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看來他還知道他會被人罵啊……
只是辛翳愣了愣,忽然道:“你剛剛說什麼?”
南河半轉過頭來, 身後給她梳頭髮的宮女連忙跟着轉了轉身子:“我說什麼了?”
辛翳:“你說姊姊?你說……晉王是你的姊姊……”
南河一愣。她瞬間慌了神。
或許是在辛翳面前放下戒心太久, 她怎麼都沒想到這種事兒會這樣就被她順口說出來。
她倒是一時間沒想到自己的性別身份, 而是想到舒會不會受影響。
辛翳:“你們是姐弟倆?!那爲什麼讓她當晉王, 她當聞喜君不就行了。難道你——”
他瞪大眼睛,看向南河。
等等?怎麼還是姐弟倆?!
南河:……好吧,隱瞞性別這事兒其實也無傷大雅,畢竟除了楚國某君臣這對兒大傻子以外,外頭的傳言已經並不少了。而她自己如果也確定了婚約,以後嫁到楚國去,辛翳也不可能抓住這件事對晉國落井下石。
她壓住平靜的神色, 辛翳卻道:“難道先生是爲了嫁給我, 爲了怕跟我作對, 纔不願做晉王!”
南河:“……”
他卻幾乎感動的要捂住心口:“真的吧!是因爲先生在做晉王的時候感覺到爲難了吧!啊……天吶,當年先生爲了我穿上男裝,如今又爲了我穿上裙裳!我……”
南河:當年也不是爲了你啊。
而且還以爲她是個男人!這傻孩子都被她騙了那麼多回,竟然至今還對她的話篤信無疑!
辛翳滿心蕩漾, 簡直就像是牽着媳婦回孃家似的, 等南河梳妝好出了門,他還想拉拉扯扯的。南河扯着袖子,裹好披風對他瞪眼:“你是想讓寐夫人被趕出宮麼?你就不能裝一會兒對我愛答不理,沒啥熱情,養着當花瓶似的感覺?”
她幾次說服,辛翳才只好清了清嗓子轉過身去, 揹着手一個人大步在前頭走,儘量不回頭去瞧她。
因成周城外這座新城,建設並不太久,佔據河岸高地,位置安全交通便利,但就是沒有宮殿或高大的居所,只有沿江的高臺,似乎也是爲了在此基礎上繼續修建箭塔而建設的。
夜裡無雪,倒是賞月的天氣。
可就是冷了些。
就連南河都凍得心裡罵娘。
舒大概自己也後悔選了這地方,她自己也裹着厚重的大氅,坐在桌案後,死死盯着桌案上的熱羹湯與炙肉,強壓着讓自己不要哆嗦。
高臺上有不少燃起的火盆,倒是照的一派通明,大概是兩方都還挺正經的,搞得這頓飯吃的如同鴻門宴。
南河穿着淺黃菱格鑲嵌紅邊的深衣,顏色雖然女子氣,但大概因爲寐夫人比一般女子稍突出些的身高與她慣常走路的氣度,寬袖長擺的深衣與披風一同被冬風吹動,簡直像是要隨風而去。
她提裙跟在辛翳身後,因走上臺階時要提裙,也挽起白色錦袖口,伸手提住衣襬,神色淡淡的走上來。
辛翳平日不論出現在哪裡,從容貌道着裝,都是最奪人眼球的那個。
但今日或許是晉國那方也都十分在意寐夫人的存在,所有人的目光朝她投去。而實際上發現,她確實也讓人挪不開眼。
不在於容貌,而在於那股……怎麼看都不像做夫人的氣度。
她伸手攏住衣袖,跟在辛翳身後,跪坐在了他斜後方。
一時間場面上的人各有心思。
原箴是心裡難受,不忍心多看先生。畢竟晉王目的已經很明顯,今日在場,必定會提及聞喜君的婚事,怕是要給先生難堪。
但商牟卻不覺得,商牟纔不認爲先生會對心底在乎這種事。先生要是不高興了,隨時就能走,先生也不在乎辛翳的婚姻,她頂多在乎楚國的存亡。他覺得像先生那樣坦蕩的人,絕不會天天侷限在情情愛愛上。
而晉國那頭,舒是在發愣。她印象中關於當年荀君入晉的印象已經很淡薄了,只剩下一個虛影,但當寐夫人出現的時候,她也確實隱約覺得那記憶中的虛影合得上。
更重要的是,眼前的人確實和她想象中那種明豔嬌媚的受寵夫人……合不太上。
要不是寐夫人塗着脣脂,臉頰上點了面靨,又束着墜髻,她幾乎要覺得是個令尹跟着楚王上臺了。
這夫人長了一張要精忠報國似的正兒八經的臉啊。
狐逑雖然也聽說過荀君的事情,但他畢竟並沒有見過,只是不斷打量着衆人面上詭異的神色,開始懷念自己失去的那一身膘。
心裡最複雜的是師瀧,表面看起來最淡定的也是師瀧。
不過他知道,自己如果伸手去端酒爵怕是都會手抖。當時是驚鴻一瞥,他心裡猜測是楚王找了個相貌相似的替代品,但如今他卻不太信了。
荀君一死,這寐夫人就入宮了。
更重要,他甚至都覺得長得像荀南河容易,舉止能像荀南河太難了。
雖然他曾經幾次覺得南姬大抵是高人在外養育多年,行止與做事有幾分荀南河的樣子,但眼前這人就是端着酒壺跪坐在楚王身後替他斟酒,竟然也沒覺得她地位上矮了幾分。
他在這兒還僵着,舒已經開口說話了。
總之先要上來說幾句虛話,舒端起晉王的禮儀來,看起來還是比辛翳這個隨意散漫的南蠻子強上很多的。南河注意到舒的目光,幾次掃過她的臉,心裡有些憋笑,卻又欣慰。
舒做了這麼多,不都是爲了她麼。
幾次搭話,舒自然而然也扯到了寐夫人的身上。
她說話也比南河想象中客氣多了。
舒:“只是寐夫人看起來很眼熟,不知出身何地?”
南河很少見舒這樣客客氣氣的跟她說話,抿嘴微笑道:“妾出身齊國,早年間家中落難,一路流落到楚國來。後來又被楚國氏族收養,才被送入宮中。”
辛翳坐在一旁,盯着自己酒杯不說話,就聽着這姐弟倆交鋒。
舒:“啊,齊國人啊。那寐夫人是哪一氏出身?”
這小丫頭就跟調查戶口似的。
南河輕輕笑了笑:“荀氏。”
舒一愣:“荀氏?”她以前能四處打圓場,一張小嘴有的是說話的本事,笑道:“荀氏的名士與良人倒是都紛紛入楚了,在座誰不知道荀君入楚後受楚王重用一事。”
南河笑:“是。妾雖聽說過,但荀氏舊日在齊國族系龐大,妾還從未見過荀君。”
舒也拊掌笑起來,神情促狹:“沒見過倒是可惜了,否則寐夫人說不定就能見到一位與自己容貌身量幾乎相差無幾的君子了。”
南河沒想過自己還要跟舒在這兒鬥嘴,她道:“是,妾雖然沒有見過荀君,但總歸是從身邊人的口中,聽說過這樣的話。旁的女子可以依靠家族、姓氏,看來妾只有這張臉可以依靠了吧。”
辛翳暗自瞪她一眼:演的還挺像一回事兒的!只是這話怎麼越聽越像個深宮怨婦了。
而一旁的商牟真是暗暗翻了個白眼。
舒瞧見這寐夫人對自身定位如此瞭解,竟也一時也不好接話了。
南河看她不再問,自然老老實實的給辛翳續酒。辛翳和舒關係很一般,倆人顯然也都懶得跟對方裝,舒繞開辛翳跟原箴或者商牟聊幾句,辛翳是不是低頭跟南河說幾句話。
辛翳本來如臨大敵,總覺得舒會想辦法設計爲難寐夫人。但商牟的話似乎很管用,連舒的態度都動搖了不少……
南河也側過身來,小聲道:“我要冷死了……這兒真是爲了風流,連命都不要。”
辛翳也轉過臉來跟她咬耳朵:“一會兒你下去盛酒上來,也讓景斯給你拿個暖手的小銅爐。然後你就去……給他們倒一圈酒,要是晉王再不挑刺兒爲難你,咱就別在這兒坐着,回去烤火去。”
南河對他笑了一下,也轉眼偷偷瞥向舒,卻不料舒也正在看她,倆人都連忙縮回目光去。
就在南河走到臺子下頭去盛酒的時候,宮之省卻也在舒耳邊說了些什麼,舒皺了皺眉頭,轉頭對他說了幾句,宮之省神色有幾分匆匆的順着臺子也下去了。
南河在看臺下頭的平臺上,站在露天的準備肉菜與酒餚的小桌旁,並着袖子,端着暖爐,看景斯幫她盛酒。
景斯連忙道:“荀君身子本來就弱,怎麼能到這兒來受風。這晉王真不會挑地方……”
南河挽着袖子看着河對岸,笑道:“司宮可別再如此場面下這麼叫我。啊……是不是因爲今日用飯太晚了,對岸不應該有些巡邏駐守的燈火麼?怎麼這麼早就滅了。”
景斯:“啊……是麼?奴也不知道。畢竟咱們都是這些日子纔剛來成周的,成周城又是晉國運送物資的中轉站,又還沒有修建城牆,來往人很多,規矩可能也會隨着情況變。畢竟最近太冷了。”
南河望了一會兒黑暗的河岸,唯有一些月影在江面上沉浮,景斯將酒壺遞還給她手中,還道:“我現在就看那晉王不滿意。聞喜君嫁來您也不用在意,大君絕不可能去喜歡那樣的人——看晉王就知道,那雙胞胎妹妹的聞喜君會多麼不討喜!”
南河:“……”
當面罵我可還行。
南河:“嗯……我心裡對這場婚事……有數。”
景斯笑道:“荀君心裡有數就好。大君不是那種人。”
南河走向木製臺階,走回高臺上時,卻總覺得臺階下的木架,似乎傳來了些咯咯吱吱的聲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冬風吹動的。
她也未多想,端着酒壺走回高臺,辛翳擡手,她便垂頭朝舒走去,半跪在舒的桌案前,對她一禮,道:“可否讓妾爲晉王斟酒一杯。”
舒盯着她看了好幾眼,半晌挪動了一下酒爵,點了點頭。
南河低頭倒酒,卻忽然感覺身前舒全身都繃緊了——
不是那種緊張造成的緊繃,而是她整個人好像壓着勁猛地彈了一下,好似危險來臨前那種根本控制不住的反應,她幾乎一下子伸手按住了酒爵,另一隻手則抓在了腰間的佩劍上。
南河反應比她要慢上片刻,而後她緊接着就聽到了一聲從很遠處而來的——破空聲!
劃破寒冷的空氣,朝高臺處逼近,幾乎就擦着南河耳邊,深深的釘在了她手邊的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