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身着紫羅宮裝,雪色暗紋在燈燭下熠熠而現,她頭頂鳳冠頗爲別緻,鳳凰高鳴之間,竟是雙翅高翔,其間綴以珠玉流蘇,雍華之外,更見威儀。
她也已年近四十,雖然仍是冷豔動人,眼角卻已顯出略微細紋,比起一旁雪肌玉膚,正是綺年的蕭淑容來,卻是不免遜色幾分。但那一雙鳳眸之中的冷光,卻是越見凌厲。
蕭淑容受她這一叱,眼圈微微泛紅,“臣妾只是見王上好似有些倦意,一時擔心,這纔有些失態……”
她語帶嬌怯,越發顯得弱不驚風,有意無意地向燮王身畔依偎,彷彿無限依戀。
朱炎順手攬了她,凝視着那怯生生的婆娑淚眼,心下卻是暗歎:若是這般依戀之人是她該多好……
但隨即,他又暗笑自己癡傻——那個人,高絕有如瓊臺之花,無論面臨如何棘境,皆是沉穩淡定,又怎會有這等梨花帶雨之態?!
蕭淑容和她,雖然眉宇間有些相似,但終究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啊……
朱炎無意識的搖了搖頭,卻是執了蕭淑容的纖纖玉手,溫言道:“寡人無礙,你不必擔心。”
蕭淑容乍驚又喜,不顧一旁王后勃然冷笑,聲音越見柔媚,“您大概是操勞過度——諾大個燮國,卻沒幾個可靠可用之才爲您分憂,這才害得您事必躬親。”
有意無意的,她在那“可靠可用”四字上略微加重聲調,下首的世子面色大變,恨得幾近面目扭曲,偷瞥了燮王面色,終究不敢開口。
彷彿感受到上首凝重古怪的氣氛,各席勸酒談笑也逐漸低了下來,有人交換了些眼色,心下都是雪亮——燮王徉裝病重垂危,來觀視身邊諸人的動靜,如今的結果卻是讓他大失所望:世子急不可奈的妄索軍權,王后也多有鬼祟,好些臣子也卷涉其中,如今燮王心中能信任倚重的,也只寥寥數人而已——蕭淑容這話,卻是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無視四周各異的目光,蕭淑容抿脣一笑,鬢間步搖閃爍冷光,聲音雖柔,卻是清晰傳入衆人耳中——
“王上如此辛勞,臣妾一介女流,也不能幫您做什麼,只能盡力爲您照顧好閔兒,讓他成爲我燮國棟樑之才。”
她側過身,款款含笑輕喚道:“閔兒,且上前來,爲你父王背一首詩賦,聊以消酒。”
應聲而起的,是一個錦衣男童。燮王第四子朱閔不過沖齡,生地粉雕玉琢一般可喜,他大眼伶俐,也不畏懼朱炎的威勢,上前叩首後,略一思索,便以清晰聲調一字一頓地背了起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他背的乃是一首《短歌行》,雖有悲意,卻更多慷慨高遠之意,朱閔吐字清晰,緩緩誦來毫不爲難。
燮王朱炎先還漫不經心的聽,待聽到“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時,雙眼驀然睜開,突兀問道:“你雖能背誦,可知這最後兩句是何意?”
朱閔忽閃着靈動大眼,答道:“孩兒略懂一二——這是說的周公惟恐失去天下賢人,洗一次頭時,曾多回握着尚未梳理的頭髮;吃一頓飯時,亦數次吐出口中食物,迫不及待的去接待賢士。”
他緩了一緩,又道:“詩中之意,是說位尊之人要像周公吐哺那樣誠待天下賢士,這樣天下賢士才能誠心與我協力同心,共舉大業。”
朱炎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神色之間越見和藹,卻並不願輕易誇獎稚子,讓他生出驕矜之心,於是微微頷首道:“你領會得還算得當。”
於是賜下筆墨紙硯等物,雖看似不起眼,近前一觀,竟是先王所遺,庫中珍藏,衆人心下都是咯噔一聲。
燮王微微側身,對着蕭淑容讚道:“你把閔兒教得不錯。”
“王上謬讚,倒是讓臣妾惶恐,不敢領受——閔兒自束髮受教以來,多蒙諸位先生的教誨,這纔有了些長進,臣妾一階女流,哪能教他什麼?”
蕭淑容笑靨如花,一番話說得知禮通達,使得負責教習的幾位太傅侍讀都面帶感激。
王后在一旁冷眼相看,到此再也忍耐不住,輕咳一聲示意,下首的三王子朱瑞卻仍是懵懂不覺,直到他的正妃顏氏輕踩示意,這才慌忙起身,躊躇片刻,這纔看懂了王后之意。
他振衣而出,向燮王叩拜後,有些遲疑地開口道:“父王身體雖然好轉,卻仍不可大意,孩兒日前抄了些養氣益血的古方,今日呈上,供您一閱,也許會有些用處也未料可知。”
朱炎看着這王后所出的三子,目帶柔和之外,也有些複雜的遺憾。
此子雖是王后親生,性情卻與她大相徑庭,素來喜歡埋首典籍之中,文雅內蘊,實在也很難讓人厭惡——只是他雖然個性誠厚,卻終非承繼王位的大才。
世子素來暴虐昏聵,不得他之歡心,王后素日裡推波助瀾,就是想讓親子繼位,可朱瑞於此事卻不甚上心,是以朱炎雖對王后有所忌憚,對這個喜歡讀書的三子,卻也頗多關懷。
王后在一旁笑得雍容,“王上,這也是他一番心意,這孩子素來老實忠厚,因擔憂你的身體,在家中苦尋藥典,通讀之下,又去找太醫切磋方子,待一切妥當後,這才呈上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