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晚兩天就能死。
只是晉楚這兩邊的朝臣都臉色有些微妙。剛剛故作吃驚,這會兒就求娶了。再加之這聞喜君說不定之前還假扮小晉王, 再考慮到攻打下魏國之前, 晉王楚王關係頗爲親密, 甚至還經常在船上徹夜長談——
那時候到底是不是長談, 這會兒心裡所有人都打了個問號。
臉色最難看的當屬原箴和師瀧這兩位晉楚相邦了。
而且二人臉色難看的原因還是有些一致的。
原箴可是知道先生夜裡會回來,還在辛翳的臭臉色下幾次去叨擾先生,有不少問題想要問她。雖說迎娶公主有政治結盟的意圖,但晉國也不過是一小國,聯姻換來的利益也沒多大。而辛翳明顯是主動求娶,各種優待條件寫在公文裡,恨不得十里車隊去迎親了——
先生都變成女人了, 居然還不把先生迎爲王后, 要從外面娶個公主!
不過原箴雖然沒跟這晉國公主有什麼接觸, 一打眼看過去,她沒有敷粉上妝,氣度也有幾分冷淡拒人似的模樣,莫不是……辛翳只是喜歡這一型的, 而不是真的只喜歡先生。
原箴甚至想, 先生都已經接受了他的心意,要是知道他會迎娶王后進宮,以先生的性格,會不會垂眼輕笑,半晌說一句“這也沒什麼不好”。
而師瀧也是撞見過寐夫人一回,單看那長相, 就知道當年楚王和荀君的傳言怕不是假的。
師瀧是真的氣得肝疼,他性子驕傲,怕是這輩子也不願承認自己仰慕或敬佩過誰。若非要說,一位是當年名震天下的荀君,另一位就是……撐起晉國的南姬。
就這麼倆人,辛翳氣病了一個,還想娶走另一個。
美的你啊!
只是他也沒得立場說……他並不希望南姬離開晉國。
舒神情頓了頓,道:“聞喜君確已及笄,只是婚配一事,還不想太倉促。我就算作爲兄長,也要過問她的意見。”她回答的很標準,也很拖延時間。
誰能料到辛翳直接道:“那就現在問不就是了。南、聞喜君可願嫁入楚國?願意就願意,不願意——就不願意。孤也不會勉強。”
舒差點把手裡銅爵的腿給掰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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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國人都他媽這麼直球的麼!
再說了,之前威脅了好幾撥,說不嫁公主下一步就要滅晉國!這會兒還裝出“愛情不能強求”的嘴臉!
南河也擡起頭來有些吃驚,吃驚之後,也瞪向了他,似乎有幾分惱火埋怨。
楚王似乎在一旁縮了縮脖子,又強挺直脊背,擡起酒杯道:“我楚人一向相信一見鍾情,更何況孤與聞喜君也算是見過幾面,若是這都覺得不對眼,那之後必定毫無可能。若是聞喜君對孤也有些心思,那在兩國聯姻面前,自然也沒有隱瞞害羞的必要。”
南河:“……”
明明求婚都跟晉國擺好了價碼和威脅,這會兒當面卻滿嘴玄乎的愛情——好似她要是答應了,就是一見鍾情,就是非嫁不可!
日了!
舒覺得就是因爲她一拖再拖不願意讓南河嫁走,這楚王就是想爭回面子來。
小肚雞腸的男人!
她在這兒氣得瞪眼,南河卻又低下頭,半晌道:“小君尚年少,幼時又養於深山,未曾接觸外男,尚不知何爲鍾情,何爲心思,自然也不會隱瞞害羞。既不懂,又何來定論。只是小君未曾與楚王見過幾面,楚人如此重視一見鍾情,楚王貿然求娶,莫不是因爲……”
她故作吃驚的擡起頭來。
辛翳:“……?!”
被釜底抽薪了!現在變成他一見鍾情貿然求娶了!
而且她作爲公主,自稱小君,顯然也在姿態上驕傲的很,連半分弱勢都不願顯露。
舒心裡真是鬆了口氣,只覺得就這楚王還想跟南河鬥,那真是太沒有自知之明。此刻恨不得跳下場去,搖旗助威。
沒想到南河又整了整臉色,道:“小君謝過楚王的心意,只是因小君還不懂事,婚姻大事,又涉及兩國政交,若有差池,便是給兩國國君帶來不愉,也涉及晉楚千萬民戶。公文既已收到,心意又有知曉,便請楚王等待一個答覆罷。”
瞧瞧,人家這答覆,什麼叫淑女。
既不說喜歡,也不說拒絕,公事公辦卻又有那麼點知曉心意微微一笑的端莊和溫柔。
本來是辛翳逼得非要讓對方說個同意不同意,卻幾句話成了他對晉國公主一見鍾情急乎乎的想要求娶。
舒暗暗咋舌。
一般人確實也別想跟南姬鬥。
辛翳一愣,竟氣笑了:“孤是一見鍾情,魂牽夢縈又如何,楚人張狂也直白,向來不屑於遮遮掩掩,更不會愛面子而損感情。聞喜君知道更好。孤既然坦蕩求娶,若不明確回覆,便是對我楚不敬,對孤無禮——”
南河聽着他在衆人面前說“魂牽夢縈”這樣的話,忍不住有點耳朵發燙,晉楚兩方圍觀,只覺得是這十七八歲的公主開了點竅,被撩的耳朵直燒,一個個瞪大眼睛看好戲似的,在狂傲自滿的楚王和內斂溫和的公主之間來回瞄。
南河擡袖道:“晉楚結盟,大破魏國,兩國如今關係和睦,自然不會對楚王無禮。只是小君流落在外,兄妹分別多年,自打出生之後,相聚的時間也沒有多久。兄長不願我遠嫁自然也是疼惜,還望楚王也可以體諒我兄妹之間的感情。”
舒垂眼下去。雖然南河剛找到她時,也神情激動,但南河畢竟是個不願多表達的人,舒幾乎也從來沒聽南河說過“不願意離開她”之類的話……
原來她是能夠意識到,她也會捨不得的啊。
雖然南河明面上沒說答應或不答應,但不論是晉楚雙方君臣,心裡都清楚,強國對弱國,從來沒有可以不答應這一說。歷史上從來不乏因求娶不成惱羞成怒直接滅國的。
更何況這事兒對晉國來說全無壞處,事兒又已經到了檯面上,各方心裡都暗自覺得——晉楚聯姻,怕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而楚國不少朝臣,也開始吧目光投向這位聞喜君身上。
晉楚一同的朝會上,除了聯姻,倒也提及了別的事兒。
比如秦國再一次開始了對趙國的反擊,趙國竟似不願開戰一般,撤退近百里,雖然仍佔據近一半的秦國疆土,卻固守城池,彷彿不想在冬天主動開戰,妄圖熬過這個寒冬。而另一方,也有傳言說是趙軍之中有秦諜,得到大量趙軍情報後又意欲殺死藺腹,逃回秦國,似乎還有人說藺腹不能出兵,與他受傷也有極大地關係。
這讓晉國也能鬆了口氣。
而趙國似乎還有向燕國動兵的意圖,只是如今燕國地帶天寒地凍,並不是出兵的合適時機——趙國怎會如此心急。
而不止於此,越國對楚國境內的進攻動作也越來越大,銅鈴困守,怕是即將保不住。越國將士所用的器械,攻城的戰法都遠在楚國想象之上,一次次被巧攻謀奪,眼看着境內將領無人能夠招架,辛翳也有派商牟南下之意了……
南河總覺得自己好像有一種錯覺。
好像每個人在那次會面回來之後,都像游魚一樣,開始了一輪新的翻騰與掙扎,魏國這塊餌食被他們分食,各位剛剛飽食片刻,水面平靜,卻都因爲玩家會面時的某些猜測,其中幾人開始奮不顧身歇斯底里起來了……
正是這時候,她才應該沉得住氣。
而另一邊的舒,卻因爲一些事,沉不住氣了。
一般來說風雪早就會在春祭之前早早結束,而如今距離春祭不遠,大梁比晉國任何一座城池都靠南,卻風雪肆虐的厲害。連帶着從雲臺送來的家書與信報都來的慢了些。
舒往往都會把家書留到最後,躺在牀上的時候再慢慢讀,可今日,她卻發現裝家書的緞囊裡,厚厚的遠不止一片牘板,她生怕雲臺出事,便抽出來先讀家信。
一沓牘板用棉線穿起來,上頭第一章 ,便是魏妘字跡微微發抖,似乎極其情緒不穩時寫下的,沒有別的內容,就是說秦國往年在年關時節都會送來關於祭禮與問候的文書,今年卻隨着文書,搭了一張不知誰寫下的匿名的牘板。她看後覺得不能將此事對舒隱瞞,特意讓人把那封從秦國寄來的牘板也插在家書中送來。
舒連忙翻看後頭的牘板,只看見上頭的字跡似乎是秦人用晉字寫成,秦晉雙方的朝臣將領互通語言的不在少數,那牘板上很簡短,只倉促寫道:“藍田君身邊有一重用將領,氏智名夏子,說是晉國出身,年紀不過二十多歲,臉上橫亙傷疤眉目難以辨認,但作戰方式有晉國先王之風,且明顯在軍中帶兵多年。藍田君十分信任,也與他共掌軍中大權。此事雖無定論,但……臣以爲,此人或有可能是公子白矢。若晉王有所懷疑,最好也請派人前去查探一番。”
她心頭一驚,翻過背面去看,可寫這牘板之人,卻沒有留下一個署名。
是秦軍之中的人,想要提醒她?
可藍田君……怎麼會……
舒深深吸了口氣,她與藍田君打的交道不多,但幼時……君父前往少樑會盟,幾乎每次都會帶白矢去。不知藍田君與白矢關係如何,但至少會比對她這個太子親密熟知的多。
而且白矢失蹤後,南河似乎也在晉國上下追捕,他若不是毀了面貌,又怎能逃過追捕。
藍田君爲何要收留白矢?是因爲她本來就是公子黨,更看重白矢?
還是說秦晉之好,如今也變成了晉國單方面的對秦國付出?會不會藍田君得了白矢,利用白矢對晉國地貌、軍隊的熟悉……日後再……
他若是徹底失蹤,她便也不會發了瘋似的派人去找。可若是他搖身一變成了秦國大將——那當夜江邊雨中的一切,那淳任餘無奈痛苦的眼神,還有她阿孃的呼喚,便都歷歷在目!
這樣的人,怎能讓他再一飛沖天!怎能當時一時疏忽沒有踩死他!
舒忽然高聲喚道:“之煢!宮之煢!”
外頭幾聲腳步,他閃身進門,帶着半身風雪對舒行禮道:“大君有何吩咐。”
舒臉色蒼白,聲音有些顫抖道:“你去給我查個人。去秦國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