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越國和虎方,怎麼忽然也出現異動了。”南河皺眉道。
辛翳託着下巴, 翻着軍報道:“越國情有可原。”
畢竟吳越兩國曾經都被辛翳父親年輕時所滅, 他父親去世後, 邑叔憑掌管大權, 卻也更多把注意力放在和朝中內臣鬥爭中,對周邊失去管控,齊國便自稱接收了一位從越國出逃的公子,而後扶持公子,讓他迎娶齊女,又助他復國。
但那位越公子的身份卻存疑,越國崇尚刺青, 但那位越公子身上刺青卻粗陋簡單, 如同鄉野村夫。且聽說他舉止也粗陋, 越國已經登堂入室上百年,舊日向楚國稱臣時,國君也多次前往郢都,除了髮式與衣紋仍有吳越風俗, 但大致已經懂禮了, 就算公子是庶子也不該那樣粗鄙。
最重要的是,所謂越國復國,但卻已經不再原國土的位置上覆國了。
南河知道吳國大概位於後世江蘇南部浙江北部的位置,越國更靠南,一半都在福建境內。但這次越國復國,不但遷都, 位置更緊鄰齊國,在江蘇境內,比以前吳國的位置還靠北。
這簡直就是齊國多了個國家做屏障。
誰要是還不理解這意思就是傻子了。
辛翳手握大權之後就想要對越國開戰,再滅它一次,奈何吳越被滅後,舊民和楚國百姓關係不睦,販夫走卒強盜惡匪也在舊日吳越一代匯聚,治安混亂又加上語言不通,地勢複雜,在楚國東部爲禍相當長一段時間。
辛翳多次派兵不能剿滅,最後才把那幫人逼到虎方去。
然而申子微應該已經在虎方上位,辛翳之前也已經收到一些他相關的消息,申子微的鐵血在虎方剛剛發招,這就沒消息了?是他自己意識到危險跑了?還是說虎方的難啃連申子微都啃不動,他被當地的人弄死了?
但越國也有異動,會不會跟此也有關係?
辛翳:“越國倒是有可能跟着齊國行動,不過越國這些年一塌糊塗,齊國怕是隻把越國當盾牌,並不會像對宋國那樣給太多支援,我們可以先觀望。不過圍剿宋國的計劃,我打算讓商牟去做。”
南河一驚:“商牟不是在上陽麼?而且魏國已經對上陽開戰了,你要他如何抽身。而且他關鍵時刻走了,上陽那邊心會不會散——”
南河雖然想拿下上陽,但這時候還是忍不住先替楚國考慮。
這話說完,她心裡都感覺是自己左右兩隻手分別在扇自己巴掌。
辛翳:“主要是如果我們打算滅宋國,調取的部隊就是蔡城、壽春等地的駐軍,那些都是商牟帶過的部隊。而且商牟剛開始帶兵,小有名氣不就是因爲擊退了宋國,逼流匪蜷縮到虎方。不但兵是他熟悉的,敵人、地域也都是他熟悉的。而且他從上陽過去,應該還比我這兒過去更快一點。我立刻就發調兵的指令,時間不等人,最好在他到宋國戰線的時候,蔡城與壽春的將士也能集結到附近。”
南河:“商牟確實對東部熟悉。而且他也有應對越國和虎方的經驗,如果這兩個地方再出異動,他也能對付的了。”
她還沒來得及再問,辛翳道:“至於魏國在這邊開戰,我可不管他是想搶上陽,想只做試探,還是想要全面開戰,我可不會輕易讓他們打兩下就跑。我親自去。”
南河一驚:“什麼?!”
辛翳:“先生是覺得加冠禮時間不夠?加冠禮先不管了,只要年內辦了就行,如今齊魏一個個虎視眈眈,我不可能再呆在章華臺跟度假似的。這消息要是早些來,我都不會從郢都過來章華臺。我知道他們早已準備許久,祭臺的火都已經提前點燃,但什麼也沒有開戰的事情重要。”
南河:我不是在乎加冠禮的事情啊啊啊啊!
要是辛翳去了上陽,那算什麼!那就是他們倆互毆了啊!
那就是她要真的跟辛翳師徒打架了啊!
而且她覺得自己在辛翳手底下未必能討到好!雖說不能叫亂拳打死老師傅,大概因爲南河以前做令尹的時候,對辛翳的態度就是“看看我們家孩子多牛逼”,她也真的是打心眼裡覺得辛翳從來不會輸,所以等她到了敵國,竟然開始害怕自家孩子了!
要是辛翳過去,那豈不是……
辛翳:“而且上陽一代我也熟,之前晉楚開戰,我就仔仔細細調查過,對於周邊爛熟於心。而且不瞞先生,我認爲現在打成周也有優勢,如果能拖着上陽攻打成周,說不定能打下來。不過這些,我打算等我過去可以再考量。”
南河知道他對上陽一代更熟悉啊!
而且……她、她到時候還怎麼下手啊!
其實,南河也在考量晉楚是否應該聯盟。但此事,可不是那麼容易,從晉國的角度來說,楚國對他們一直虎視眈眈,目標是想滅了晉國,以現在晉國的局面來說,晉國的國力並沒有和楚國坐在一張桌子上談結盟的資格。而且楚國一直被撇在各國之外,被稱作蠻夷,也早有“我蠻夷也”的破罐子破摔的勁兒,便不和中原各國交好,更沒有與他國結盟過。
狼嘴邊的兔子,忽然擡起手說,咱們結盟吧。
狼:你再說一遍?是不是一時忘了咬死你,你還嘚瑟上了。
之所以要奪下上陽,就是也要給晉國增加上牌桌的籌碼。有了上陽這座可攻可守的重城,有了截止上陽的黃河上游,有了楚國可能最急需的船隻,那就相當於兔子站在狼暫時還夠不着的地方,手裡還捏着好處,就算國力有差別,從利益上就也有談的可能性了。
當然這也只是有可能性。楚國向來是獨狼,辛翳又有一統之心,怕是覺得結盟也只會是絆腳石。
而且晉國這邊,衆臣也未必想要和楚國結盟。
首先秦國也在這次會盟後想要加深秦晉之好,勸晉國不要和任何一個大國結盟。
如果晉楚結盟,不但是背叛了秦國,也讓秦國不再有庇護,而是置於虎口之下了。秦晉這麼多年的交好,她背叛了之後怕是要被千夫所指了!
更何況晉國百姓將士也未必信任楚國,想要交好,其路漫漫。
更何況,如果舒還活着,這樣大的國事變動,她會接受麼?畢竟淳任餘曾經被楚國重傷,這雖然不是導致他被殺的根本原因,但至少說如果淳任餘沒有負傷,或許白矢弒父的計劃,會是另外一個結果。
其實楚國這邊,若是辛翳不願意與晉國結盟,南河還有一下策,就是主動暴露身份。
但她現在覺得,有時候不太能猜透這小子的想法了。
從荀南河的身份病死,她就覺得辛翳對她的一些反應和態度,與她自己所想象的有偏差。
如果辛翳知道她其實是小晉王,會不會真的感受到背叛,到時候對她徹底翻臉——甚至更因爲如此,想要報復,對晉國的態度更敵對更有野心。
南河想想都覺得頭疼!
幾年前她還天天將自個兒縱橫捭闔的理論,各種勸他要先從晉國下手。
結果現在她就成了晉王!而且白天還明裡暗裡跟他對着幹,晚上還他媽看了楚國軍報記在心裡!什麼都知道,還在這兒腆着臉跟他商量軍國大事——
辛翳要是知道自己撒嬌的人不單是先生,還是晉王,到底會怎麼想?
別說翻臉了,就是爲了有仇必報教訓她,估計都會跟晉國大幹一場吧!
南河只是想想,都覺得眼前一陣發黑。
奪取上陽,就是跟狗子的“仇恨”更加深一層,要真是瞞不住了算總賬的時候,怕是要罪加一等!
但不奪取上陽,不論她是否暴露身份,晉國都沒有和楚國談結盟的權力,更別提一起聯手對付其他國家了——
進是死,退也是死。
已經跟秦國集結部隊等着打上陽的南河也真的沒有辦法啊……
現在討好討好狗子,能不能讓他以後記着點好?
辛翳只看着南河神情恍惚,他伸手捏了她手一下:“先生?怎麼了?”
南河下意識的握住他的手指,猛地回過神來:“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去上陽附近?這就去?”
辛翳低頭看了一眼被她抓住的手,心裡竊喜,面上神情也有些掩飾不住:“不着急。過兩天,我估計這封軍報最早到,之後還會有不少軍報會送到章華臺來,我要是走了就收不到消息了。而且我還打算跟原箴商議一下糧草線路的問題,範季菩也帶過兵,對東南比較熟悉,他可能知道要多少戰車,要多少兵馬。”
南河:“過兩天是嘛……”
那能不能利用這個機會,趁他來之前,先把上陽摁手裡。那樣他就過不來黃河,劃江而對,她能安心一點。
辛翳忽然想到了什麼,笑了:”是。本來就是先讓先生來的章華臺,有好些日子沒見着了,還沒說幾句話,就說又去上陽了。先生要不要也去上陽?”
去了上陽,那就是白天黃河北岸的晉國大營,晚上就他媽到了黃河南岸的楚國大營了啊!
那真的是……刺激極了。比跟隔壁老王還刺激。
南河一咬牙:“去!”
辛翳果然笑的嘴都抿不住了:“我也想讓先生去!不過到時候如果我從這邊走,大概會帶兵騎馬急行,先生身子不好,可以坐車去,估計會晚幾日罷。”
他高興起來,倒是真沒什麼遮掩,人都顛起來了,彷彿給他點助力他都在房樑上漂浮。
若不是還要端着正人君子的面貌,惦記着爲人師表的底線,她倒真想在他屁股後頭摸一把,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尾巴再搖。
辛翳捏着她的手擺來擺去:“先生要見不着我,自然也會想得慌!”
說着話,是有點試探,也有點底氣。畢竟某人曾經還像個生怕不受寵的夫人,讓身邊的女使一次次問他的事情啊。
南河聽了這話,也不知道該怎麼回。
總不能說一點也不想他吧。
看他高興成這樣,自己還是少說那些沒潑涼水的話。
南河:“啊。嗯。”
辛翳笑:“先生要跟去,外頭傳言又要說了,說我真的是昏聵,到戰場上還要帶夫人。”
南河:“那我便不去了也……”
辛翳:“要不然還是讓先生穿上男裝,就說是荀南河死而復生,嚇嚇他們!”
南河可不會被他跳脫的想法帶着跑偏了:“算了吧,都葬下了還什麼死而復生。到時候咱們這對兒君臣都要被說成是不祥之兆了。”
辛翳覺得這一個晚上,簡直幸福的要暈眩——
這對兒!這對兒!!
管他娘後面接的是什麼名詞,就算說的是這對兒混蛋蠻夷田舍漢!
那也是一對兒!
不行了不行了,再這樣下去他真要控制不住自個兒,開始冒泡了。
南河:“此事你也與原箴和其他朝內武將多商議,這次章華臺加冠禮,他們都來了。冠禮是否繼續,你自己決意,但出兵宋國你可以再聽聽旁人意見。”
辛翳其實覺得很多事情他們二人商議就夠,但南河總希望他多聽多想。
南河:“時間已經夠晚了,大君早該歇了。”
辛翳:對呀!睡覺啦!睡呀睡覺啦!
他一下子起身,差點就要拽着南河,跳着小碎步往牀邊去,南河卻行禮道:“那妾、呃……臣先告退。”
辛翳:???
辛翳驚愕:“哎?先生要走?”
南河正要走了,回身看向他:……不走我去哪兒啊?住你這兒啊。
辛翳才猛地想起來……今日白天,可是個例外。要不是因爲荀南河清晨暈倒在她屋內,他也沒機會把她搬到自個兒牀上去。
不止如此。雖然荀南河露了身份,承認她是先生,辛翳也求得了半點撒嬌。
但往後……她怕是還會像以前一樣。保持距離。
對……他以後也再沒得機會,去不講理不要臉似的跟她親近了。
南河只瞧見他神情都黯淡幾分,卻沒往這方面細想,道:“早些睡吧,我先走了……”
就放她回去先想想這事兒要怎麼應對吧!
南河行禮退下,剛拉開門,就聽見辛翳腳步急匆匆追上來。
“先生!”他剛開口叫道。
南河就瞧見眼前回廊上垂手站着的宮人都不在了,就只留下景斯一個,他猛地俯身跪倒下去,聲音有些發顫:“奴寧死,也要直言。乞求大君以國事爲重,不要妄圖再用這種手段,讓荀君入宮!”
南河:啥?
辛翳也腳步一頓:“景斯,你幹什麼呢?”
景斯低着頭,聲音裡甚至壓了幾分失望和憤怒:“大君的心思,奴也知道。可利用荀君重病一事,使她假死入宮,甚至不得不裝扮成女子,在外卑躬屈膝的與您說話,這就是大君想要的麼!”
南河:……她好像聽懂了這個複雜的劇情。
辛翳:……?!
南河:厲害了,什麼對朝中清冷禁慾剛正不阿的重臣愛而不得,強制假死命令其入宮爲伴夜夜笙歌的血淚虐心肉文。來來來,筆給你,你來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