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古乃面色一黑,不滿地橫我一眼。耀靈哈哈大笑,抱着迪古乃的頸脖又親又啃,糊了他一臉口水,又安撫道:“爹爹別急嘛,等尋到好東西,靈兒再買來送給爹爹。”
迪古乃扯扯脣角算是一笑,說道:“走吧。”
高懷貞幾步趨近,低聲道:“陛下,街上的人越來越多了,不如先尋個酒樓歇會兒。”迪古乃頷首道:“好,就去前面的醉春樓。”
一聽要去酒樓,耀靈高興地笑道:“可以吃東西咯。”我摸一摸他的小肚子,笑道:“小胖豬,適才在宮宴上沒吃飽?”
他嘻嘻一笑,烏溜溜的黑眼珠四處轉動,充滿了新鮮和好奇。高懷貞引着我們,在人流中艱難地移動,絲毫感受不到冬夜的冷意。
迪古乃一手抱着耀靈,一手攬着我的腰,不時低頭瞄我一眼,囑咐道:“別東張西望的,挨着朕。”我抿脣笑道:“不會丟的啦,後面還有護衛跟着呢。”
醉春樓前人滿爲患,原來店家在此設臺猜燈謎,藉以招攬客人。耀靈手快,抓着一個燈謎不放,展開念道:“一線憑風去,愚兒仰面看。疾風吹斷繩,碧海任沉浮。”
我稱讚道:“靈兒真棒,唸對了呢。再好好猜猜,這謎底是什麼?”
耀靈撓一撓額頭,試問道:“風箏?”
話說完,一妙齡小娘子探出頭,盈盈笑道:“小公子真聰明,可不就是風箏嘛。”
卻聽迪古乃冷語道:“大過節的,做這樣的燈謎,真是掃興。”說罷抱着耀靈率先進了酒樓。
我微微一怔,又瞧了眼謎面,方明白迪古乃怒從何來。
風箏風箏,本就是無根無基的物事,若再遇上一陣疾風,吹斷了繩絲……
思及此,不覺心中微涼,面色亦沉了下來。高懷貞催促一聲,這才醒過神,隨他快步離去。
上了二樓,侍者給我們安排了一個臨窗的位置。高懷貞指一指裡頭的雅座,問道:“沒有雅座了?”
侍者笑道:“不好意思,雅座已經滿了,只能委屈一下幾位大官人。不過此處視野絕佳,觀舞獅、賞煙花、聽說戲,樣樣都行。”
迪古乃頷首道:“行了,就坐這兒便是,快去弄幾道小菜,溫一壺好酒來。”說畢抱着耀靈坐下。
這時,窗外響起陣陣爆竹聲,絢麗的煙火照亮了晴朗的夜空,惹得耀靈連連高呼,目不暇接。迪古乃輕笑一聲,搖頭嘆道:“這孩子呀,一出來這般高興,朕倒有些不忍再帶他回去了。”
耀靈此時正趴在欄杆上,聞言扭頭笑嘻嘻地說:“這有何難,在外頭給耀靈置一棟宅子不就好了?單日就住宮裡,雙日就住宮外,但爹爹阿母必須陪着我。”
我笑嗔道:“想得倒美,爹爹那麼忙,何來精力陪你折騰。”耀靈小嘴一嘟,正要說話,身後突然響起一聲驚詫:“陛下?”
我轉首一瞧,驚喜道:“烏祿?”
他恭敬一笑,似乎打算作揖行禮。迪古乃略一擡手,微笑道:“既然在外頭,就不必多禮了。”說着,又似笑非笑道:“你小子既然回京了,今兒晚上的宮宴怎麼不去呢?”
我笑着接話道:“連郎君都悄悄溜了出來,葛王又豈會錯過這熱鬧的上元燈節。”說畢,我目光掃一眼他身後,除了允恭、阿蓉及兩個丫鬟外,還有一位不曾謀面的年輕婦人。
烏祿見我留意,輕咳一聲,低喚道:“張氏,來給娘娘、陛下見禮。”迪古乃目光微凝,脫口道:“張氏?”
我心一怔,虛扶了那婦人一把,呵呵笑道:“看來是和本宮有緣呢。”說畢又喚來耀靈,含笑道:“耀靈,這是叔叔、嬸孃,還有哥哥和姐姐。”
阿蓉瞟一眼張氏,不鹹不淡地說:“張氏只是爹爹的次室,當不得晉王殿下的一聲嬸孃。”
張氏秀臉一紅,跟着道:“阿蓉說的是。”烏祿沒好氣地盯了阿蓉一眼,正要打圓場,天真的耀靈已甜甜地挨個叫了聲,化解了尷尬的氣氛。
允恭笑道:“弟弟已經長這麼大了。”耀靈咯咯一笑,熱情地伸手去拉允恭,火急火燎地說:“哥哥快來看煙花,再耽擱就沒了。”
允恭欣然應是,隨耀靈行至窗邊,並用胳膊護着耀靈。迪古乃喚來侍者添桌,又招呼烏祿坐下,二人邊喝邊聊了起來。
待酒冷茶涼,半個時辰已經過去,街上的熱鬧卻絲毫不減。我見耀靈面色睏倦,伸手將他抱入懷中,問道:“是不是困了?”
他揉一揉小眼睛,點點頭,又望着允恭問:“允恭哥哥,你以後能常去宮裡和我玩嗎?”。我聞言笑道:“你呀,遇見個哥哥就纏着人家,哥哥可不像你整日那樣閒。”
允恭含笑道:“無事,上半年我會留在京中,倒是可以常常去陪弟弟玩。”耀靈喜孜孜地一笑,抱着允恭的胳膊嬌糯糯地說:“哥哥真好,哥哥真好。”
阿蓉輕哼一聲,冷淡地說:“允恭,別忘了你的學業,就知道玩。”
耀靈鼓起腮幫子,氣呼呼地說:“靈兒又不是叫哥哥陪我去抓蛐蛐、放風箏,靈兒平時也讀書寫字啊。小姐姐說話真是刻薄,還不如我一個小孩子。”
阿蓉雙頰漲紅,正要發作,允恭出聲笑道:“好了姐姐,咱們都多大了,還叫弟弟笑話嗎?”。
迪古乃面色微沉,但並未接話下去,輕輕飲了一口茶。烏祿見他不怪罪阿蓉,表情稍稍一鬆,起身道:“時候不早了,臣弟送陛下和娘娘回宮吧。”
迪古乃頷首道:“也好,出來久了,該回去了。”
拱辰門外,耀靈又和允恭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允恭答應過幾日進宮後才肯放人家離開。待坐上馬車沒多久,小傢伙禁不住睏倦的襲擾,窩在我懷裡很快睡着了。
馬車一路駛向未央宮,路上行人雖少,卻依舊是燈火煌煌,燭焰燦爛。迪古乃半摟着我,臉頰貼着我的額頭,輕聲問:“宛宛,今天高興嗎?”。
我枕在他肩頭,低笑道:“自然高興。”說着仰面親他一下,眸中含了深深笑意,又道:“多謝郎主。”他抿脣一笑,將我和耀靈摟得愈發緊。
次日恰是迪古乃的壽辰,晚宴設在瓊林苑中的瑤池殿。可惜天公不作美,雪花像扯棉絮一樣下了一整日。待傍晚時分,積雪已沒過腳踝,只能乘轎前往。
瑤池殿坐落於太液池湖心島上,通過一座長長的舟橋與堤岸相連。島上林木森森,小丘連綿成片,錯落有致。遠遠望去,雪霧茫茫之中,可見燈光朦朧,星星點點,好不有趣。
舟橋上的落雪已被清掃乾淨,兩側每隔三步便有一盞燈。茗兒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耀靈坐在秀娥臂彎,好奇地環顧四周,問道:“這兒有座小島,怎麼沒人跟我提過?”
我嗤笑道:“行了,今兒不是來了嗎。”
說着,一行人已靠近小島,有宮人前來迎接。附近水面上停着幾艘畫舫,裝飾華麗,張燈結綵。耀靈眼睛一亮,吵着要上去,我安撫他道:“還下着雪呢,等天氣晴朗時,阿母再陪你來好不好?”
他嘟着嘴,不甘心地點了點頭,但一見着光英出來接他,便丟了心思,張開手臂,開心地叫道:“光英哥哥。”
這小傢伙,小嘴兒可真甜。
宸妃見他倆如此要好,欣慰地說:“也不枉你我二人一番苦心教養。”我徐徐坐下,拉着她的手,笑道:“本就是親兄弟,一個敦厚和善,一個機靈頑皮,正好能湊到一塊兒,相互吸引。”
坐在上首的迪古乃聞言,開懷大笑道:“朕如今最得意的,莫過於有這樣兩個好兒子。元妃宸妃功不可沒,朕心甚慰。來,給朕倒上酒,朕要敬二位賢妃一杯。”
我笑嗔道:“郎主哪裡的話,咱們可當不得郎主這一杯酒。”
皇后淡淡一笑,大方得體地說:“元妃宸妃勞苦功高,既然郎主要敬你們一杯,你們也就別再推辭了。”說罷,她跟着舉起金樽,含笑道:“說起來,本宮也要敬你們一杯呢。”
我和宸妃相視一笑,也只得受了,再推辭恐怕又會被人亂說一通了。
飲完酒,耀靈想起什麼,撲進迪古乃懷中,笑道:“我給爹爹準備了禮物。”迪古乃好奇道:“是嗎,拿來朕瞧瞧。”
耀靈搖頭晃腦地道:“回去了再給爹爹瞧。”說罷做了個鬼臉,拉着光英跑一邊玩去了。迪古乃無奈一笑,向我道:“小小年紀,倒是學會賣關子了。
我抿脣一笑,並不接話,低頭擦了擦脣角。
頃刻,衆人起身爲迪古乃賀壽,舞姬樂工翩然入場,一派歌舞昇平。我四處瞅了眼,見烏延氏和莎裡古真俱都在場,不禁低笑道:“這二人今日怎地不玩花樣了。”
宸妃嗔我一眼,笑道:“估摸是長教訓了。”我掩面嗤笑,一時心情大好,便叫人溫了好幾杯酒,和宸妃低聲閒聊起來。
酒過三巡,迪古乃見我臉色微紅,勸道:“元妃,你喝多了。”說着又四處望一望,問道:“耀靈和光英哪兒去了?”
話音方落,只見一個內侍匆匆奔進來,疾呼道:“不好了,太子和晉王殿下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