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胥昂起頭來,脣角含笑:“好美。原來你曾見過這麼多好看的地方,只可惜光聽你形容,我當真感覺不出來。”
崔季明並沒有與他提及過太多邊關場景,他曾說他前世未離開過長安城一步,或許是前世的她與他說起來的吧。
崔季明跳下馬來,腳踏在砂礫中,往水邊走了走:“我那點文采,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如今不是能來看了麼?”
殷胥也下馬,大澤邊有胡楊的骨骸,他將馬繮掛在枝椏上。
崔季明摘掉胡帽,風吹開她頸上鬆垮的絹巾,月光給琉璃鏡的邊框鍍上一層薄薄銀光,她轉頭笑道:“哎喲,你不用掛也成,這馬不會亂跑的,別那麼小心啦,過來溜溜彎,就當消食。怎麼,有沒有感覺大營的飯特難吃哈哈,不知道前世我有沒有給你抱怨過。”
殷胥覺得腳步也輕盈,突厥牙帳的大計成功,崔季明與他相隨伴行,一切都好似朝生機勃勃的方向發展,這種一切都能變好的希望,使他心中覺得——好似前世的痛苦也可忘記,再怎樣的困難他也能扛得住。
他甚至是朝崔季明的方向跑過去,站着她旁邊去,跟她並出一樣的步法,一齊在沙地上留出腳印,側頭道:“嗯,你跟我說的最多的便是這個了。後來崔家的廚子給你做了辣醬,還有一瓶是曬乾牛肉做的,你有帶到大營去。”
崔季明恍然大悟:“天吶這真是個好法子,以前也是一瓶老乾媽拯救三餐,回去就這麼幹!”
殷胥道:“還是別總吃那麼辣,你口味太重了。”
崔季明壞笑:“哎喲,我又不是光吃飯口味重。話說回來,我問你一件事,你能回答我麼?”她忽然湊近道。
殷胥竟緊張起來,停下腳步。崔季明笑吟吟也停駐,湖水的浪似乎在盡力去夠崔季明的腳跟,風很細,浪也是小的,它們似有似無如搖晃身子般拍打着沙岸,殷胥緊盯着那浪頭,感覺自己的心也被打溼後推來推去。
崔季明也有些緊張,她畢竟是臉皮厚些,張口道:“前世,我是不是喜歡你。而你也知道這一點。”
殷胥半晌才艱難的點頭。
崔季明鬆了口氣,笑道:“既然如此,你也不要太受影響。那是前世的事,是前世的我,那時候都……二十六了對吧,現在的我和那個我也沒有什麼聯繫,你莫要放在心裡去。”
殷胥只感覺一道冰冷的巨浪兜頭砸下,面色也冷了下來:“你什麼意思。”
崔季明說着這話的時候眼神亂飄,卻沒想到殷胥卻死死盯住了她,崔季明頓時心虛,連說辭都抖不利索了:“我、我的意思是說,若是你因爲知道前世我喜歡你,有些什麼……詭異的聯想啊,什麼愧疚啊,什麼之類的,那真沒必要。我完全就是拿、拿你當兄弟啊——”
最後一句話,說的她差點咬到舌頭。
媽的崔老三你要不要臉,吃完豆腐就說是當兄弟!
顯然殷胥也因這句話點炸了,他竟沒先說話,冷笑了一下,半晌才道:“這回輪到你把我當兄弟了。果然那時候你是醒着的,你要真是這麼喜歡撇清關係,當時就乾脆一拳打在我臉上啊。”
崔季明條件反射的裝傻:“什麼時候?”
殷胥心裡猛地涼下來,他甚至說不上自己是冷靜還是生氣。
當初在宮內,崔季明承認自己喜歡男子的時候,對他觸碰一下便收回手來,作出要保持距離的樣子,但從那之後,崔三可從沒再表現出半分保持距離的樣子了。
她根本就不是個傻子,可就是明知道,她還整天戳戳弄弄,動不動就抓着他不撒手。一面說着自己也喜歡男子,一面整天與他親密,這種背後的含義,與殷胥這樣敏銳的人而言,似乎很明朗了。
崔季明應該也是喜歡他的。
可如今一口一個“詭異的聯想”“拿你當兄弟”,這麼戲耍旁人就太過分了。
這些相處至今無數的小細節,崔季明可能內心哈哈哈一陣就過去了,他卻不比她的心如磐石。殷胥內心的那片沙盤,因她每次的舉動便被插上一面小旗,宣告着一場迅猛暴力且單方面的侵略行動。直到漸漸那片沙盤,被某人完全佔據,本就無力抵抗的守兵以手撫膺坐長嘆,這位在領地肆意打殺的統治者忽然宣告“哎呀哈哈哈不玩了”“忽然就不想要這塊地盤了啊”,笑嘻嘻的就要撤離。
天底下可沒有這樣的理。
殷胥一把抓住她手臂,一字一頓道:“我乾的蠢事已經夠過了,你不可能不知道我·歡·喜·你。”
崔季明腦子裡那層還想矇混過關的窗戶紙,就被殷胥這個逼急的兔子一腳蹬碎了。
她滿腦子就是“臥槽該怎麼辦?!”“那天雖然設想了很多但我還沒真的想好說辭啊”,她直愣愣的望着殷胥,一個屁都放不出。
她腦內一直還在轟炸着“殷胥是個真正的小基佬,你們是沒可能的”。
這種崩潰感,簡直像是大馬路上遇見心心念念高大帥氣的初戀男友發現他正小鳥依人的被另一個男人摟在懷中。
崔季明糾結且懵比着。
殷胥簡直要讓她的沉默無言給激怒了。他今日是打算說出真心,卻沒想到會是這種方式。他手指實在太過用力,連崔季明都疼的皺了皺眉頭,殷胥道:“所以,你現在已經知曉,又打算撈出你那套兄弟的說辭麼?!”
崔季明驚恐:我草草草一不小心我怎麼就成了渣男呢?
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她不能再騙他,卻也不想拒絕。
崔季明覺得自己太貪心,說着不能看到殷胥露出失望或傷心的樣子,實際是她自己也不太能接受跟殷胥關係割裂形同陌路。
她想找個辦法拖着,她……並非貪戀被別人喜歡的感覺,她只是貪戀殷胥在她身邊與她說笑的時間。這種貪心的**,在她不經意之間膨脹到可怕。
崔季明內心猶疑着,她能想到的做法都很人渣,可若是……
崔季明正掙扎着,殷胥卻好似真的是逼急的兔子來咬人,一把捧住了她的臉頰,幾乎是朝他撞過來,咬在了她脣上。
她被推得往後退了半步,腳跟踏在湖邊的水浪裡,打溼了鞋。
殷胥個子稍比她高一些,他冰冷的手又用力又顫抖的在她臉側,幾乎讓崔季明以爲殷胥是想掐死她。
崔季明待到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心裡居然尖叫了一下:哎喲喲臥槽這他媽是要來法式深吻麼!要來交纏來去呼吸交融,要來腿軟直接倒入水中撕衣麼?!殷小九你很能幹嘛!
崔季明決定不能再向前世那樣粗獷,她也要偶爾體會一下少女的感覺!她要被動一點,對,到時候要不要喊點什麼羞恥的臺詞?
然而……一切證明崔季明想多了。
她說殷胥在咬她……都是誇獎了。不不,也不是說他不優雅的像啃豬肘子一樣在啃她。
殷胥是在貼她。
這種吻戲,大概出現在崔季明小學六年級每天中午必追的某類偶像劇,女主一個優雅的屁股墩坐在男主身上,脣驟然碰在一起,四目相對,氣氛僵硬。一個現實中應該約炮無數的霸道總裁起身憤憤的擦脣,一個打扮土氣到一般都可能會口臭的女主角氣急敗壞轉身就走。
小學六年級的崔季明對着那種吻戲,都已經可以做到和外公外婆一起觀賞而不心虛換臺了。
一如現在,崔季明一把推開殷胥。
殷胥竟然有點做賊心虛,剛剛氣勢矮了大半截,雖瞪着她,卻提防着她打人。
崔季明:臥槽你就貼老子一下,你心虛個屁啊。
她一隻手搭在殷胥肩膀上,殷胥整個人一抖,崔季明半晌才整理好內心的複雜,嘆氣道:“小九,你剛剛是在跟我玩憋氣遊戲麼。咱倆是想比誰誰先喘氣麼?要真想玩,咱們可以下水憋,我鐵定能贏。”
殷胥剛纔用力到恨不得扯掉她臉皮的氣勢與狠意,再聽到她這話之後,幾乎要跳腳。
殷胥咬牙:“我·在·親·你。”
崔季明恍然大悟:“哎呀你不說我都不知道呢。”
殷胥更怒:“崔季明!我很嚴肅!”
崔季明笑了:“我知道你很嚴肅,但……哈哈哈我真的有忍,我真的忍不住了哈哈哈你他媽這不叫接吻啊你丫這是擦嘴啊在哎喲我的媽呀哈哈哈!”
她真的想忍,但殷胥那麼當真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愛了,崔季明笑的前仰後合,殷胥臉色鐵青,從嘴裡迸出幾個字:“比不得你!什麼都懂!”
殷胥甚至覺得自己丟人到可笑,喜歡旁人總會露出蠢相,他以爲自己很有氣勢,也表達了自己的心意,卻被崔季明嘲笑,他又氣又惱,既想轉身就跑走算了,又想拿刀劈死崔季明這王八蛋。
崔季明看他真的臉皮快受不住了,連忙一把拽住他手腕:“真的,你這樣可不行,作爲兄弟,我總不能讓你出去丟人,要不,教教你?”
前半句殷胥還想翻臉,後半句他卻回過頭來。
深深看了崔季明一眼,他才轉過身,儘量讓自己的表情和聲音變得如封號般端莊。
殷胥盯着她:“怎麼……教?”
崔季明勾脣笑了:“親自教唄,就是這學費怎麼算?”她手順着他手腕滑入他涼涼的掌心裡,本來是想逗逗他,殷胥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指,回過身來,有些悲涼的直視着她,輕聲道:
“我當真是將一切都付給你,還能再多給你什麼。”
崔季明心彷彿被一把攥住,她知道他說的是實話,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殷胥也踏入水波之中,貼進她,將臉湊了過來,他大概很喜歡這種手捧着她臉頰的感覺,好似能抓住她似的。崔季明感覺到脣上冰涼的氣息,殷胥貼着她,輕輕開口,低聲似懇求似認輸,幾個字細微的夾在二人脣齒間。
“教教我……我該怎麼做……”
作者有話要說: 前方大概連續三四天爆炸性撒糖,請大家準時張嘴接糖。
另,祝葉九妹子生日快樂!?(((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