入兵力,企圖將絞殺在山脈中的戰士救出來,唯一的結果是,更多的戰士掉進了這種人造的絞肉機中。
看來,只要天不會放晴,黑暗繼續籠罩,就誰也撤不出戰場,只能這麼絞殺下去了。
而此時,鬼黎之野以西三十里的鹹山中,卻有兩道人影在雨聲滂沱的山間險道上疾馳。他們的坐騎是兩頭巨大的鱷龍,遍身鱗甲,粗壯修長的後肢極其強勁,一個跳躍便飛出十多丈。它們的四隻巨爪都長着堅硬的趾甲,能牢牢摳住山石和樹木,不虞在雨中滑倒。
遠遠望去,就像兩條魔獸妖魅在暗夜中出沒。
忽然間,一道悶雷滾滾而來,山間的地面都在顫動。兩隻鱷龍突然停滯,巨大身軀悄無聲息地沒入水花淋漓的樹林中,趴伏在地上。鱷龍背上的兩個人影亦是將自己的肚腹和鱷龍背緊緊相貼,岩石般一動不動。
悶雷聲從兩三丈處捲了過去,速度奇快,瞬息就遠了。
“原來是三苗人的遊騎。”一名身量頗高的白髮男子緩緩挺直身軀,輕輕吐了口氣。
“不是遊騎。”另一頭鱷龍的背上,卻是一名不到二十歲的文弱少年。他將頭胄摘了下來,倒了倒裡面的雨水,把額上溼漉漉的長髮撩開,笑道,“難道三叔沒留意麼?方纔那二十多騎中,金元素力達到幻刃劫的起碼有三人。三苗何時捨得用這等大高手做哨探了?”
“哦,不錯,少君判斷的是。”那白髮男子一怔,隨即低聲道,“那少君看,這些人……”
“他們是從前線撤下來的。”那個少君沉沉地道,眸子裡閃耀着智慧的光彩,“若是侄兒判斷不錯,只怕苗都發生了什麼大事。”
“哦?”白髮男子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搖搖頭,頗有些祈禱之色,“若是如此,自然最好了,南交城的壓力就會降低一些。”
“三叔,”那少君呵呵笑道,“看那三人的武功級別,應該是統帥級別的人物了吧?若是沒有大事,他們會離開戰場?您再看,他們在溼滑泥濘的山間並沒有騎鱷龍,而是騎馬,這說明定然是三百里以上的長途行軍,鱷龍無法持久的緣故。從此處到苗都七八百里,您再看那些隨從馬上帶的乾肉,估計二十斤,恰好夠三四天所需。”少君笑嘻嘻地斜着他叔叔,“他們不是去苗都,又是去哪裡呢?”
白髮男子啞然失笑:“文命,就是你眼睛賊好,匆匆一瞥之間,竟能看出這多的門道。”
這雨夜山林中的一對叔侄,卻是夏部族少君姒文命和夏鯀的親弟弟夏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