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小憩片刻,隱隱聽見有劍戟相接之聲傳來,頓時從迷夢中驚醒。我擁被起身,怔怔地環顧一圈,不由得長舒一氣。
我苦笑,伸手擦了擦汗。當年一幕幕生死攸關的場景,盡數從眼前掠過,彷彿真的再度置身於境。
可是,此時此刻怎地還能聽見那些聲音?
恰時茗兒進來添香,我掀開錦被,問道:“外頭是怎麼回事?”
茗兒笑答道:“高懷貞陪陛下在院中練劍呢。娘娘既然醒了,不如出去瞧瞧吧。”
我心納悶,這好好的,迪古乃怎麼突然想起來練劍,而且不去武場卻在瑤華殿,他不嫌棄窄麼。
院中積雪未化,雖然雲彩後露出了太陽一角,空氣中的冷意仍是令人忍不住想要縮腦袋。我緊一緊斗篷,扶着茗兒的手走下臺磯。
北面幾株紅梅下,站着幾個綠衣宮娥,踮着腳尖探頭探腦。茗兒輕咳一聲,低斥道:“又開始偷懶了!還不趕快去掃雪!”
她們乍然見我出現,急忙跪地向我告罪。我目光輕輕飄向紅梅另一端,手指放在雙脣上,示意她們安靜退下。
梅香暗浮,北風輕吹,潔白的雪花與鋥亮的劍刃齊舞。倒不是說此時還在下雪,只是那一招一式間,劍刃劃過地面時帶起了一縷縷的積雪,再隨着劍風起起落落,飛舞迴旋,真如空中飄雪一般。
迪古乃腳蹬皮靴,上身精赤光光,持劍步步緊逼高懷貞。而高懷貞顯然有所顧忌,只以防守爲主,不敢輕易進攻。
高懷貞被逼無路,腳踩石頭縱身躍上院牆,告饒道:“陛下。咱歇會兒吧。”迪古乃不理他,劍式向上一挑,將高懷貞的鞋底硬生生地給削了去。
茗兒忍不住笑出聲,脫口道:“可別把他的腳趾給削掉了!”
我亦是掩袖輕笑,笑高懷貞的狼狽,更笑迪古乃的壞心眼兒。他二人聞得動靜,回頭看過來,自然也停止了對劍。
我向茗兒道:“去寢殿給陛下拿件大氅來。”她笑點頭,轉身跑進大殿。
迪古乃丟下劍,疾步走過來。問道:“午睡醒了?”我嗔怪地瞪他道:“還不是被你吵醒的,好端端的練什麼劍呢。”說完,我取出繡帕。給他擦拭額上的汗。
迪古乃握住我的手說:“朕這不是捨不得離開你,不然就直接去武場了。”他瞟一眼高懷貞,沒好氣地說:“否則也不用和他對劍,武場裡的勇士多的是。”
高懷貞遠遠瞧見迪古乃殺人般的眼神,自覺地縮了縮脖子。裝聾作啞。
我輕嗤一聲,從茗兒手中接過大氅,關懷道:“快披上,大冷天裡打赤膊,你又想着涼了不是。”
迪古乃牽着我的手,緊緊貼上他裸露的胸膛。笑問:“朕到底是冷是熱?”我紅着臉抽出手,嗔道:“還在外面呢。”他一笑,又道了句:“一會兒伺候朕沐浴。傍晚時咱們去看看母親。”
我微笑頷首,正想拉着他進屋烤火,迪古乃卻又喚來高懷貞,吩咐道:“去把朕的弓取來,再搭幾個箭靶。快點。”說完又脫下大氅遞給茗兒,道:“朕渴了。給朕倒杯茶。”
我驚呼道:“你還不累啊?”他搖搖頭,我無奈一笑,試問道:“你只顧練武,不看奏章了啊?”他怔一怔,眉頭一皺,懊惱地叫道:“哎呀,朕還有一大堆奏章沒看。”
我竟無語,他遲疑幾下,撫一撫額角,喟然嘆道:“朕只恨分身乏術。罷了罷了,國事要緊,朕還是先去看奏章吧。”說完不情願地走進了屋。
永寧宮前停着一頂轎輦,迪古乃皺一皺眉頭,不悅地質問永寧宮宮人:“朕不是提前說了朕晚上要過來麼,怎麼還有其他人在?”
那宮人惶恐地說:“來的是許王妃……”
許王妃唐括定哥?西太后一向喜歡她,肯定不會不見她的。
迪古乃斂去怒氣,攜我一同踏入儀門。剛踩上臺磯,便聽得殿中有抽泣聲傳出,不由得更加納悶。
“太后……太后娘娘要爲定哥做主啊……”
氈簾一掀,只見唐括定哥伏在西太后雙膝上,哭得傷心欲絕。西太后一手拍着她的肩,慈愛地安撫道:“好好好,老身肯定會爲你做主。烏帶這臭小子敢動手打你,便是你不要求老身幫你出氣,老身也絕饒不了他。”
話說完,西太后瞧見我和迪古乃進來,輕輕推一推唐括定哥,笑着道:“好了別哭了,皇帝和元妃來了,快起來吧。”
唐括定哥雙肩一顫,如扶風弱柳般站起身。我與迪古乃向西太后請安後,她抹一抹淚水,上前屈膝施禮,“聖躬萬福,娘娘金安!”
迪古乃略一擡手,也不看她,徑直在西太后身邊坐下,問道:“母親最近身子可好?”西太后欣慰地道:“近來好多了,宸妃也時常來陪老身說話解悶,是個可人的孩子。”
她停下來,望着我,笑道:“也多虧了元妃,若不是她向皇帝提起,進蕭氏爲宸妃位,恐怕老身早已忘了還有這樣一個妙人兒。”
我得體微笑,“宸妃姐姐早年入府,安分守己,克勤克儉。人又冰雪聰慧,溫順知禮,從不與人結怨。如此種種,只居昭儀之位,住着最偏僻的宮殿,臣妾實在覺得不妥,遂才向陛下提進封之事。如今看着宸妃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臣妾倒也覺得自己多了份功德呢。”
未等西太后接話,迪古乃冷哼一聲,說道:“蕭氏的位分早該進了,還有她之前住的宮殿,是誰將她分過去的?”
茗兒機靈地回道:“從前是皇后娘娘管理後宮,自然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了……”
西太后唯恐迪古乃又遷怒皇后,忙打圓場道:“後宮的事又多又雜,皇后一時疏忽了也是難免的。”說完,她試圖轉移話題,向唐括定哥使了個眼色,催促道:“定哥,皇帝在這兒,你有什麼委屈,儘管告訴皇帝,讓皇帝來評評理。”
迪古乃喝了口茶,納悶地問:“定哥,你的臉怎麼了?烏帶打你了?”我這才注意,唐括定哥左邊的眉骨青了一小塊。
唐括定哥淚花盈盈,猛地撲跪在迪古乃腳邊,哭訴道:“陛下……王爺他……他污衊妾身……說妾身和家奴通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