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柒摸摸他的頭:“瞧瞧,這般神色懨懨,和姐姐說說,誰欺負我家小籠包了,我削他!”
慕言看了一眼桌上的包子,說:“慕常林。”
直呼右相大人名諱的,是他兒子。
慕小籠包很怨念啊,聞柒摸摸他的頭,母性光輝在頭頂饒了三圈,她苦口婆心:“乖,老大人這不是擔心香火問題嘛,娶上了兒媳婦,抱孫子還遠嗎?”
聽聽這語氣,和當爹的右相如出一轍。
慕言別開頭:“我不娶。”他不高興,不給聞柒摸頭。
嘿,這彆扭性子喲。聞柒訕訕地收回手,慈眉善目地笑:“斷子絕孫這檔子事太缺德,聽話,咱不能幹。”
難不成她缺德的事還少幹了?
慕小籠包坐遠了,低頭:“不。”他想說,他只喜歡包子……和聞柒。
果然是右相親生的,這固執勁兒!
聞柒玩心大起,勾勾手指:“小籠包,來,姐姐和你說啊,這——”香火那點事還沒說完,聞柒嘴角彎起,烏漆漆眸子一轉,“我家爺怎麼來了。”
秦宓不言,沉着眼看慕言,走近,一把抱起聞柒。
嗯,宓爺不高興了。
聞柒撒丫子:“誒,大白天的幹什麼呢?”
秦宓打橫抱着她,言簡意賅:“睡覺。”
聞柒擡眼看看窗外,眼下正是午後,日頭正盛,這不是關鍵,關鍵是一炷香前,聞柒纔剛從榻上鑽出來。
開了葷也不能這樣玩啊。
聞柒象徵性地掙扎了幾下:“大白天睡什麼覺啊。”
秦宓沉吟,片刻,神色專注:“解決爺的香火問題。”
爺,要不要這麼捉急?
聞柒一囧,拿眼瞟過去,就見小籠包瞪着一雙滴溜溜的眼睛,直直看她。
完了,教壞孩子了。
“出去。”眸光很冷,語氣不由分說,宓爺向來都不待見聞柒跟前的任何雄性。
偏生,慕言對秦宓無半分懼意。
聞柒暗自給慕言使眼色,讓他跑路,不料——
“她不願意,你放下。”
請問,小籠包,你哪裡看見某人不願意了?
慕小籠包目不轉睛,盯着秦宓,這眼神,與盯着那些覬覦他包子的賊人一模一樣,可見,聞柒在小籠包心目中的地位,已經穩居包子之上了。
宓爺,更不愉悅了。
聞柒愣神:“額……那個,”打了個哈欠,她眯眯眼,“怎麼突然泛起困了呢?”
就是說吧,她哪裡不願意了,大白天的睡覺,多有情趣。
秦宓揚脣,頗滿意,慕言不開心,低頭不看聞柒,包子都沒有多看一眼就走了。
聞柒趕緊吆喝:“小籠包放心,慕家的香火交給我來!”
大燕的香火要管,慕家的香火要管,宓爺的香火也要管,聞柒——專注香火事業五百年。
大燕的香火有小十七,宓爺的香火正滾着單呢,慕家的香火嘛,怎麼管?
申時,燕宮第一宦官大駕右相府邸。大燕誰不知道,林大公公一到,準沒好事,不過這次嘛……
林小賤拱手作揖:“右相大人,福氣好啊。”
這話怎麼說?右相掂量着眼色:“夜半三更公公怎麼來了?此話,又有何意?”
林大公公捏着蘭花指,這第一宦官很是有模有樣:“咱家來傳旨。”再拱手,“恭喜右相大人了。”
右相眼皮子一跳:“何喜之有?”他怎覺得,宮裡那外主子在打什麼算盤。
林大公公拂了拂袖,笑得喜慶:“娘娘聽說,相府裡有位南詔的姑娘。”
右相老大人眼皮子再一跳。
“娘娘還聽說,”林大公公頓了頓,右相臉皮抖了抖,公公說,“右相大人甚是歡喜這位姑娘呢。”
右相腿一軟。
“娘娘有成人之美。”
右相癱了,淚流滿面,他想,他再也沒有臉面去見老伴了,再也不敢給兒子娶媳婦了。
一刻鐘後,長樂殿裡,皇貴妃娘娘早早便安寢了。哦,是娘娘一直都沒起身。
林小賤站在殿門外,喊了一句:“娘娘。”
殿中,聞柒道:“怎樣?右相大人嚇着了吧。”嗓音鬆軟,好似半睡半醒般惺忪慵懶。
“老大人都哭了。”那畫面太美,林小賤都不敢再回憶。
聞柒輕笑一聲:“呵,喜極而泣啊。”頓了片刻,聞柒尋思,“嗯,得挑個好日子了。”
“四天後。”秦宓說。
四天後,正是十七王爺滿月宴,這趕巧,林小賤覺着裡頭有貓膩。
當然,聞柒喜歡貓膩:“就聽我家爺的。”寢殿裡,傳出聞柒的聲音,三分笑意,七分壞意,“傳本宮旨意,夏二十九黃道之日,特賜右相新婚之喜。”
這年,右相大人六十八,胤榮皇貴妃下旨爲其續絃,美名:傳慕家香火。
天啓五十七年,夏二十九日,黃道吉日,宜嫁娶,宜慶喜,這日,天朗氣清萬里無雲,城裡城外人潮擁擠,三國使臣皆臨燕都,一賀右相之喜,二賀常山王滿月。
史書有言,夏二十九,午時三刻,燕宮大亂,皇后姬氏摘其鳳冠,此日之後,大燕後宮,以聞氏一宮獨大。
“咚、咚、咚。”
鐘響,午時三刻。
燕宮金鑾殿中,滿座賓客,忽聞一聲厲響。
“咣。”
莊妃手中藥盞落地,蜷縮在地,血色從腳踝,汩汩滲出。
“娘娘!”
滿座賓客,赫然大驚,愣神觀望,混亂中無人注意,又一聲響:“咣!”
黃金雕鏤的酒盞墜地,姬皇后跌撞落地,抱腹,滿頭大汗,痛呼:“本宮的肚子……”她呻/吟,長長護甲拉扯着一身華麗的鳳袍,輕喚,“痛,好痛……”
首座之上,聞柒手執金色酒盞,慢飲。
大燕百官,三國使臣,皆瞠目結舌,驚愕不已,眸中所看不是皇后姬氏,而是此時那淌過一地刺目驚心的血色,今日,莊妃一襲白色裙衫,已然染紅,躺在血泊。
燕宮皆知,莊妃身懷龍嗣,六月有餘,方纔,皇后欽賜湯蠱,不過須臾,莊妃淌血在地。
這湯藥,落胎。
回望姬皇后,卻只見她跌坐在地,臉色蒼白,慌了神色,輕聲呢喃什麼,卻聽不真切。
地上,莊妃捧腹輾轉,亦是毫無血色,抱着肚子的指尖全是血跡,顫着手,指向姬皇后:“皇后姐姐,你,你好狠……好狠的心。”脣色慘白,莊妃嘶喊,“本宮的孩子,你還本宮的孩子!”
瞧瞧,以假亂真了,後宮的女人啊,哪一個不會裝腔作勢真真假假。聞柒繼續飲酒吃食,好似局外人,微微擡眸,望着匍匐在地的皇后,淺淺笑了。
皇后啊,偷雞不成蝕把米呢。
“不,不是的,不該這樣的。”皇后無力,狠命地嘶喊,“本宮的孩子,快,快傳御醫,救救——”姬氏一身紅色鳳袍癱軟在地,無人瞧見,皇后腳踝處那一抹滲出的血紅。
孩子?大燕可沒人瞧過皇后的肚子呢?只是,衆目睽睽,莊妃啊,落了胎。
正是一片混亂,所有視線,聚於莊妃。
聞柒緩緩起身,走下長階,蹲下,睥睨着地上瑟縮顫抖的皇后,附耳輕聲道:“救救你腹中的孩子嗎?”她笑了笑,“皇后莫不是嚇壞了,這懷有皇家子嗣的后妃可只有一位。”伸手,指了指另一頭淌在血泊裡的莊妃。
聲音,只得二人聞見,那廂,莊妃倒地,吵鬧混亂。
“娘娘。”
“娘娘!”
“快救救我家娘娘。”
“御醫!”
“……”
亂了所有陣腳,莊妃落胎,正大亂,誰人得見皇后腳下那一灘血漬。
“求求……”皇后一把拽住聞柒的袖子,無力嘶喊,她淺吟,斷斷續續的語句,“求求……求求你,救,救救我的,我的孩——”
誰會知道,這落胎之人,另有其人。
聞柒擡手,瞧了瞧指尖沾染的血,俯身,壓低了聲音:“來不及了,知道你喝下的是什麼嗎?”
皇后驚愣,瞳孔驟然放大。
聞柒笑了:“是無子湯呢。”
無子湯……
怎會是無子湯?姬皇后猛然擡頭,首座上,一蠱湯藥分毫未動,那是西宮聞柒的案桌,那一蠱無子湯,本該由她之手賞賜於莊妃。
“想借本宮的刀殺人嗎?可惜了,本宮也想借刀殺人。”
“是你!是你害我!”姬皇后扯住聞柒的衣角,嘶喊。
亂,大亂,血色扎人眼,誰也不曾矚目地上撕扯的女人。
聞柒搖頭:“不,是你自己。”她拂着皇后沾血的手,一根一根手指掰開,“那無子湯,可是姐姐親手調製的。”她起身,將首座案桌上的湯藥飲盡,混亂中,聲音極小,“你的無子湯,被你兒子喝了,這一蠱,可是十全大補藥。”
姬皇后木然失色。驚心準備的湯藥,竟進了自己腹中,好一招偷樑換柱呢,只是——
皇后大驚失色:“她,她……她怎麼會……”分明只有一蠱湯藥,她飲了,莊妃如何落的胎?皇后擡眸,猝火的眸灼灼盯住聞柒,“是不是你?是你!”
借刀殺人……一環扣一環,聞柒算得可真準啊。姬皇后看着淌血的莊妃,大笑。
“孩子,孩子——”莊妃渾身顫抖,蜷縮着,一點一點爬向皇后,氣若游絲卻字字鏗鏘,“皇后,你爲何下此狠手?”
頓時,所有視線落於皇后,她逃無可逃,大喊:“不,不是本宮,不是!”抱着腹,汗溼了妝容,慘白無色,她擡手,“是聞柒,是她害你,是她害本宮的孩子——”
辯解之言未完,聞柒截斷,站於百官間,只道:“傳御醫爲莊妃就診,另,傳本宮之旨,皇后姬氏謀害皇家子嗣,心胸狠惡有負國母之容度,禍延皇室正統,其罪當誅,念已逝姬國公衛國之功,免其死罪,摘其鳳冠貶爲貴妃,禁於未央宮。”
------題外話------
倒敘中,若有不明之處,下章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