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胥心裡的傷心無力,此刻又點成了怒火,他竟回頭朝崔季明吼道:“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崔季明從來沒見殷胥生氣成這樣過,也嚇了一跳。
眼見着殷胥氣得都要踹桌子了,崔季明撈住他,連忙道:“砸東西的時候不是這樣的,要找準薄弱的部位,帶着力道往地板上砸才行!”
殷胥哪裡想到這個人居然還有閒心教他砸東西,他氣的推了她一把:“不用你教!什麼都不如你!你什麼都會——”
崔季明此刻卻又有點想笑,這後頭一句話竟然又是吃醋啊。
殷胥看她居然想笑,真的恨不得掐死她:“你就笑吧!崔季明你就覺得這事兒大不了是不是!再使點小手段就能跟以前一樣糊弄過去是不是!不可能!”
崔季明連忙拽住他,想要順順毛:“沒有沒有,這個問題很嚴峻,要不然我去外頭雪地裡跪着,你叫下人來打我二十鞭,我絕對不眨眼。”
聽見她這嬉皮笑臉的話,殷胥就想揍她,他才擡起來拳頭,卻看着崔季明露出興奮的申請,好似捱打就是此事能有轉機一樣。
如果崔季明是男子,殷胥這會兒把她悶浴盆裡淹死的心都有,可偏她能打架卻還是女子——就算殷胥打不過,他這輩子也不可能對女人動手,氣的一甩手,朝外走去:“不要跟我說話,我不會再理你了!你不要出現在我眼前!”
崔季明就怕他轉身要走,她從後面拖住他:“別——你打我也行啊!別不理我,要不然我死了算了!”
崔季明扎個馬步拽住他,簡直就像是黃河裡的一尊銅牛,殷胥想走都走不動。
殷胥氣的都不知道怎麼做纔好,發瘋似的拽她的手:“你放手!”
崔季明死皮賴臉抱住他的腿:“不我不放!你打我啊,你不打我我不放手——”
殷胥:……他想跟她鬧翻臉一次都不成啊!
崔季明竟然還擡臉:“我現在就穿一件中單,你想對我怎樣都行!幹嘛要走!感受到了麼?你感受到我的胸了麼?”
殷胥看着她死死抱着他的腿,胸口正貼在他腿上,剛剛那衣服裡掉出來的皮甲是用來幹什麼的顯然不言而喻。
殷胥臉轟的一下就紅了,氣急敗壞道:“崔季明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你是裝久了就忘了自己身份了麼!你放手!”
他讓她這樣的不要臉,鬧的都快忘了自己前一秒內心洶涌的悲傷了。
崔季明居然還往下扯了扯自己的衣領,眼見着一邊衣領順着肩膀滑下去,她也不去扶,抱着殷胥的腿坐在地上:“我要好好跟你說話你就走,我還有什麼辦法!”
殷胥一垂眼就看見了他曾經肖想過無數次的紅痣,如同一個細小的血滴凝在她肩上似的,他連忙轉過臉不敢去看她,憤恨道:“人要有點廉恥!你看看你這個樣子!”
崔季明:“你要來跟我共浴的時候也沒要廉恥啊,你都說要不見我了,那我能有什麼辦法!”
殷胥就是跟她置氣,她越這樣他越惱火,殷胥不說話,拖着被她死死抱住的這條腿,就要往外走。
崔季明被拖行在地毯上,嘴上還不停:“你這能怪我麼!你都摸了我多少回你沒摸出來啊!我也有暗示過你幾次,我也沒想到你這樣傻啊!”
殷胥怒而轉頭:“這還都要怪我了麼?!!”
崔季明昂起頭:“我身上破綻還不夠多麼?你毫不懷疑,我根本都沒有機會可說!你就從來沒想過麼?”
殷胥雖惱火,但他確實是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
前世最後,崔季明親吻他的時候,是不是還拿着他的手壓在她胸口上……
以及她不止一次問他是不是喜歡男子,甚至說過假設她是女子會如何……
這麼些年,崔季明是男子一事早已深入他的內心,縱然發現她骨骼並不健壯,發現她沒有鬍鬚沒有喉結,他也從未往性別一事上去想過。
殷胥簡直要惱羞成怒了,他拿起地上的軟墊,兜頭朝崔季明身上打去:“是我傻行了吧!一切都是我傻——我要是不傻,怎麼可能看上你這種人!你就是個混賬!再說——就、就你那個身材,我怎麼猜得出來!”
軟墊也不疼,崔季明卻哎喲哎喲叫了幾聲,殷胥這句話戳到她一直在意的地方,也惱火道:“這還怪我身材不好了!我就這樣怎麼了!我要打仗要練武,這也不怪我啊!”
殷胥哪裡想到她會說起這個,他對於以前“同是男子”的崔季明,還能拿出一些勇氣,而如今身爲女子的崔季明,他卻更……
殷胥拿着軟枕,一陣猛砸:“你放手!我現在不想跟你這種騙子說話!你壓根沒有——”
崔季明擡手抵擋,正放了手來,殷胥狠狠將軟枕砸在她身上:“你根本就沒有想過我!在你的以後計劃裡,也根本就沒有我的存在!”
崔季明擡頭就要辯解,殷胥卻拔腿就走。
她連忙起身就要追過去,殷胥連鞋也沒穿就光腳走到廊下,他回頭想讓旁人關上門,就看着崔季明穿着一件快散了的長中單就要追出來。
她還真把自己當男子了,從來就不介意被別人看到麼?!
殷胥怒道:“崔季明!你看看你穿成什麼樣就要往外跑!滾回去!”
崔季明這才低頭注意到,她往上扯了扯衣領,就看着殷胥合上了門。
崔季明湊過去,隔着一道門有些不明所以:“你這是要幹嘛?”
殷胥正在讓廊下伺候的黃門過來鎖門。站在外頭的一兩人本來只是隱隱約約聽到屋內在吵架,就看着今上穿着單衣光腳就跑到了落雪的迴廊上,讓人把傳言中新寵的崔中郎給鎖屋裡。
哎呀這是要出大事啊,兩個黃門連忙跑着回去要拿鎖來。
殷胥抵着門道:“我不會讓你再跟以前一樣,出了點事就想着溜掉的!”
崔季明在門那邊似乎無奈地笑了:“我沒有要跑啊!那你要住到哪裡去?”
殷胥惡狠狠道:“大興宮這麼大,總有我住的地方,用不着你管!”
崔季明:“你的鞋還在屋裡呢,你忘了穿鞋了啊。”
殷胥:“說了用不着你管!”
不一會兒,那幾個驚恐又興奮的黃門低着頭過來,幫登基第二日的聖人,將崔季明給鎖在了屋內。
崔季明推了推門,還能推開一點門縫,她從裡頭露出一隻眼,往外看着殷胥,道:“你這鎖不住我的,我一會兒拿把椅子就能把門砸開了啊。”
殷胥光着腳站在廊外,冷聲道:“你逃得出觀雲殿,逃得出大興宮麼?逃得出長安麼?你跑到哪裡我都把你抓回來的啊!”
崔季明沉默了一下,她從門縫裡伸了一個指頭,朝他勾了勾:“你過來,我跟你說一句話。”
殷胥下定決心絕對不能再服軟,站在兩步遠的原地硬邦邦的道:“我不用過去,你說就是了!”
崔季明:“你真不湊過來聽?”
殷胥轉身:“你不說我就走了——”
崔季明看見他背影,急了,高聲道:“我想說我不會跑的啊!我等着你啊!別忘了夜裡來強|奸我啊!”
殷胥一個趔趄,長廊下僅僅的兩個黃門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怒而回頭:“崔季明!你——”
崔季明拍了拍門:“我一定不反抗,全力配合啊!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你氣完了你別忘了來啊!”
殷胥撂下一個“滾!”字,幾乎是落荒而逃。
兩個在今夜漲了見識的黃門也跟上幾乎是拔腿就跑的殷胥,連忙拎着鞋要遞給他穿上,殷胥跑出去幾步,這才站在雪地裡,穿上鞋子,又有黃門拿着大氅跑過來連忙給他披上。
一個不太長眼的連忙問道:“聖人今夜宿到何處去。”
這話問的好像是他今天還能去臨幸後宮佳麗三千似的。
殷胥站在雪地裡,覺得又丟臉又憤怒,又委屈……又茫然。大興宮如此之大,他卻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本來的計劃都泡湯,難道他要去隨便找個宮室去睡覺麼?
更何況這樣,誰還可能睡得着……
殷胥垂手站了好一會兒,半晌才道:“這附近,可還有已經收拾好的宮室?”
那黃門連忙回答有。
大鄴的宮室並沒有一圈圈的院牆,只是一座座單獨的建築,偶有長廊相連。
讓宮人趕緊點上暖爐收拾出來宮殿的大黃門也是有眼色,他腦子裡可還記着崔中郎那句振聾發聵的話,連忙也找了個跟觀雲殿根本隔不了多遠,甚至還有迴廊連接的宮室,安頓聖人先宿下。
屋內有一股塵封的味兒,畢竟沒有提前開窗通風過,也難免。
暖爐剛剛燒起來,屋內還有些冷,但牀褥都是新換上的,連香也點上了,殷胥也不得不佩服他們做事的效率。
屏退了下人,他站在牀邊,裹着還沾有雪水的大氅,殷胥放任自己賭氣般倒在牀鋪上,臉埋進枕頭裡。
他心裡亂的甚至不知剛剛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殷胥隨手抓了一個枕頭,再拽着壓到自己腦袋上來,恨不得將整個人都埋進沒人看見的地方。
他一面恨透了崔季明,委屈的都能寫出半間屋子的書簡,來控訴她的所作所爲。
他也恨自己,曾經做過如此多丟人的事情,在崔季明眼裡一定就像個傻子一樣!
他覺得自己太傻,或許前世就能夠發現的,或許到了臨死前崔季明也對他的木頭腦袋無言以對了吧。
他又不得不重新來審視崔季明。
審視她的所作所爲,審視他曾瞭解的她幾十年。
殷胥承認,在他眼中,一個女人的極限大概就是薛菱那樣了。深宮之中手握大權,已經能夠向這個時代挑戰了,而崔季明……
她看起來不像女子,與多年習武有很大的關係。崔家與賀拔家當年聯姻,或許是有崔翕的野心,或許是爲了應對行歸於周,但本可以接過兩家權力的子嗣中,卻沒有一個男子。他來不及去問崔季明爲何選擇成爲男子,但聽聞她七八歲便隨着賀拔慶元出入軍營,或許那時候就已經穿上男裝了?
前世她打仗近十年,此生她纔剛剛起步。
然而這一世他所見過的那些艱難的片段,再聯想前世幾封書信和艱難的格局,殷胥沒法想她作爲女子是如何撐下來的。
她從來都是偷偷摸摸洗澡麼?受傷了會有人處理麼?要是身體不適時候又該如何?
或許現在的崔季明不知道,但殷胥見過的。見過她因爲常年騎馬,爲了緩解腰背的痛楚有時候會習慣跪趴着睡覺;見過她因爲長途跋涉,佈滿凍瘡也開始漸漸變形的雙腳;更見過她後背上縱橫的傷疤……
她自己選的路,要她沒法活的像個女子。
那麼前世又算如何……
什麼納妾、什麼流連花叢都是她對外的傳言吧,想到當年破敗的將軍府,想到她腿腳殘疾後回到長安閉門不見旁人,想到她最後由下人駕着車帶着簡單幾件行李,告老還鄉回到建康去。
到二十六歲她依然孑然一身,以女子之身,成爲了大鄴最後一位站出來的主將。
同樣的路,作爲女子走來,她比旁人多吃了多少苦。
殷胥悶在枕中,又替她委屈,替她恨。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怎麼想的,一會兒替自己委屈,一會兒替她難受。他又覺得自己爲什麼要在心裡這麼快服軟,爲何要這麼早就先考慮她的苦衷,就是因爲他對她如此沒骨氣,纔會有今天的局面,殷胥氣的去捶枕頭。
幸好此處無旁人,誰也瞧不見聖人滿臉糾結的埋在枕頭裡,一會兒擰着滾來滾去,一會兒去砸枕頭,爬起身來又落回牀上。
殷胥兩隻手在臉上薅了一把,團起身子,拽過錦被蓋在頭頂,恨不得將那些複雜的情緒連同他自己一起縮起來。
他想了想,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崔季明。
但她剛剛說了那樣的渾話,難道是認真的?!
他又覺得有了勇氣,崔季明根本不可能把他怎樣的,那些她說過的渾話,都是她的胡說八道!他或許該去尋她,反正崔季明此刻也怕他不原諒她吧,他說什麼、做什麼,她也會聽話吧?
但……她是女子,二人又不是夫妻,他不該這麼不守禮……
殷胥起身走到門前,又踱回牀邊,覺得自己應該正人君子一些。
一會兒又覺得對她這種人,正人君子就永遠吃虧的份,再度鼓起勇氣。
就在他來回糾結時,不遠處的觀雲殿,崔季明都快等到了半夜還沒見人來,微微推開一點門縫,看向那個唯一守着的黃門。
那黃門連忙湊過來:“崔中郎,有什麼需要麼?”
崔季明從門縫裡往外看,道:“聖人去向何處了?”
黃門:“就在不遠的殿內。”
崔季明:“他睡了?”
黃門:“這……奴不知曉。”他倒是主動請纓:“奴去偷偷看一眼。”
他說罷就朝旁邊走了幾步,似乎繞過觀雲殿的長廊,就能看見殷胥的宮室,黃門一會兒小跑回來報:“還亮着燈,似乎還沒睡。”
崔季明盤腿坐在地上,她半天都沒敢穿衣服,話都說那麼明顯了,殷胥難道這都能慫?
還是他不喜歡女人?
臥槽想起這個可能性,崔季明都要坐立難安了。
她會不會一作死,真的把他掰彎了。若她是男子,殷胥就每天削尖了腦袋想着怎麼跟她擠上牀,然而如今身份都暴露了,該看的都看完了,他是不是就一下子沒性趣了?
他不會真的就想着被壓吧!
崔季明一下子就恐慌起來了,完了完了,她感覺自己以前那麼過分,真的要把殷胥給玩壞了。他難道就喜歡別人強硬一點?
崔季明咬着指甲,越想下去後背都出了冷汗,她覺得自己不能再坐着了,在這兒等到半夜指不定殷胥都不會來。
她越來越大的恐慌,已經逼的她沒法再猶疑了,崔季明連忙跑回屋內,拿起自己的外衣,簡單套在中單外頭扣上腰帶,拿起被殷胥扔在地上的橫刀,走回主殿內。
那黃門還在說話:“崔中郎,你還在麼?”
崔季明雙手持刀,道:“你躲遠一點,我要把門劈開。”
黃門嚇了一跳:“崔中郎,使不得啊——聖人剛剛都氣成那個樣子了,你這不是、”你這不是找死麼?
崔季明道:“我擔着,大不了他把我弄死,我也不能讓他真的彎了。媽的,就算是彎了老子也要給掰回來!”
黃門聽不懂什麼直的彎的,他嚇得躲在了廊下的木柱後,就聽着轟隆一響,崔季明一刀劈碎了門板,她又跟着踹了一腳,將門板整個踹碎,無用的鐵鎖在一旁怪可憐的晃盪了兩下。她提刀就邁出門來,道:“人呢,帶我去找他。”
黃門伸出頭來,戰戰兢兢:“您還要去找聖人?!”
他這是在新上司面前第一天上崗,廢了多少金子才蹭到御前的位置,崔中郎這是要他第一天就玩命啊!
他看着崔中郎手中明晃晃的刀,也不敢不答應,連忙爬出來,引着她往那邊走去。繞過長廊,他遠遠的指了一下長長的迴廊盡頭那座亮燈的宮殿,然後就小跑着開溜了。
崔季明不去管他,光着腳大步朝那宮殿走去,連接兩座宮殿的迴廊上,也有幾個黃門垂手而立,看見崔季明就像個殺神一樣一身紅梅白孔雀的豔袍,大步而來,驚得擡頭連忙行禮,甚至都不敢攔。
崔季明就快走到了宮殿處,就看着那亮着燈的宮殿也打開了門,殷胥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從裡頭走出來。
他才走了兩步,一擡眼看見崔季明,臉色冷了下來,好似剛剛在屋裡糾結的那個人也不是他了,硬聲道:“你還真的敢跑出來。”
崔季明朝他快步走出來,一把抓住他胳膊,就將他往屋裡拽。
殷胥想甩手,卻甩不開,他皺眉高聲道:“放手!你倒是不逃了?!”
崔季明:“我本來就沒有要逃。”
她說罷,將他強拽進屋裡來,合上門。
燈火昏黃的屋內,她抵住門,輕聲道:“你還在生氣?爲什麼沒來找我,我等了有多久了。”
殷胥正是打算去找她的,只是他拼命想給自己爭回一點面子,揉着手腕道:“我爲什麼要去找你。我不是說了,不想再見到你了麼!”
崔季明猛然靠近他,抓着他衣領擡頭看他,殷胥僵了一下,崔季明隨即道:“阿九,親親。”
殷胥:“什麼?!”
崔季明:“你不想吻我麼?”
殷胥將這種行爲當作她的討好,他心中得意,卻掙扎了一下,道:“走開。”
崔季明抱住他的脖子,踮着腳尖就要去吻他,殷胥卻希望是他來掌控,他氣道:“你跑到這裡來,到底是想做什麼?!”
難道你就不知道要道歉麼?
崔季明被他推了一下,眼神卻更涼了,她半晌才道:“阿九,你爲什麼不肯吻我。”
殷胥懵了一下:“什麼?”
她說罷,拽着他就朝牀邊走去,殷胥沒反應過來,就被崔季明推倒在牀上,然後他就眼睜睜的看着崔季明用她自己的皮質腰帶,無比利索的打了個繫馬才用的扣,綁在他手腕上,直接掛在了牀框上。
殷胥要是還不明白,他就是傻子了,他真的讓崔季明的不可理喻驚到了,怒道:“崔季明你瘋了麼!你是個……你是個……”
作者有話要說: 詳見微博@鐵菊老蘿莉捅爺,密碼:wege
昨天晚上纔開始碼字,碼了1萬2,真的要死了,先祝大家中秋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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