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子之還兮

舊虞。

南河行走在狐氏宅府的迴廊上,忍不住感嘆道:“倒真是比曲沃好些大姓還要顯得富庶了。你若不是早早將家財賬簿呈與曲沃, 又奉還土地與佃戶給舊虞, 否則我真不能容你。”

狐笠咳了咳, 道:“狐氏留得家中上下數百條命已經不易, 又哪裡還會想那些。更何況大君又以讓臣上御史臺爲官,以後可是要去削晉國上下各個氏族。”

南河微微挑眉,迴廊上已經因初夏掛起了些防蚊蟲的竹簾,她道:“你弟弟,仍未尋到麼?楚國俘虜裡沒有他?”

狐笠搖頭:“但臣聽到俘虜之中有人說,說狐氏有兄弟兩個到了上陽。一個給商牟做事,一個主管軍備事務, 但他們也不知道名字, 畢竟狐氏也算士, 他們只尊稱兄爲狐君,弟爲狐子。”

南河一愣:“怎麼會是兩個人?”

狐笠嘆氣:“臣也不知,只是狐氏小宗在之前與我們割裂,確實分家之後, 小宗舉家往秦國逃走了, 下落未知。或許其中一個是小宗的子弟,也流落到了上陽?但我猜,之前狐逑將攻打芮城的消息遞出來,他應該是商牟身邊做事的。前幾日攻城下來後,您說商牟往東去了,會不會把他也帶走了……”

南河:“那也有可能, 不過狐逑若不是嶄露頭角,怕是也不會帶他走。至少你不用擔心他的安危。”

狐笠緊鎖眉頭:“是,縱然知道他無恙,卻也怕他在楚國受苦。只是您說有意讓晉楚結盟,也就多了尋他回來的希望。”

南河和他說着,穿過走廊,踱步進屋內。

上陽攻打下來後,南河立刻命人將俘虜向北安置到舊虞一代,然後命人立刻將楚國沒修完的城池立即修好。畢竟楚國修城的本事,少有他國能比,他們進攻的時候也沒有使用投石,所以城牆基本沒有損毀,秦晉大量兵力涌入,怕是隻要三四日就能將城牆修好,讓上陽成爲鐵桶。

而且上陽城攻下來的極快,楚軍在上陽城內的軍備糧食都是按照苦戰半年的數量來囤積的,還都有不少剩下的軍備,給晉軍省了太多的功夫。

南河自己心裡都忍不住感嘆,真的像是把上陽這個毛坯房借給楚國幾個月,等人家精裝修了之後再立馬收回來。

她自知楚軍從境內調兵還需要時間,而且辛翳應該也還沒到黃河南岸附近,上陽可能不會立刻被楚國攻打。

她防的是魏國。畢竟魏國的部隊都是箭在弦上了,忽然上陽易主,按理說以魏國的戰略來考慮,應該照打不誤。但可惜的是,魏國畢竟是中原中心,又佔了成周,自認是周禮正統。

像楚國和晉國開戰之前,都會找些體面的理由說是晉國破壞了協議,而且意圖南下打楚國的城池,所以要反擊——只是這反擊就像是別人拿了他一袋米麪,他打的人全家老小住院似的。

但好歹是個理由。

像魏國,那理由就更要有春秋霸主的遺風,打仗都不是爲了利益,是爲了平衡,是爲了我大國的公平和正義,所以他們的理由就自然冠冕堂皇些。

魏軍對外宣稱的是,晉國是姻親是舊好,被楚國欺負了還無力還擊,魏國自然要幫上一把,擊退楚國,把上陽還給晉國。

但誰都知道,到時候魏國肯定不會還,說不定還能找個理由把晉國滅了呢。

可話都已經說出去了。

然而這會兒人家晉國自己拿回來了,魏國這理由就行不通了吧。不但行不通,你還要客客氣氣說一聲“恭喜恭喜”。

可魏國野心勃勃,顯然也不是吃素的。他們既然想要上陽,肯定還會再找理由,現在人們還有上古要臉的遺風,但肯定不會讓要臉這件事阻止自己的宏圖大業。

南河攻下上陽之後,立刻修書遞交魏軍,言語中充滿了客氣到虛僞但就是挑不出錯的感謝感激,魏軍怕是已經在攻打上陽途中,收到文書後不得不停頓腳步。

魏國回送公文也來得很快,也很假的說什麼:“哎呀那魏國大哥就放心了啊,就怕你們呢被楚國小流氓欺負。對了,魏妘身子還好不好呀?”

得了,又是一波套近乎。

字裡行間都能想象得到彼此的假笑。

但這樣的文書,至少讓魏軍還沒找到理由攻打上陽,但他們也沒有撤軍。

南河也在考慮,魏國是想要先對晉國不利,還是打算哄哄老實人晉國,然後先去和那邊已經入侵楚國東部的齊宋一起,先打楚國?

但不論是哪個選擇,最危險的地方還是上陽。

南河作爲晉王,自然不能留在這樣隨時可能被攻打的城池中。再加上似乎秦國北部有變故,秦王只說了一句:“趙國死心不改。”

便與一部分秦國船隊逆流而上,打算返回秦國。

南河沒想到趙國一邊和晉國說着什麼想要會盟,卻把手伸得那麼長,還對秦國動手動腳。秦王臨走之前,她也連忙道:“其叔幫我奪下上陽,我也理應帶兵往北助您。”

秦其卻想都沒想的拒絕了她:“不,上陽此處局勢更緊張,守住了這裡就千萬不能丟。我把秦璧留在這兒,也是要與你們一同守住上陽和黃河上游。不過我確實也需要你幫忙,你可以借我一部分北地的晉兵麼?”

南河自然答應,道:“耿有期如何?您應該也認識他吧。當年君父打仗,可少不了他,他雖年事已高,卻寶刀未老,在晉過北地帶兵,但我卻覺得他可不想就這樣告老。”

耿有期,正是在淳任餘死後,拿着虎符前來解圍,殺死自家小輩忠心護住的老將。

因耿況投靠白矢後失敗被殺,耿氏小輩更不得重用,耿有期也臉上無光。但畢竟有這樣赤誠的老將,若能借此機會,給他一個帶着耿氏小輩上戰場的機會,那就是多了一個回頭的機會,往後若是趙國有異動,北方也可有將能用。

秦其滿臉驚喜:“耿有期!這老東西還沒死麼!當年可沒少與他喝酒打仗!他入軍營早,雖只比我與任餘大幾歲,卻滿口稱自己身爲大哥如何經驗豐富,若是能有他去,那就算是我們兄弟再聚,聯手打仗了!”

南河能湊到這樣的好事,自然也開心。

但秦其臨走之前,她心裡壓着的事兒,卻不得不說出口:“只是,我實在不能迎娶藍田君,此事我也與藍田君商議過,和朝中近臣商議過。自己的部隊,還是要自己帶出來。更何況她心中牽掛秦國,實在不該讓她離鄉。”

秦其沉默半晌,道:“是她與你說了什麼?”

南河:“是我心意已決。事業無成,也不配娶妻。”

秦其:“好。至少你不是因嫌她而不願娶她,否則甭管你是任餘的親生孩子,甭管你是個未冠的小子,我非要打你一頓不可。”

南河笑了:“怎麼會,她那麼好。”

秦其鬆了一口氣,半晌道:“其實你想與我說的,不止此事罷。”

南河沒想到他能瞧出來,也不得不佩服,有些猶豫,道:“晉,有意願與楚和談。”

秦其看了她一眼:“你在這兒想,是一回事。能不能真的和談,就是另一回事了。我這些日子已經瞧出來了,你心裡裝的事兒很多,也不止瞧着晉國這麼大的地方。你畢竟也是一國之君,淳任餘也曾經和魏國聯姻,也曾與趙會盟,與楚定下協約,但這些都無所謂,只要你能做到外政行事時,想着秦國會不會背腹受敵,就好。”

南河讓他這樣一說,陡然覺得雖有秦晉之好,但秦國可真是一顆紅心捧到跟前,認準了的事兒是誰也改不了。晉國倒是一直也對秦國很好,但想想淳任餘在國策上倒也經常與他國結盟,簡直就像個花心浪子……

還滿嘴說着:“我都愛,你們我都愛——”

這裡的秦國雖未能成爲歷史上的大秦,但這些行事的風骨,連南河也覺得佩服。

如今楚國還沒什麼動靜,魏軍壓着大軍不動,上陽附近的幾片低氣壓,竟然形成了一片短暫的風平浪靜。

藍田君與樂莜紮營暫留在上陽一代的,南河帶近侍衛尉暫居舊虞。

這會兒坐在了三面院落通透的屋內,狐氏的女子端着用漿果釀成的甜酒走來,爲二人斟酒。那幾個年輕女子對南河還敢好奇大膽的擡眼看,但對於狐笠卻恐懼且敬畏的多。顯然這個年輕的病秧子在狐氏成爲家督,也有不少鐵腕。

狐笠小酌了一口,道:“怕是師君很不贊同與楚國結盟罷。若是楚國能與我們坐下來好好談,我倒是十分贊同您,但問題是,楚國不一定想要跟我們結盟。您沒有考慮魏國麼?”

南河搖了搖頭:“齊魏已經結盟,你想宋國雖然也摻和其中,但宋國是齊國的屬國,不算是結盟的勢力。而我們如果也參與進去,怕是也只能成爲魏國的屬國了。結盟猶如婚姻,可容不下多一個人。而且我們的實力,也不足以在結盟中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她不太喜歡甜酒,但難得有能下嚥的酒,她也多喝了幾口,道:“你看趙國,都已經在跟秦國有摩擦,也不像是和我們真心誠意會盟的意思。楚國雖有矛盾,但我認爲,楚國會想在黃河南岸攻打魏國的一些城池,我們有船,有地理優勢,如果能和我們會盟,楚國拿下一些魏國城池是極其容易的。更何況,我認爲楚國不結盟,或楚國背信棄義,也只是舊日或臆想出來的印象罷了。”

狐笠點頭:“確實,小楚王名聲雖不佳,但當時確實也有和各國交好的意圖。畢竟當年是令尹荀南河親自來各國遞書,就因爲荀君來了曲沃登了雲臺,纔有那協約和幾年的和平。不是不能談,就是小楚王畢竟年輕,晉楚之間,細說來有不少芥蒂,包括去年撕毀協約一事也讓楚國很難信任我們,所以我認爲這事兒不太容易。”

南河自然知道不容易,否則她也不會讓夜裡醒來的寐夫人催促着車隊快馬加鞭的也往辛翳身邊趕。

要是這頭晉國的態度夠好,給出的條件夠優越,那頭她再好好勸說一下,說不定能成。

真不行就……吹吹枕邊風。

不對,這個詞也不對。她又沒真的當個夫人,牀都沒上去,吹個毛線的枕邊風。

而且昔日班主任,如今吹枕邊風,如果帶入某些她上學時候的想象,簡直能寫成跌破三觀的色情恐怖小說。

南河心裡計劃的好好的,但真要到實施,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撐着腦袋,頭也有點發暈,狐笠連忙道:“是大君不勝酒力麼?這些果酒的酒勁也不小,您剛剛是不是貪杯了。”

南河本來酒量也不咋地,沒想到這個小晉王的身子酒力更差,她自己看着酒爵都有點無語:“是不是晉國的爵更大,我以前也不至於兩爵就暈。”

看樣還真是,秦晉都是愛酒之國,連酒器都做的更大個了。

狐笠連忙起身道:“我叫宮君他們來扶您回去。”

南河起身:“那倒不至於,有些眼暈罷了,迴廊轉過去就是居室,我回去歇下便是。白日喝幾口果酒便成這樣,說出去也丟人。”

南河說着,便往回廊上走去,狐笠有些不放心,正要跟過來,南河卻看見轉角後的迴廊上,一塊明亮的白色圓形孔洞懸浮在空中,隱隱向外擴大,她依稀能看見一切石頭的峽谷和峭壁,那頭乾燥的熱浪與灰塵,似乎要撲面而來。

她一下子頓住腳步,轉頭看向要跟上來的狐笠,道:“別跟我來。我自己回去。”

她語氣有幾分硬,狐笠也只好站住腳步,向她一禮:“大君小心慢走。”

話說完剛擡頭,南河身影已經消失在拐角。

她一步步朝着那懸浮的孔洞走去,熱度愈發逼人,她心下定了定,倒是比上一次鎮定許多,一擡腳,邁過了那孔洞,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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