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殿中人人翹首等待,靜得連衣袍摩挲聲都清晰可聞,朱聞沉然面對各色不懷好意的目光,竟是微微一笑。
他聲音清朗,不疾不徐,卻彷彿在衆人心中投下巨石,激起無窮漣漪,“兒臣存這些物件,是不想讓您看了發怒。”
朱炎一聽這話,竟是一楞,蕭淑容心中隱隱感覺不妥,此時卻是騎虎難下,於是冷笑着以宮扇掩面,嬌豔朱脣吐氣如蘭,卻是字字譏諷,“喲,這時候卻是擔心王上生氣了,你先前怎不多想想孝順二字?!”
朱聞掃了她一眼,卻是連應有的回諷都懶得,只是對着朱炎微微躬身,“我本來不欲父王聞之,如今既然鬧騰出來,再瞞也是不妥。”
他輕揮袍袖,不羈之外更見輕鬆,“父王若是還有疑惑,不妨將那王袍玉璽去來一觀。”
一聲令下,玄底金線的袍服與匣中玉璽全數呈上,錦繡清貴,不可正視。燮王示意從人將它放上御案,細細凝目。驀然,他全身一震,撫着內襟一塊帛巾,竟是怒得雙手發顫。
再看玉璽的字樣,他已然心中有數,慘然苦笑道:“真是逆子!”
他隨即擡頭,森然低問道:“看這情形,你早已得到此物,卻爲何不告知寡人?!”
朱聞不懼不怒,只是靜靜站着,宛如芝蘭玉樹一般從容瀟灑,“他既傷不到父王你,何苦把事情折騰鬧大,使得王家顏面無光……況且人死入塵埃,又何苦再去追究?”
朱炎深吸一口氣,將所有鬱躁壓下,卻是對着朱聞冷哼了一聲,“寡人倒是想要這王家顏面……你既然做了,爲何卻不做乾淨些,蹦出這麼個妖精,到爲父面前敲起了登聞鼓。”
他手指之處,赫然便是跪在地上的燕姬。
他父子二人一對一答,卻是將一旁的蕭淑容驚得魂飛天外,她簡直不敢置信,柳眉深蹙之下,顫聲道:“王上……?”
朱炎瞥了她一眼,卻不願多費口舌,於是示意她看桌上的物件。蕭淑容羅袖翩然,白皙玉手接過抖開細細一看,卻是驚得倒抽一口冷氣——
“這、這怎會是……?”
王袍錦繡瀲灩,七爪蟠龍遊離翱翔,玄色下襬五色眩迷——惟獨那內襟一塊帛布,卻是細細繡了幾行蠅頭小楷。
蕭淑容一眼便看了出來,那是生辰八字並非他人,十成十是世子!
朱聞輕笑悠然,卻是打破了滿殿沉寂,“蕭淑容對世子的身形想必也熟悉,他比我矮半尺,肩卻寬了四寸——這王袍對我來說很不合身,難爲你卻把它視作寶貝……”
這話實在毒辣,含沙射影之下,好似蕭淑容真的與世子有甚曖昧,蕭淑容羞怒交加,卻是氣得雙頰緋紅,她顫着手拎起玉璽,卻是終於頹然了——
玉璽上刻的,卻並非是朱聞的名諱相關,而是世子以“棠”字起首的帝號。
一切都毋庸置疑了!
朱炎終於開口,聲音卻是有些沉凝,“吾兒不得無禮……”
他一揮手,制止了蕭淑容的哭訴,卻是直視朱聞,眼中湛然神光一盛,威儀立現,“朱棠私藏禁物,狼子野心自不必說——爲何這些物件會在你手裡?”
朱聞連眉梢都沒有動,徑直道:“父王忘了麼——先前他擄我側室,我曾率人闖入東明殿。”
他微微一頓,笑容清逸之外,帶出些邪意,“反正已經得罪他了,我就順手不告而取了這兩件東西,也讓他有所忌憚。”
朱炎微微挑眉,算是接受了這種說法,他眼中神光如電,射向了長跪階下的燕姬,聲音仍舊平和,卻讓人平白生出冷汗來,“你僥倖沒死,卻爲何要來告發舊主?”
燕姬此時看似平靜,卻是面色蒼白,雙目彷彿是燃燒的炭火,帶着幽微奇異的火光。她一開口,雙手痙攣輕晃,聲音尖利發顫,在深殿之中破碎迴響——
“我好不容易逃了一條活命,也想離這裡遠遠的……”
她哽咽着,彷彿再不能忍受這衆多目光的壓力,聲音越發悽楚,隨即她擡起頭,有些瑟縮地看向蕭淑容。
這一瞬,蕭淑容只覺冷汗滴滴落下,連手中絲帕都被她絞成了亂團,她感應到一陣不祥。
越發尖利的聲音在殿中迴盪,震撼了衆人之耳,久久不散——
“是蕭淑容……她把我養了起來,說這時候才用得着我——我若是不出來指證二王子,她絕不會讓我再活下去!!”
燕姬低聲哭泣,聲調絕望落魄已極,聽得人背上寒毛直豎,卻也聽得燮王朱炎劍眉高挑,顫動之下,彷彿就有雷霆無邊!
這一聲措不及防,驟然哭嚷而出,峰迴路轉之下,滿殿裡衆人頓時大譁,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好大膽的賤人,居然敢指使人攀誣王嗣!”
王后原本在側帷暖閣聽着,她由於朱瑞之事,行事不免低調許多,此時聽到於自己絕大有利之處,竟也好似義憤填膺,怒得拍案而起,尖銳聲音宛如冰刃一般傳來。
她快步由屏風後走來,出現時眼中含煞,精神卻是抖擻了好些,鳳眸中彷彿要射出無形利箭,卻又含着不易察覺的喜色——
“王上,如此市井之間有些希奇傳言,內容淫褻下流,塵臣妾實在說不出口……”
她有些曖昧的拖長了聲調,眼風斜飛之下,朝着蕭淑容便是一閃,“朱棠狼子野心,私下不知還搞過多少惡毒陰謀——他能這麼順利就在宮中下毒,其中必有人與他同謀。”
她放低了聲音,卻仍是讓滿殿人都聽了個清楚,“有些人媚骨天生,安分不了,只怕跟這個逆子有所牽扯……”
這話隱晦惡毒,卻等於是明甩蕭淑容耳光,指責她是個**,蕭淑容氣得已是失去理智,她顫抖着跳了起來,十指纖纖,又尖又利,朝着燕姬就戳了過去——
“你這個賤人居然敢誣賴我!”
燕姬閃身一躲,面上卻也多了三道血痕,她索性也痛哭號啕道:“淑容娘娘您饒了我吧……明明是您讓安樂侯把我養在家中,讓我伺機攀扯二王子——我只是個罪妾,惹不起這天大禍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