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還是被孛迭給帶到了軍營。
我盤腿坐在大帳裡,心裡尋思着既然來了,要不要去找迪古乃。畢竟在孛迭身邊,我還是覺得有些危險,怕他什麼時候發起瘋來把我給“吃”了。小時候他雖愛無理取鬧,但總是會聽我的話。可如今他已經長成了一個身強體壯的少年,又在戰場上廝殺多年,恐怕心腸和性格也早變了。變得狠了,變得淡漠了。也不曉得他現在存着什麼心思,把我關在大帳裡關了三天,他自己卻一直沒出現。估摸着被兀朮召去商議作戰計劃去了。
打仗在即,我若去找迪古乃,雖然安全是安全了,可又要給他添大麻煩了。先不說在軍中私藏女人有罪,即便沒有人發覺,他也會爲我的安全擔心,萬一在戰場上分了神,那後果可就嚴重了。何況關於我爲何會出現在軍營,說是被孛迭綁來的吧,會傷了他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情分。說是我求孛迭帶我來的吧,那迪古乃肯定要生我的氣了。
我可真夠委屈的。
然而遠在燕京的小溫,他是否會差人來軍營給迪古乃報告我失蹤了的消息呢?可能性不太大。一來軍營重地,不是人人都可以靠近的。二來小溫……說不定巴不得我失蹤了。儘管他以後會因此受到迪古乃的責罰,可依小溫對迪古乃的忠心程度來看,他估計寧願犧牲掉主子對自己的信任,也不願主子再讓人笑話了。畢竟娶的老婆多了,對自己主子的前程也是大有好處的……
想到這裡,我心拔涼拔涼的。
帳外傳來一陣行禮之聲,我擱下茶杯,躺在炕上裝睡。
感覺他在炕邊坐了下來,旋即聞得他出聲道:“起來。別在那兒給我裝睡。”
我睜眼,沒好氣的說:“怎麼看出來的?”他拿起茶盅,輕笑道:“杯口喝水的痕跡還未乾,顯然是剛喝過一口。”說完低頭把剩下的一飲而盡。
見他和我共飲一杯水,我臉上有點燒,接着板起臉問:“你們馬上要出兵了,你打算如何安置我?”孛迭淡淡道:“我還以爲你會想方設法去找迪古乃。”我撇過臉,恨恨道:“你明知我不會去給他找麻煩。何況你把我看得這麼緊,我怎麼走得出去?”
孛迭默了一瞬。起身道:“把上回穿的兵服換上,隨我一同南下。”
我“啊”了一聲,帶着哭腔道:“就把我留在這後方軍營不行嗎,我可不想跟着你吃苦,還要擔心着自己的小命。”他行至屏風前,取下自己的弓箭,邊道:“讓你隨我去,又不是把你往戰場上推。你放心,你這顆小命。我自然會寶貝着。”說完帶着弓箭又走了出去。
三月,金軍正式發兵南下。兀朮親率主力大軍從黎陽南下,另有兩路軍隊分別進攻山東和陝西。我自然是隨着孛迭一起,混在兀朮的主力軍中。不過主力大軍精兵不下十萬,內部又分劃成數支軍隊。我並未有機會和兀朮、迪古乃他們照面。不過即便當場照面,估計也認不出來吧。
或許是因爲之前金宋之間曾有過議和。面對金軍突然大規模的南下,以爲高枕無憂的宋將們幾乎是毫無準備。僅僅是這幾日我所親眼目睹的、親耳聽說的,就有不下十位宋將消極抵抗,不戰而降。譬如。南宋汴京留守孟庚叛降,西京洛陽留守李利用棄城而逃,南京歸德留守出城爲金軍所俘……只有義士李寶在興仁府主動夜襲金軍……
這一日,兀朮率領的主力軍進入已經佔領的汴京城,整軍休息。
我抹了抹臉上的灰層,心想再這樣下去,臉上的傷疤徹底好不了了。每日都騎着馬在塵土飛揚中前行,還要時不時做做樣子,隨那些金兵們吆喝幾聲。幸好沒有遇上什麼大規模的戰鬥,否則我還真怕孛迭把我推上前線了。
推門進屋,孛迭正坐在椅子上查看地圖。聽見動靜,擡頭看了我一眼,“水備好了,去洗把臉。”我瞪他一眼,行至水盆旁,取下頭巾,把整張臉埋進了水裡。
孛迭的聲音漸漸靠近,像是來到了我身邊,“大軍會在汴京城停留數日,你可以好好休息一陣子。不過烏祿和迪古乃他們會隨先鋒軍隊南下,攻打順昌府。”我此時正憋着氣,聞得此言,驚叫一聲,卻也嗆進了水,拼命咳嗽了起來。
他忙遞來手巾,輕拍我的後背,語氣有些不悅,“急什麼。”我擦乾臉上的水,心想我能不急嗎。順昌之戰,歷史上著名的以少勝多戰例。雖然不清楚具體過程,可金軍戰敗卻是可以肯定的,而且貌似……還是慘敗……
孛迭彈了一下我腦門,不耐煩的說:“怎麼傻了?”我擡頭看他一眼,心想我該怎麼說,難道要讓他去勸兀朮,放棄攻打順昌嗎?理由是金軍會慘敗,會死傷很多將士,可有誰會信我呢?
我咬脣道:“能不能不讓烏祿和迪古乃去?”孛迭走回去重新坐下,“讓誰去也不是爹一人決定的,是大家商議後作出的決定。何況烏祿和迪古乃是自願請纓打前鋒的……不過,爹好像更器重烏祿一些……”
我眨眨眼,疑問道:“此話怎講?”他隨意翻着手邊的一本書冊,淡淡道:“烏祿被爹任爲三路都統,統領軍隊。而迪古乃……卻只被授了一個猛安頭銜,成了烏祿的下手。”
心頭涌上兩種相反的感覺,有氣憤,有慶幸。兀朮不看重迪古乃,是爲什麼?難道有我的緣故?他應該不是這麼小心眼的人吧。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當統帥有什麼好的,吃力不討好,還冒着丟小命的危險。可烏祿……我心裡默默唸着:我這樣想,可不是希望你出事,你們都是我的好弟弟……要保重!
咦,我低頭瞄了孛迭一眼,不滿道:“他們都去拼命,你呢?呆在後方睡大覺?”孛迭頭也不擡道:“他們在上京和你玩鬧的時候,我已經開始拼命了……”我聞後收了聲,也覺得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孛迭十一歲就上了戰場,那時我們在做什麼?
我走近拿開他手裡的書,頗有些委屈的說:“你走之後,我哪裡還有機會和他們玩鬧。從五國城回來沒多久,便被人擄去雍古。回來後義父又出了事,我被逼入宮。你在戰場吃苦,難道我就過得很舒服嗎?”心裡越想越氣,這小子說話愈發不招人喜歡了,“你就知道欺負我,虧得小時候我那麼疼你。”
孛迭臉上滑過一抹悔意,卻也不肯讓步,嘴硬道:“可是你先說我不好的。”我納悶道:“我哪裡說你不好了。”他輕咳一聲,“是誰說我在後方睡大覺的?”我無言以對,只好坐在遠處擺弄盔甲,沉思起來。
忽然,外頭有人道:“爺,晚上元帥賜宴,爺是時候去了。”
孛迭道:“知道了。”隨即站起身,取了長劍佩在腰間。我托腮苦惱道:“我也想吃山珍海味,怎麼辦呢。”他止住腳步,回頭道:“這幾日的吃食可全是就着你的喜好來的。”這話說的,我是不是得說聲謝謝呢。
他見我沒吱聲,又道:“晚上蓋好被子,夜裡涼。我可能不回來了,明兒一早還要練兵。你安安分分的呆着,別把自己弄丟了。”我揚了揚臉,算是應允。
不一會兒,晚飯就送了過來。那小兵一邊擺碗筷一邊小心試問:“你跟爺……是什麼關係啊?爺對你真好,讓你和他住一塊兒,還跟你同桌食飯。”我嗤笑一聲,心想他肯定以爲我這個清秀的小兵被他的爺主子給調戲了。我很豪邁的清了清嗓子,拿起一隻雞腿啃了起來,回道:“我跟爺從小一塊長大,我也算是爺的表弟。這是第一次隨爺南下,爺怕我不適應,才帶在身邊。”
他若有所思的“噢”了一聲。我念及一事,開口問:“元帥和爺是父子,怎不見元帥來過這兒?”他站在一邊,想了想道:“元帥若是找爺有事,都是差人過來請爺去帥帳,沒有親自來過……”我點點頭,怪不得來軍營後,沒見着兀朮來過一次。原本一開始還期望兀朮來這兒,然後讓他派人送自己回燕京去,估摸着孛迭就是知道兀朮不會來,纔不擔心我會跟兀朮撞了面。
然而久了,我現在不想離開軍營了。因爲雖然身在孛迭帳裡,可離迪古乃並不遠,我還是可以感受到他的。我不想獨自回燕京了。
“噢,對了。”我擱下碗筷,問那小兵:“前去攻打順昌府的隊伍何時出發?”他回道:“明日卯時出發。”
這麼早,天估計還沒亮。
我動了動心思,又問:“爺晚上……肯定是不回來的吧?”他撓一撓後腦,低聲道:“今晚,元帥照例會賞賜美女給各位軍將……爺怕是明兒午後纔回得來。”最後一句他說的很爲難,只怕他仍然以爲我和孛迭是那種關係。我哼笑道:“爺在軍中獨宿這麼久,自然是要好好快活一番。”他跟着道:“元帥治軍很嚴,軍中所有人一例不得帶女人,連元帥自己也是如此。等到進了城,纔會允許將士們找女人,而且只限一日。”
“那若是軍中有人私藏女子,會如何?”
“雙雙處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