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珫見我沉默,小心翼翼地杵在一旁。我思索半會,問道:“葛王派來的人現在何處?”他笑道:“還在宮中,等着領賞,大概明日一早離京。”
我心微喜,含笑道:“好了,樑公公忙去吧。”樑珫窘迫一笑,告退離開。
秋蘭長舒一氣,連連道:“幸虧走了。”我疑問一聲,她擺擺手道:“只怪奴婢鼻子太靈敏。娘娘可知,太監們因去了勢,傷了身子,整日淋淋瀝瀝地難以控制。久而久之,身上總有一股騷腐的味道,這個樑珫也不例外。”
經她一解釋,只覺渾身不舒服。秋蘭未曾察覺,笑呵呵地道:“好在金國皇宮中閹人極少,僅有的都是從宋國皇宮過來的,否則咱們還不得被薰死了!”
我笑斥道:“行了,就此打住,你個女孩家家的,滿口閹人閹人的。”她吐一吐香舌,扶着我步下臺階。
桌案上鋪着一張信紙,我靜坐一下午,仍是拿不定主意。而且怕信函被人截取,畢竟現在迪古乃防備着烏祿,屆時肯定會命人搜查那幾個護送寶物的葛王門下,以免他們趁機與京中的不明勢力聯絡。
天色漸暗,信紙上只有一句:烏祿,近來安否?
我嘆了嘆氣,將信函壓在鎮紙下,打算明日再繼續。秋蘭抱着亮亮進來,笑道:“娘娘快出來,聖駕馬上就到了!”我輕笑,伸手接過亮亮。
用過晚膳,我和迪古乃逗亮亮玩了會兒。亮亮卻愛理不理,一副懶洋洋的姿態。我憂心忡忡地說:“亮亮最近總是無精打采,我真怕它是不是病了。”
迪古乃道:“宣太醫來瞧瞧。”
我搖搖頭,憐愛地撫摸亮亮的腦袋,軟軟地道:“我想讓高懷貞來瞧瞧。”迪古乃皺眉道:“高懷貞近日不在京中,恐怕短時間難以趕回來。”我好奇地問:“那他哪兒去了?”
“朕派他去了燕京。”
“去燕京做什麼?”
“幫張浩徵調民夫。”
“爲何要派高懷貞去?”
迪古乃閉口不言,猛然抱我起身,徑直向寢殿行去。我趴在他肩頭,心想迪古乃應是沒說實話,高懷貞必是去了濟南,暗中對烏祿進行調查。
纏綿後的牀榻凌亂不堪,我裹着薄衾撐起腦袋,望着迪古乃嘟嘴道:“這麼晚了,咱們歇了吧。”
他理一理錦袍,俯身親了我幾下,“最近政務太多,若不及時處理,耽誤了地方民情民政,朕這個皇帝豈不是失責?”
我哼唧一聲,仰頭輕輕啃了啃他的脣,方纔讓他離開。
誰知剛睡下,羅帳外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彷彿什麼重物掉在了地上。我坐起身,試着喚道:“秋蘭,秋蘭……”
話音甫落,羅帳倏地被掀開,迪古乃滿臉含怒,眸光陰鷙地盯視着我。
什麼情況?
我心下疑惑,正欲說話,卻見他左手中緊緊攥着一張信紙。我怔一怔,反應過來,不覺惶然一驚,忙辯解道:“你聽我說——”
他厲聲打斷我:“有什麼好說的!”
我呼吸一窒,好半晌說不出話。他將信紙往地上一丟,轉身就要離開。我急急地叫道:“迪古乃,你聽我解釋。”說完一個不慎,整個人從牀沿兒滾了下去。
迪古乃聞得動靜,這才折了回來。我抓住他的胳膊,委屈地道:“我只是……我不相信烏祿會謀反,我只是想寫信親口問問他……你是我的丈夫,他是我的朋友,我真的不願見你們反目成仇……”
迪古乃抿緊薄脣,似笑似怒,“你不相信?你憑什麼認爲他不會謀反?我奪位之前,又有幾人明白我的心思?”他停一停,又道:“你可有想過,若他確實藏有反心,你這一封信寄過去,豈不是打草驚蛇?一旦他狗急跳牆,糾結對朕有貳心的勢力,先發制人——”
我拼命搖頭,“不會的,不會的,烏祿不會這樣做!”
迪古乃沉默,俊臉完全被烏雲所籠罩,雙眸沉鬱莫測,散發着寒冰冷氣。
我的聲音漸漸低迷,心頭涌起一抹害怕,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
“迪……迪古乃……”我伸手觸碰他的衣襟,淚水簌簌而落。迪古乃眉心一緊,突然扼住我下頜,抑着怒氣低聲嘶吼:“你竟爲他流淚!你竟然爲他流淚!你憑什麼相信他!你憑什麼!你好好看清楚,誰纔是你的男人,誰纔是你男人!”
“陛下……陛下息怒……”秋蘭撞見此景,嚇得趕緊跪地磕頭。迪古乃咬牙切齒地鬆開手,大步流星地拂袖而去。
秋蘭喚來茗兒,兩人一同將我扶上牀。我失魂落魄地躺下,淚水依舊如斷線珍珠,止也止不住。
秋蘭拿着手巾,一邊給我擦拭淚痕,一邊無可奈何地道:“娘娘唷,奴婢的話您怎就聽不進去。自打娘娘嫁給陛下,陛下是把娘娘捧在手心中寵愛,旁人幾世都修不來這等好福氣。可娘娘非要幾番觸怒陛下,這又是何必呢,爲何不能好好過自個的日子,好好珍惜與陛下的情分呢?”
我擦乾眼淚,哽咽道:“你都聽見了?”
秋蘭點點頭,認真道:“娘娘,奴婢說句心裡話,此事確實錯在娘娘。”
我心下黯然,秋蘭給我捏住被角,問道:“娘娘說相信葛王,爲何如此篤定?”
我咬脣道:“葛王的性子溫和,他不敢也不可能做出謀反之事。
秋蘭輕嘆道:“娘娘幼年與葛王熟識,至今已有十多年不曾與葛王接觸,又怎能確定葛王如今的心思?”她餵給我一口茶,繼續道:“陛下動怒,不僅僅是因娘娘私自做決定,而是因娘娘沒有將陛下放在第一位。娘娘一心只想着爲葛王鳴冤,可曾考慮過葛王也許真的對陛下藏有異心呢?”
我怔怔道:“會嗎?陛下江山穩坐,即便葛王真的藏有反心,又能掀起什麼大浪來?”
秋蘭淡淡笑道:“娘娘莫要忘了,陛下首先是娘娘的夫君,其次纔是大金國的皇帝。不管葛王是否對陛下的江山存有威脅,娘娘考慮一切事情都應以陛下爲先。奴婢猜測,陛下此次,不僅動了怒,更是傷了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