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垂危

“你們君侯呢?!”

監軍劉剡陰沉着面色,嘶聲問道,下首衆將領默然無語,氣氛陷入了凝滯。

“君侯乃是王上親子,貴不可言,你們居然連他的安全都照管不好!”

這位監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言語之間,並不把朱聞看做一位慣經沙場的將帥,倒好似哪位走馬章臺,迷路不歸的公子哥兒。

“還不快派人去找!”

他怒喝之下,見衆人磨蹭着不去,又吼了一聲,“養你們這些人有什麼用,來人哪!”

自說自話出來應聲的乃是他所帶來的統領,應聲道:“我們的人已經四散去尋找了,希望君喉吉人自有天相。”

這話怎麼聽得這麼不順耳?!衆將領雖然大都不通文墨,卻也隱約聽出,這簡直是在詛咒人快些出事纔好。

監軍劉剡見衆人敢怒不敢言,眉角露出一絲陰笑,但隨即,那位統領哭喪着臉上來稟報了幾句什麼,頓時劉剡大怒——

“我帶來的將士連口糧也無?!這簡直還有什麼軍法?!混帳!”

眼見着衆人目光彙集,掌糧官哭喪着臉,有些刻意的上來稟道:“大人,我等各軍的糧草都是由君侯親自下令調撥的,根本不容互換混淆,如今貴部前來,一時並無對應的糧草供應,小人也難以調撥……”

劉剡心中一震,想起先前的傳聞——朱聞的軍中糧草一直不夠,是他靠了無恥黑心的劫掠手段,才弄來足夠的用度,此人由此把糧草攥在手中也是應該,不由的信了幾分。

“難道你們君侯不在,三軍就吃不上飯了,真是荒謬……把以前調撥糧草的人給我叫來!”

“他……他來不了了!”

掌糧官越發如喪考妣,誇張得衆人都想笑,“來不了了……以前君侯不在時,是軍師代爲調撥的……”

他好似很是羞愧,越說越看着腳下,聲音越小,“如今軍師被發現是狄人奸細,被王上關了起來,聽說已經被斬殺……”

“行了行了!”

這件事劉剡也聽了不下十遍,再不耐煩聽他說下去,他站起身來,焦躁的想要摔東西,卻終於忍住了——

“那麼……把其他各軍的糧草勻些過來吧,反正此時也不是戰時……”

他的聲音沮喪,原本要轟轟烈烈做一番大事的聲調全然不在了。

大營旁帳中,傳聞中被斬殺的衛羽坐在正中,手中狼毫正疾飛上下寫着什麼,一旁的葉秋正斜躺着,看着手中的藥草,不時放一根在嘴裡。

衛羽嘆道:“只有少量糧草,這些人就算再忠心,也難免有怨氣,而且其他被他親信勻去糧食的將士,對這羣王城來的小白臉只怕也沒什麼好感,兩下難免要互相滋擾毆鬥。”

“暫時,這位監軍是在這裡站不住腳的。”

他看了一眼葉秋,又嘆道:“我只能做到如此,只希望君侯快些回來……”

葉秋看了他一眼,並不說話,只是繼續專注手中的根鬚。

“你……怎麼會願意相信我,讓我重掌大權?”

猶豫着,衛羽還是問出了口。

葉秋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那個小師妹,臨走之前說,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緊急情況,就把你從牢裡搬出來。”

“她不怕我再次反叛?”

葉秋的眼神越發露骨,以看癡人的憐憫眼光瞥了他一眼,嘿然笑道:“她說……連開城殺民都不敢做的人,哪還有第二次反叛的膽子?”

衛羽哽住了,一時心中酸甜苦辣,五味陳雜,口中訥訥,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一定,會替朱聞守住這裡的……”

他垂下頭,低聲說道,聲音雖輕,卻穩若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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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聞縱馬飛馳,風聲在耳邊呼嘯嗚咽,荒原上有薄冰凝結,一旁卻隱約有青黃潛頭,大概是微幼嫩草透出頭來——這一切被朱聞一眼瞥過,卻心慌意亂地在心中亂成一片,腦中只剩下一片雪白黑青的色塊。

這些色塊混合糾結,隨後在他心中沸騰煎熬,宛如岩漿一般灼燙……

他從未感覺過如此焦躁。

單手操控馬轡,繮繩在他手中越勒越緊,懷中之人卻好似越來越冷,好似他抱着的是一塊冰石。

朱聞心中一凜,摟緊了她,好似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血肉之中,以自身體溫來使她暖和。

他的手指很乾燥,卻微微顫抖着。

疏真渾身都感覺發冷,彷彿自己即將溶化爲水,她略微輕吟了一聲,終於清醒過來。

天色越發寥淡,即將拂曉,諸天星辰都即將隱沒,荒原之上,除去風聲,萬籟俱默。

“你要去居延……?”

疏真的聲音很低,血的味道甜而苦澀,在兩人呼吸之間氤氳。

“你好好休息,先別說話。”

朱聞輕聲道,半明半暗間,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覺得奔馳越急,耳邊風聲越大。

“好好休息……我覺得,我已經不用了。”

疏真輕聲道,這一句對正在策馬急奔的朱聞來說,卻好似最殘忍的讖言,讓他渾身都爲之痙攣。

“你不要胡思亂想!”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不要再爲我奔波了,我已經……”

持續的咳嗽聲響起,朵朵血花飛濺在絹衣上,疏真以全身的力氣,拉住朱聞的衣襟,再無半點遲疑的,深深的,將臉埋在其中。

“居延就在前方,那裡有資深軍醫在,你受的只是小傷——”

柔軟的手指伸到他脣邊,按這了他欲說的急語,疏真喘息着,卻仍淡淡笑了,“我大限已到,一切都已經晚了。”

朱聞哽住了,再無法說出半句。

疏真埋在他懷中,只覺得熱力透過衣衫,源源而來,自己渾身的冰冷都彷彿被暖水包圍着,她費力的啓脣,低喃道:“能夠在你懷裡度過這最後的時光,我很歡喜……”

“我這一生,起落顛沛,實在是難以言說……”

她說着,脣邊溢出了血,朱聞勒住了馬,皮條卻深深陷入了掌骨之間,連皮開肉綻也渾然不覺。

“這一路走來,多大的罪也受過,多大的福分尊榮也享過……別人欠我的,我欠別人的,只有到黃泉之下才能算個清楚了。”

“但我最後的遺憾,卻是、卻是……無法迴應你這一片心!”

“是我……辜負了你……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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