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巒翠嶂,早已是草長鶯飛時節,北地的春來遲,卻也微帶暖意。柔風掠過巍巍山巒,漫長隊伍由官道緩緩向前,玄黑石巖砌就的城牆遙遙而現,王都五里外的接亭前,早有一應官員迎侯。
朱聞遠遠就看見了,卻是微微眯眼,慢慢收斂起面上笑容,一派冷然肅穆,略一示意,早有兩旁從人收起綢幕。
朱聞緩緩從中踏出,周圍王臣們屏息凝神,都想一觀這位長居北疆,傳言中桀驁莫測的王子。
朱聞着一襲玄錦袞服,廣袖高冠之下,眉目因日光照耀而越發白皙清逸——這樣的相貌,即使是在崇尚儒雅的南地,都有些過分柔弱了。
一片不輕不重的譁然聲微微響起,彷彿是在水波中盪漾的片片漣漪,若有若無的眼色交換下,衆臣終究回過神來,上前行禮參見。
朱聞微微一笑,薄脣勾起一道冷銳的弧度,“各位都是我燮國的柱石,孤在你們面前也是一介後生晚輩,如此多禮,實在生受不起。”
這話說得極爲謙和,內中有幾個倚老賣老之徒,就此順勢不拜,轉而深揖,一時衆人稱頌之語云起。
一陣忙亂見禮後,華蓋儀隊在前,越發龐大的隊伍由金衛在兩列引導,浩浩蕩蕩入了王城。
車駕碾過青色巨石,粼粼作響不絕於耳,疏真坐在車中,由窗邊挑起一縫,不動聲色地觀察着燮國王城。
寬廣至遠的長街,略微粗獷卻仍實在的巨磚,燮國以玄黑爲正色,街道商肆雖不如天朝京城的非凡氣度,卻也是頗見規模。
天朝自誕於高祖,便分封諸侯於各地。初時,北齊、下唐、南晉、陳等國土地豐饒,物產珍奇,乃是宗室和倖臣所有,而燮國土地貧瘠寒冷,又靠着窮兇極惡的北狄,於是被封給了一位朱姓的有功武臣,朝廷更順勢收其兵權,可算是極爲划算的分派。
卻不想朱氏在此落地生根,二百餘年間勵精圖治,又連連與北狄血戰數十次,生生將疆域擴大了三倍,此消彼長間,竟成爲天下舉足輕重的勢力!
疏真心中閃過這一切,不由涌上無數感慨,只是如今龍困淺灘,落魄至此,除了空發感慨,卻也無法可想。
入城之後,一應女眷從人皆先安置於驛館,朱聞須先去朝見燮王再作論處。
一行人有條不紊進入驛館後,用過了午膳,卻也不願打開行李,只待朱聞迴轉,一府人等全數進入新賜下的府邸。
“你們猜……王上到底會賜給君侯哪一處宅子呢?”
瑗夫人微笑着撥弄繡簾上垂下的如意結,一邊百無聊賴的問道。
燕姬正靜坐室內,由她兩個宮人往指尖塗着蔻丹,她方纔沐浴,洗去了一身風塵,卻是要迫不及待裝扮一番了。
她聞言並不擡頭,只是懶懶打着呵欠道:“論起消息靈通,姐姐乃是我們這裡第一的,您若是知道什麼,我們便洗耳恭聽。”
瑗夫人輕聲笑道:“妹妹這麼說,倒好似我成了個包打聽——王上的意思,誰能料得着呢?”
她目光宛轉盈盈,“我只是在擔憂……我們在王城這裡人生地不熟,若是再住得遠些,宮裡的貴人們就越發想不起我們這些人了。”
燕姬聞言,嗤的一聲笑,“姐姐感情還想在宮裡夫人們面前掙些體面?!您可別忘了,君侯這次入京,可是要迎娶正妃的!”
她這句說得尖酸刻薄,瑗夫人面上掛不住,微微有些漲紅,正欲反駁,卻聽前庭車馬沸騰,人聲一片,立刻喜道:“是君侯回來了。”
疏真在一旁聽得昏昏欲睡,聽見一聲聲通傳,知道朱聞歸來,勉強將眼簾開了一縫,卻見朱聞大步而入,面色陰沉,半晌都不說話。
“君侯……您這是怎麼了?”
瑗夫人驚得從榻上起身,上前欲扶,朱聞輕輕一甩掙開,玄色朝服中央的蛟龍在日光投射下越發森然。
“收拾東西吧,我們的下榻之處已經賜下了。”
他的聲音低沉,彷彿在壓抑着萬千複雜情緒,卻終究說了出來——
“父王下詔,讓我們搬入睦元殿。”
“啊?”
“怎……怎會如此?!”
瑗夫人與燕姬對視一眼,齊齊發出驚叫聲,美眸中滿是不敢置信。
疏真在一旁冷眼旁觀,雖然不清楚這個宮殿的具體含義,卻知道事情有異:除世子外,成年王子不該在內廷居住,此番燮王賜下這個住處,到底是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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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又是一陣忙亂,車駕齊整後,便開往王殿而去。
朱聞到了疏真身邊,這纔將胸中一口鬱氣吐出。
“睦元殿……”
他緩緩的,低聲開始說道:“是我父王年輕時住的居所,他那時並非世子,但因兄長體弱,於是一直長居內廷——後來那位王伯薨了,他這才遷入世子專屬的東明殿。
疏真心念一轉,立刻明白了這其中奧妙,“這是燮王龍潛之時的居處,是不能輕易賜人的——這其中涵義深長,倒是要恭喜君侯你了。”
她有些似笑非笑,朱聞被她這一句氣得胸悶更甚,“你是在恭喜我早登極樂吧!”
疏真見他真有些動怒,於是收斂了笑容,低聲道:“你父王真要把你放在火上烤了。”
朱聞劍眉皺出長紋,簡直是咬牙切齒,“這哪是賞賜,這是在把燙手山芋往我懷裡扔哪!”
停了一停,他面色越發陰鬱不善,“我那位世子大哥,大概已是恨得夜不能寐了!‘
(我知道我已經欠了好幾章,在這裡向大家保證,欠的今後都會補上,不補完不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