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瑩貴妃鎮定嬌顏定住,傖惶退了三步。
“瑩妃!”天熙帝龍顏盛怒灼灼,龍目烈焰霍霍,踏得室內,當頭痛斥之下,舉掌揮上貴妃娘娘花容,“你怎做得出這樣事來?你堂堂貴妃,如此……如此心狠手辣,枉朕疼你寵你,你辜負了朕的信任!”
“陛下……”瑩貴妃被這一耳光貫衝在地,順勢匐跪下來,泣如梨花帶雨,抖似海棠弱風,“陛下,臣妾除了您,在這世上,就只有弟弟一個親人了……陛下,臣妾萬不得已,爲了弟弟才行此下策,臣妾只是不想失去親人啊,臣妾對弟弟的愛,僅僅次於對陛下的愛呀……”
“無論如何,你怎能用這等下作手段?瑩妃,你太讓朕失望了,還不盡快將解藥給三兒媳!”這瑩妃,怎如此妄爲?如此不解他苦心?他爲保她,傾了多少力氣?這……
“臣妾遵命……”無聲淚泣,“陛下,求您赦了臣妾的弟弟,臣妾會讓他拿出錢來厚葬兩個已死的人,會厚待她們的家人,陛下,爲了兩個賤婢搭上我家弟弟性命,不值啊……陛下……”
今日今時,她竟還不忘?“快把解藥給了三兒媳!”
“是,是……”瑩貴妃手探雲袖,顫顫將一粉帕包裹物取出。
“貴妃娘娘向來縝細周密,怎會將解藥藏得如此簡淺?請問是分期的臨時解藥,還是治本的最終解藥?或者,乾脆不是解藥呢?”孝親王接了過來,嘴內以難得的長串字符淡問。
“三哥,你若怕害了三嫂,爲弟有個好法子。”五皇子傅津謔然出聲。
“津兒……”
“就請貴妃娘娘爲三嫂試藥就好。”傅津長軀直進內室,聽得巨響震耳,不一時,捧了一個描金紅匣出來。
紅匣一出,瑩貴妃兩手緊握住了天子袍角,面色倏爾如白紙。
“嘖。”紅匣打開,傅津咋舌搖頭,“還真是名目繁多啊,聽說,這裡面還有增進牀第歡愉的銷魂之藥呢。貴妃娘娘,難怪父皇對你幾年寵幸不衰,縱有新歡也是淺嘗輒止,原來娘娘有這等法子?”
天熙帝目沉:“津兒……”
“請問,這裡面,哪是你給我三嫂用的汲心散呢?”
“陛下,您莫聽五皇子胡說,陛下……”巨大的恐懼襲上,瑩貴妃抱住了天子小腿,體似篩糠。
“津兒!”幾次被無視無聞的天熙帝陡拔聲高喝,“貴妃總是你的長輩,不可如此放肆!貴妃犯了錯,朕自會罰她,你們兩個成年男子,呆在貴妃寢宮總是不妥,退下!”
如此一來,誰也救不下瑩貴妃了,諶墨忖道。
適才,她正是瞥到了門外光投下的影,知天子降臨,纔將貴妃與碧妃慘案、與太子妃毒案的牽扯搬出,端看天子反應如何,但見此下情狀,天子對貴妃的維護是定了。自然,說是維護貴妃,不如說維護帝王之尊更恰當。可是,天子竟未想到,他愈是維護心堅,愈是能激發出惡魔的“惡”麼?
“貴妃娘娘還未告訴兒臣,哪個是給三嫂用過的汲心散?這個?這個?還是這個?”傅津指勾着匣內瓶瓶罐罐,噙笑逐問。
因他的問,瑩貴妃螓首劇搖,搖亂一頭釵環:“陛下,這解藥是可以根解的真藥,請孝親王妃服了就是,臣妾一時鬼迷心竊,臣妾願領陛下的責罰,陛下!”
“洌兒,將解藥速給你的王妃服了,帶津兒退下,朕自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傅洌長指在他的王妃頰上緩移,問:“父皇,誰又能給母妃一個交代呢?”
“你……”天熙帝怔然,迎着優雅三子幽不見底的眸光,察覺出其內的殘虐波瀾時,帝王穩沉八面的心際,驟起狂飆,“……來人,來人,送三皇子和五皇子出宮!來人,來人,來人!”
素日的一呼百應,今時卻接連高喝,杳無人聲。
“父皇,方纔兒臣交代奴才們暫時退下了,畢竟,咱們這家醜不好要太多人知道。不然事後還需殺人滅口,麻煩了不是?”侍津勾起攝魂之笑,“就請您的貴妃爲三嫂試藥罷?貴妃娘娘,既然哪個是汲心散您不肯說,就讓本王替您決斷如何?”
“那裡面沒有汲心粉!沒有!這汲心粉是才配製好的,適才全給孝親王妃用了!陛下,救臣妾,陛下……”
哎~ ~,諶墨閉了眸,誰也救不了她了。若她據實說出汲心粉何在,或可有一線生機,畢竟,汲心粉不是入口即亡的劇毒,但……
“以本王看,這個,似乎很像的模樣。”傅津捏起一精巧紅瓶,“貴妃娘娘,就試它如何?”
“不——!不!!!”瑩貴妃面上已無人色,美眸狂躍駭芒,“不,陛下,救臣妾,救臣妾,看在我們的小公主份上,救臣妾!”
“洌兒,你還不阻止津兒的胡鬧,這這這成何體統!”天熙帝怒斥三子,“你們想做什麼,逼宮麼?你們的眼裡,還有朕這個君主這個父皇麼?”
諶墨嘆氣:“阿洌,我們走罷。”
傅洌依言,抱起她,一逕啓足……
“孝親王!”瑩貴妃撲匐而至,揪扯了他衣袖,“孝親王,救我,救救我,孝親王,請您看在您那五歲皇妹的份上,救救我,孝親王!”
“當年,我們也有一個纔到了五月的‘皇妹’,母妃和我們,曾經如此欣喜地期盼她的到來,期盼她當真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公主,但她,永遠沒有機會了。”傅洌低頭注視腳下之人,緩道,“而且,你不該動本王的王妃,你着實不該有這樣的念頭。”
平心靜氣地言訖,轉身移步。
瑩貴妃扯袖的手不鬆,被拖行幾步,遭門檻阻截,愴然墜下。
“不——!!”
步離暖玉齋有二十幾步時,一聲淒厲慘呼衝進寂靜空氛,與遠處的笙蕭呼應成詭異情境……
“那杯茶,是你打翻的罷?”諶墨枕他肩頭,問。
傅洌擰眉:“我若不打翻,你還當真要喝?”
“我沒想到她……”膽大還是愚蠢?原來,高估一個人時,也會置己於險境。“你們事先不可能料到有此事發生,原本是準備如何發難的呢?”
“老五將樑國舅下獄之事,已料到得寵時久、呼風喚雨的貴妃會不依,原想若此事不提,就容她些時日。”
於是,是瑩貴妃自己誤了那時日?
“墨,你雖聰明,但也需要事事小心,宮廷中的算計,比江湖還要來得險惡細微。”傅洌偎她頰上,細聲叮嚀。
諶墨手圈了他頸,嫣然一笑:“我會小心,經此事,我會更加小心,王爺請放心。”
“墨兒,你……”這樣一個妖人兒,一個能掠去人呼吸心神的妖人兒,要他如何放心?適才在席上,每個男人的眸,都像受了磁吸般附她臉上……“墨……”
湛墨聽了他呼吸不對,再看他眼神,月下,如狼般的幽光……“孝親王,百花宴還未結束,我們回席如何?”
提議駁回,孝親王目淬熱火:“我們去看母妃如何?順便,去欣賞本王自幼睡過的那張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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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拭拭手,向呆若木雞的天熙帝恭身一禮,施施然向外行去。
“津兒!”天熙帝注視着地上仍在扭曲呻吟的人,龍目無力闔上,“給她一個痛快罷!”
傅津旋身笑道:“父皇,我母妃當年就是這樣去的。”
天熙帝雙目倏睜,眼前,是像極了碧妃那剔透如墨珠的美眸。
“那時,我們三個人都不似父皇這樣的明白,以爲母妃撐着不去,就可以留下陪我們。”豐滿蜜脣勾出閻羅般的笑,“她的運氣比母妃要好,索性就請父皇親手給您的愛妃一個痛快罷。”
“……津兒,你們當真如此恨害死你們母妃的人?”
傅津挑眉,訝聲:“父皇是想提醒兒臣,害死母妃的最大禍首,是父皇麼?”
“你……不,是你們,你們想如何對付朕?你們想如何?”當年碧妃遭險,爲夫他該施救,但爲君,權衡得失之後,仍賜以毒鴆以止結那場宮廷鉅變,雖然他至今仍認爲以一個負責全局的人之君考慮,他並未深錯到何處,但讓三個幼子闖進了其母妃寢宮,目睹毒髮香殞全程,是他生平至大失策,致使,父子間隔膜成山。
“父皇,我們不會如何。”傅津一步步湊近父皇,柔聲語道,“您只管安穩做您的龍位,他日您做倦了,也只管傳給您已立好的太子,兒臣等人都不會如何。”
“你、你們……”天熙帝陡然明白,他們會“如何”了。
“父皇,您不如就在此陪您的愛妃度過最後一刻,還是,您想讓兒臣將小公主抱來,與您一起默哀?”
天熙帝目毗欲裂:“不!津兒,你不能!”那是他最疼愛的小公主,不能,不能!
“兒臣遵旨,父皇說不能就不能。”傅津謙敬躬身,笑語如春風.“父皇,您知道麼,母妃肚子裡的那個,也許真是個小公主呢。三哥和六弟那時到內間爲母妃挑選衣裳,他們都沒看見,但兒臣見了。她不甘吶,她還沒來到這個世上看過一眼,所以她從母妃的體內溜了出來,兒臣抱住她,還親了她喔,雖只是一團血肉,但兒臣想,一定是個美麗的小公主呢。父皇,難道你素常做夢,沒有看見一團看不清面目的血肉,叫您‘父皇’‘父皇’麼?”
天子心硬如鐵,也可脆薄如紙,天熙帝再度重重闔眸,將這張有着碧妃絕美顏容的面孔阻隔眼界之外……“朕不知,朕不知她有孕,否則朕再狠毒,也會讓她生下……”
“皇上……救臣妾……皇上……救臣妾……”地上,佳人花容不再,血污粉面,嘴內眼內,仍是汩汩不絕,縱已聞鎖鏈聲聲,已見鬼差逼近,但渴生之慾望仍使她張手,向曾在枕蓆間索她如狂的男人吶出求呼……
遠方,陳安閣,百花宴酣;此處,暖玉齋,修羅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