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計較起來,蒼陵這大軍算是敗了的,戰事的平手,不代表形勢上的平手。
聯軍瓦解,盟友背叛,倒戈相向,投入了敵人的懷抱,南燕與後蜀結成新的盟軍將對蒼陵趕盡殺絕,以絕後患。
這裡的趕盡殺絕,不止於對蒼陵大軍的追殺,還包括對蒼陵土地的侵略佔領,唯有讓蒼陵徹底消失在歷史版圖上,這事兒纔算完。
由攻方轉守方,由大好形式急轉直下至狼狽逃竄,在大局形勢上來說,石鳳岐與魚非池,是落了個一敗塗地的。
這場因爲背叛而引起的,巨大的失利,會讓蒼陵陷入極爲危險的處境,也會讓他們兩個腹背受敵,卡在中間都找不出轉身的地方。
原本,他們是預防過這樣的情況的,單以南燕的背叛來說,不會將他們怎麼樣,可以控制得了,但是後蜀的突然加入,給他們帶來了無與倫比的壓力。
南方三國,格局再改,蒼陵覆滅,點寸之間。
論說起來,這是石鳳岐稱帝之後,遇到的頭一場重大慘敗。
但好像,他們兩個沒有半點身爲落敗者的失落與頹廢,他們甚至沒把這當回事,依然談笑風聲,依然心如止水,依然靜地做着準確的判斷,就好似這場會改變局勢的背叛,不能動搖他們安寧的內心半分。
他們如得道高僧,快做到閒看庭花開落的境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因爲他們很早以前就知道,勝敗這種事,時常有之,他們不可能保證永遠不嘗敗跡,也不可能保證自己絕不失算。
不因戰敗與背叛而難過消沉,坦然面對一切,勇敢接受一切,哪怕是失敗,也安然承受,並且立刻翻篇,找到轉圜翻盤之法,這纔是他們要做的事情。
而不是去追問,音彌生爲什麼要背叛。
哪裡有那麼多的爲什麼,不過都是爲了自己的立場罷了,哪裡有那麼多的時間去問爲什麼,誰不是在拼命地抓緊時間想要拯救這一切?
未過多久,石鳳岐退回他們先前佔領的一座城池,原本這城是屬於後蜀的,讓他佔了之後就一直沒還,如今被後蜀與南燕相逼,他倒也正好藉着這城開始攻防戰。
總不會退讓的,不會讓南燕與後蜀的人,沾到一點點蒼陵的土地,已歸大隋疆土的地方,豈可讓外人染指?
戰事激烈,每日都有大大小小的各式戰役,攻城的人想盡了辦法要破開大門,守城的人每天煞費苦心絕不鬆口,兩方進入了漫長的攻防戰。
好在石鳳岐安撫住了軍心,如今蒼陵的人不會再輕易暴走,知道了聽令行事的重要性,更何況那天石鳳岐有如天神俯身的驚天一箭,着實震撼人心。
在這漫長的攻防戰裡,時不時飛進來的箭矢越牆而過,落在城中的街道上,還有各式流石沙包,數不勝數,城中的人都已經習以爲常,看到那軟綿綿掉落在地利箭也只會撿回去當柴禾燒,石頭與沙包便拿來砌牆就好。
死去的
人數每日都在遞增,石鳳岐已經開始想辦法補充兵力,就地徵兵是個不錯的方法,不過這裡原來是後蜀的地盤,被自己強佔之後,這些舊蜀之人是否樂意爲他效力,背棄自祖先起就流傳下來的後蜀血脈,爲他們攻打後蜀,也只是個難題。
還有糧食也需要得到補給,蒼陵人力大無窮,吃得也多,是普通人飯量的兩倍有餘,若是一直被困城中那必然難以得到糧食的補給,總是個問題,再大力的人也是要吃飽了飯才使得上力的。
難題一個接一個,石鳳岐談笑風聲地沉穩解決,不急不徐地拿出一個個對策,通宵達旦的熬夜辛苦是必然,那麼多的事等着他做決定,一天十二個時辰全都給他用尚嫌不夠,如何還能指望他可以安睡一整晚?
好在有魚非池與他默契無雙,許多事二人不必商量也能爲對方想到最好的解決之道,這樣一來,石鳳岐壓力倒是要小很多,就是辛苦了她,也要跟着這番苦熬。
來自草原上的獵鷹在失蹤許久之後終於有一天找到它的主人,停在了石鳳岐的手臂上,他撫過獵鷹光滑漂亮的羽翼,取下了綁在鷹腿上的密信。
密信來自大隋鄴寧城,來自蘇於嫿,雖然來得晚了些,但至少還原了當時偃都的情況。
他將密信拿進去給魚非池看,卻見魚非池伏在案上已然睡着,手裡還握着筆,桌上攤開的急需處理的公文,她這些天黑白顛倒,睡得極是不安穩,時常就是像這樣在桌上小睡一會兒又立刻醒過來忙碌。
石鳳岐心想,不能再讓她這樣下去了。
於是乾脆點了她的睡穴,把她放回牀上,自己處理了她手頭的公文,忙完這些事之後,纔將密信重新攤開,細細地又看了一遍。
在石鳳岐無法與偃都繼續聯絡之後,他讓蘇於嫿去想辦法打探偃都的風聲,蘇氏一脈不辱使命,將那時真相完全還原,還原之後才知那裡發生了何等血腥的劇變。
起端是由自書谷的除細作行動,他在偃都的細作死傷殆盡,關進了天牢的人手也不知是否扛得住酷刑,不知有沒有泄漏更多的機密,他想到了姜娘,想到了姜孃的茶湯,心底輕嘆了聲氣。
那一番無聲無息又轟轟烈烈的除細作行動之後,偃都的風向徹底調轉,卿白衣在那一夜做出了決定,決定與南燕聯手,反攻蒼陵。
當初遲歸與南九去找姜娘,想送出來的就是這個消息。
可是,很遺憾,姜娘一去,他們就無法再跟魚非池聯繫了,故而那導致了那一場突然如其來的背叛與倒戈,打了石鳳岐一個措手不及,陷入此時窘迫危急之境。
如果說這是一個序號引子,那麼下面的事情纔是當時真正重要的部分,改變南方三國格局的決定,就在那一晚卿白衣的天人交戰。
彼時卿白衣不知烏蘇曼便是石鳳岐,卿白衣所想所念的只是如何化解此次後蜀的危機,書谷跟他說商夷是個不錯的選擇,或許可以依靠,但是卿白衣卻不肯答應,私
仇有些,大義也有些,一旦此時依附了商夷,那麼將來必會被商夷牽着鼻子走,他徹底失去後蜀的掌控權,到時候後蜀將會淪爲他國附屬,處處仰人鼻息而活。
卿白衣說過,就算後蜀將亡,也該保存一國之風骨。
在這一點上,他的確沒有說錯。
除開商夷這條路之後,卿白衣開始鑽研其他的法子,很湊巧,當時書谷送進了大隋和南燕的細作名單,請卿白衣下道旨,將這些人全部拿下,以剜掉後蜀內部的爛肉。
一君一臣看着這長長的名單,眼中都露出驚詫的神色,絕未想到,後蜀國內竟有如此之多的他國細作,這些年不知販賣出去了多少後蜀的機密之事,不知害死了多少後蜀的忠臣良將,不知讓身爲國君的卿白衣犯下過多少錯誤!
卿白衣的憤怒是不言而喻的,但是他很快就冷靜下來,與書谷對視之時,一君一臣,眼中各有了然。
細作全部抓起來審問,這是必然的,敢有違抗者當場格殺,不必給這種污穢的蟲子任何尊嚴。
但是抓起來之後要怎麼用這些人,卻成了關鍵。
當時書谷聽商向暖所言,猜測蒼陵恐以落入大隋之手,只是不知掌事之人是誰,那麼,就可以理解爲,這場圍攻後蜀的戰事,是大隋與南燕在推動,跟蒼陵本身倒並沒有太大關係。
正好,他們手上又有了大隋和南燕的細作名單。
這份名單突然變得無比重要,成了後蜀的救命稻草,能不能抓住,怎麼抓,全看卿白衣與書谷能不能做出最精準的判斷。
“君上,大隋有蘇於嫿,蘇氏一脈。”當時,書谷只說了這樣一句話。
卿白衣便明白了過來,將大隋的細作名單放下,說:“而且大隋兵強馬壯,得蒼陵的目的,便是爲了借蒼陵爲跳板,直取我後蜀與南燕兩地,此時他們與南南燕合作,不過是扯着僞善的假皮,等拿下後蜀,他們就該對南燕動手了,從他們攻下的幾城都是後蜀與南燕交界之處便可以看出,大隋的狼子野心。那麼南燕,定是有危機意識的,燕帝與音彌生,都不是笨人。”
“他們也肯定在想解決之法,而我們,可以給他們這個方法。”書谷接着說道。
“瓦解他們的聯盟是眼下最好的解後蜀之危的方法,還能把蒼陵,或者說,大隋所有的蒼陵粉碎,唯一的問題是,拿什麼換取他們的背叛與倒戈,讓音彌生變成一個兩面三刀的人,爲我所用。”卿白衣冷笑了一聲。
他說罷之後,又將南燕的細作名單舉起:“靠這個了。”
書谷心領神會地點頭,雙手接過卿白衣手中的名單,謄抄了一份,蓋了後蜀國君玉璽,又蓋了卿白衣的個人印章,最後還蓋了書谷的刻章,三道極具意義的保險之下,他們將這封與另一些東西裝在了一起,用盡了後蜀可以用的,最快的速度,往南燕送去。
雨燕急掠而過,驟然不見,一頭扎進了南燕的小橋流水,楊柳霏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