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竟然也不覺得疲累,靜坐在窗前,想着想着,一個人冷笑起來。太后真是給我擺了好大的一盤棋,我名義上已經被踢出局了,卻一切因我而起。果真應了那句話老話,姜,還是老的辣。
我終究棋差一招,早已被人擺入局中。
有時候我在想,她當年弒夫殺人,可曾後悔過?
兩個尚年幼的孩子,面對這樣的變故,懷着仇恨活了這許多年,是多麼不易。
宮修烈回來的時候,已經日落西山了。
鬢邊的風霜猶在,看得出他的奔波勞累。
我沏了一壺茶端在桌上,他閉着眼睛假寐。
“先去休息吧,其他的事之後再說。”我道。
他睜開眼睛,眼神溫潤如水:“對不起——”
我倒茶的手愣住了,跟我說對不起的人,竟然是他。
“爲何跟我說對不起?”我淡淡問道。
“止韻她,太任性衝動了,完全就沒想過這件事情會帶來的後果。”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道:“她是衝動了些,在她心中的仇恨或許比你更深,她怨我,恨我,或許是應該的,如果不是我,你或許不會放棄。”
他站起身來:“不放棄又如何?此戰註定不會成功。”
“是的”我看着他的背影說道:“皇上早已經和赤練結盟,即便你不棄械投降,以你現在的兵力,即便修羅國王子出兵幫你,你的勝算也不大,最大的讓步是即便你這次造反成功了,你真的走上了那最高的位置,也沒有多少人會真正服你,暫且撇下這些不說,修羅國若是得到消息知道南國與赤練聯合,也必定不會出兵幫你,到時候,孑然一身的人,只會是你。與其這樣,不如將損失減少到最低,你們之間的仇恨爲何要用那麼多人的命來換呢?他們何辜?”
我知道,宮修烈之所以答應我撤兵與皇帝講和的最大的因素便是這個,他沒有多少勝算,亦不忍心看着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那些精兵良將葬送在無謂的鬥爭中,所以,他讓步了。
“能將此時的局勢看得如此通透的人,我不得不慶幸你不是我的敵人。”
“你我從來都不是敵人。”我淡淡的說。
他點了點頭:“是,從來都不是,以後也不會是。”
公子莫將我的話帶到了南瑾夜那裡,應我們所要求的,宮修烈放棄兵權,他削去了雍王的爵位,貶爲平民。
從此,世界上再無淑慈皇后與雍王這兩個人。
這樣,很好。
洗盡鉛華,漱去鳳羽,我們變成了最平凡的平頭百姓。
空曠的草地上,他如一隻欲展翅高飛的大雁,伸展開雙手,似要擁抱整個藍天,頭微微仰起,大口吮吸着這一刻自由的空氣。
永世不得回京!
這便是他的最後一道聖旨。
離京數日,在早市上看到了官府衙門的告示:“皇太子週歲之日,冊封惠妃爲皇貴妃,攜養太子。”
得到這樣的消息,心中有些安慰,睿兒我終於可以安心了,可是心中卻多了那許多的苦澀。
是爲了什麼?
終是無情帝王愛,不是很早就明白了嗎?不是很早就想通了嗎?現在一切的結局都像我希望的那樣發生着。
而我,當一切真的默默發生的時候,當一切沉澱之時,卻想獨自流淚。
提着籃子回了我們現在的棲身之地,那是一個僻靜的四合院,環境非常幽靜,現在那裡只有三個人住。
宮修烈,墜星,我。
我一直不明白爲什麼當初宮修烈遣散地宮所有人的時候,墜星始終都不願意走,她當時說:“墜星已經沒有家,沒有去處,有主子的地方便
是家。”
宮修烈將她遣走了,可是她卻悄悄跟在我們身後,最後在我的勸說之下,烈終於答應留下了她,爲此,她對我非常感激。
其實我心中一直都在想,或許墜星對烈,不止是主僕之間的衷心,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爲了讓我開心一些,烈居然主動提出來要替我做飯,或許是想疏導我的心情,他一定也已經知道了此事,所以一直都在問我一些做菜的方法,只是爲了讓我不要多想。我感激他對我的好,可我心中多少還是會難
受一些的。
看我一個人坐在院子的石桌上,墜星走了過來,在我對面坐下:“是不是心裡有些不好受?”她問的很直接。
我擡眸看她,臉上並無笑意,她卻笑了:“一直覺得你挺幸運的,你曾是南朝皇后,現在太子的母親,主子最愛的女人,你有了權天下女人一生都追求不到的一切,卻原來你活得纔是最累的那個。”
她說的是真心話,她說的並不錯,我看似有了許多,卻不知這些不過過眼煙雲,一些都是浮雲。
“是啊,你說的很對,但其實我纔是那個最可憐的人。”我自顧道。
“得到的同時也必須付出,上帝總是公平的。”
我突然很想問她關於宮修烈的感情問題,擡眼看着她道:“對烈,你不止是主僕情誼吧?”
他突然被我的問題問住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眼中還有着慌亂,手也緊張的捏緊又放開。
我看了一下身後還在廚房裡做飯的身影道:“放心吧,他聽不到。”
她擡眼看了我一眼,又向我身後望了一眼,想了一下才道:“你早就看出來了吧?”
我只是輕輕一笑:“你我都是女人,你的感覺我曾經也有過。”
“曾經?”她抓住了我話中的關鍵字。
“是的,曾經。”我道。
“那現在呢?”她緊接着問。
我悠悠呼了口氣:“現在已不是曾經。”
說着我起身走進了屋內,她一直看着我進去的背影,或許,她是明白我說的話的吧!
那個男人,曾經是地宮裡所有女子的夢,只是那個夢——一直遙不可及。
一年後,南山谷。
這裡是另外一個世外桃源,竹樓前我種下了許多菊花,九月,菊花開滿籬笆,金燦燦的,好不美麗。
我坐在門前的竹椅上發呆或憂思。
他擡着茶點到我面前:“放心吧,止韻不會亂來的,我已經修書給她,讓她將念汐送回皇宮,估計也就這兩日便可以到了。”
他可以很輕易的看出我在想什麼。
墜星做好了飯菜,喚我們去吃飯。
吃飯之時,一隻信鴿停在了窗臺,墜星忙放下碗筷,跑過去取出信。
他將信遞到我面前,我心中一鬆,看着他笑了一下:“謝謝你,烈。”
他沒有多說什麼手附上我的手,給我一個會心的微笑。過了這許多日子,卸去以往的華貴,他現在猶如採菊東南山的謫仙,自有一股淡薄之氣。
飯後,他與我走在竹屋後的小道上,靜靜的走着。
我看着前面那個白色挺拔的身影,微微一笑。
“你笑什麼?”
我一愣,他背對着我也知道我在笑嗎?
“別以爲我沒看到就不知道你在笑了。”
額——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着我,我亦停下腳步看着他。
“即便我不看着你,你的一舉一動都已刻在了這裡。”他指着左胸口的位置很認真的道。
“一直想跟你說謝謝的,推到現在才說不會晚吧!”我笑着道。
“能否把你的這三個字換一下?或許,換成別的。”
我一愣,隨之一笑,走到了他前面去。
墜星匆匆跑了來找我們:“主子,不好了。”
“什麼事?”我亦不解,我們隱居南山谷一年了,從沒有人能找到這裡,看墜星的神色,顯然是出了什麼大事。
“聖旨來了。”
聖旨!
我們都怔住了。
“宣的何人?”烈忙問。
“冉溪——”
我木然的站在那裡,我是被廢的皇后,他宣我何事?再者,他如何找到了這裡?
回到小木屋,來宣旨的,居然是弄晴。
“皇嫂——”看到我,她情不自禁的叫了一聲,一年不見,當年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成熟了許多。
“弄晴。”我亦叫了她一聲。
“你——們,還好嗎?”他看了我們一行的三個人,將你改爲了你們。
我微微一笑道:“好得很呢,你——們,怎麼樣?”
“你問的是我,還是皇
兄,亦或是太子?”她望着我道,眼中有着探尋。
我沉吟了一下,道:“你們,自然是都包括了。”
她一直看着我的眼睛,似乎在捕捉什麼東西,我儘量僞裝着,表現出最平靜的一面,不被她看出一絲一毫。
“如果你問我,我很好,如果是太子,他也很好,如果,你問皇兄,他——”她沒有直接說出來,我卻突然擡起眼睛來看着她,渴望得到她的回答,轉瞬便又恢復如常。
“如若是問皇兄,他,不好。”
我心下一緊,還是裝作我所謂的樣子,隨口接着問了一句:“如何不好?”
“快死了。”
僅僅三個字,我的心猶如墜入地獄一般,大腦轟的一聲,不聽使喚。
“怎麼可能?不用騙我了。”鎮靜了一下,我以爲她是在哄騙我。
“冉溪,接旨!”
我忙跪下:“冉溪,接旨。”
她將聖旨直接送到我手中,我攤開那紙明晃晃的聖旨,如今,他還是要利用他高高在上的權勢來召我。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爲探看。”
這是聖旨中全部的內容,僅只一首《無題》。
只是,看完的那一刻,眼淚自然的掉落。
這些日子以來,我是不是忽略了一些什麼?
“他,怎麼樣了?”我含淚問弄晴,心中隱隱發痛,那是很久不曾有過的感覺,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拋卻了以往的一切,卻原來不是。
“臥牀不起。”
四個字,我已淚流滿面。
“帶我去見他,帶我去見他。”我起身對弄晴道,任淚水流出,不管他們驚異的眼神。
“好。”
“溪兒——”烈在身後叫住了我。
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對不起!”
慢慢走出了院子,還聽得他說的那句:“你終是把謝謝換成了對不起。”
我在心裡只能對他說上千萬遍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馬兒飛奔在林間,我卻已經沒有絲毫的感覺,此刻,我只想馬上到他面前,問清所有的事情,去看看他的面容。
南瑾夜,沒有我的允許···你說過的,你是我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不可以丟下我。我心中僅有這一句話,我加快了手中揚着的馬鞭,弄晴和傳旨的侍衛被我遠遠甩在了身後。
不知用了多久,我終於站在了宮門口,望着這扇我曾經費盡心力離開的宮殿,顧不得留下清淚,就直接騎馬衝了進去,後面還有侍衛追上來的聲音。
“站住,站住。”
或許是弄晴他們趕了上來,守衛沒有再追上來。
我勒住繮繩,赫然從馬背上胯下來,一步步走向那座熟悉的宮殿,一路所有宮女內侍見了我不行禮,也不阻止,只是讓路。
“娘娘——”平安的聲音。
我側頭看去,內侍總管和平安站在一旁,平安已經噙滿淚水,看着我。
“娘娘,您終於來了。”她衝到我面前兩手握着我的手,說的很激動。
遠遠的,一個俏麗的身影立在那兒,手裡牽着一個粉嘟嘟的孩子。
我的視線只在那個粉嘟嘟的孩子身上,我慢慢朝他走了過去。他並不躲我,只是仍然用一種探究的眼神打探着我。
“母妃,她是誰?”他扯了扯身着華貴牡丹袍子的惠妃的衣角問。
“她是你的母后,快叫母后。”惠妃呆愣了一下,隨之蹲下身子,在他耳邊悉心的爲他解疑。
他仍舊一臉的疑惑看着我:“母后?”
看着看着,淚水不禁流滿了臉頰。他就是我懷胎十月誕下卻無力照顧的孩子,晟睿。稚嫩的臉上依稀有着南瑾夜的影子。
他看了我半晌,徐徐向我走來,站在我面前,粉粉的小手伸到我臉上,摩挲着我臉上的淚水。
“父皇說,母后從來不哭的。”奶氣的聲音說的鏗鏘婉轉。
在旁的人,宮女,侍衛,內侍,宮妃,全都在拭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