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方的同伴們顯然也發現了這個情況,大家把腳步放慢了下來,走進了冰棺一些。
仔細觀察就可以發現,我剛纔所看到的那個人,的的確確是女的,她披散着亞麻色的長髮,雖然她深深的低着頭,背部彎曲的很厲害,從我的角度都看不到她的臉,但是,她被長髮覆蓋住的身子骨看起來很消瘦,那麼小的骨架、那樣柔和的線條應該只能屬於女人!
再往前面走一點,冬爺他們正在面色凝重的指點着另一具冰棺,我伸頭一看嚇了一大跳——
那人跟高小雅看起來好像!
她也扎着滿頭小辮兒彙集而成的低馬尾,她也穿着女巫提供的那種暗紅色服裝,這顯然也是個曾經的人祭!
我急忙去看她的臉——
哎?雖然那和高小雅完全不同,可是……那臉怎麼又會是骷髏女巫呢?
這裡就矛盾了:女巫的身體裡有蝴蝶,她需要吸食罌粟,身體要逐漸消瘦成骷髏,是無法懷孕生子的。而既然身穿的是紅色盛裝而非黑氈布大袍子,那她的身份就得算作是人祭了。
這個女的怎麼會穿着人祭的衣服卻長着骷髏的臉呢?
我看這些個冰棺中的女人,姿勢都很怪,我學着她的動作,彎腰前傾,雙臂垂在身前彎成一個弧度,好像在壓按着腹部。
靠……我心裡猛一顫,再仔細看着她的肚子就能發現,這個死去的人祭居然貨真價實的懷孕了!
我心裡既感到震驚又感到惋惜,她的小腹雖然遮掩在大裙子底下,但還是難掩微微隆起的弧度,我看這情形大概也得四五個月左右了!
她懷上的保準是東王公的孩子,可不知道爲什麼,她沒受到巫師們安胎的照顧,也沒有被送到蓬萊的晨霧之海去,就這樣小孩子胎死腹中,連同母體一起被埋在這裡了。
小王爺拍拍我們的肩膀指給我們看向前方,這時的高小雅七繞八繞的都快走沒影了,在我們之間的這段距離中,冰棺裡封存的,居然全部都是人類女性,而且都是不同程度懷了孕的!
“老徐福可沒跟老子說過,這個地盤的角落裡還開了間婦幼保健所……”耗子顯然也吃了一驚,他盯着高小雅即將離開我們視線的背影說道,“怎麼這麼巧,那個娘們兒除了臉上有肉肚子不大以外,其餘的條件都和這些孕婦差不多?難道她來這裡,是找同類的?”
我一聽更害怕了,慌忙跟着冬爺往前跑,跟上林醫生緊追不捨的步伐,我大致的看了看四周又發現,這邊雖然全是被凍住的人祭,但她們死前的身體狀況是很不同的:有的幾乎已經消瘦成一副枯骨了,而有的人臉頰還算圓潤;她們的肚皮起伏也差別很大,有的看起來即將臨盆,有的也就是三個月小肚腩似的隆起。
“發現沒有,身上越沒肉的孕婦,反而肚子越大。”小王爺低聲道,“你對比小雅看看,她沒肚子,但身上有血有肉的,剛好和死人們反過來了。”
“不對,不是反過來了,而是母體越來越瘦、胎兒越來越大,這是個趨勢……”冬爺沉吟了片刻說道,“我猜,如果咱們不管高小雅,她的趨勢也是如此!”
“你瘋了?給我醒醒!”
我聽到“啪”的一聲脆響,林醫生在前面居然給了小師妹一個耳光!
高小雅總算是停下了勇往直前、誰擋路誰滾犢子的那種氣勢,停下了腳步。
在她面前擺列着的,是跟耗子哥的冰棺一模一樣的一根空冰柱!
她居然是在找自己的墳冢嗎?
“她是不是很快就要和旁邊這些大肚婆作伴了?”怪人說出了我心裡的疑惑。
“沒可能啊,這裡不是墳場嗎?那麼,進入這些棺材的也必須是‘死人’才行,管小雅姐什麼事?她身體健康根本還沒死呢!”我馬上接着怪人的話反駁道,“孕婦可以有資格安放在這裡,是因爲她們的肚子裡有東王公一族的人啊,首先小雅姐不可能這麼年輕就在我們眼前猝死,而且……她哪點像個懷了孩子的孕婦?
冬爺搓了搓山羊鬍子說道:“怎麼感覺很奇怪?這些孕婦都是怎麼死的?我沒看到哪裡有嚴重的傷口,而且……她們的肚子都很正常,孩子也不像出事的樣子……”
小王爺也搖頭道:“我記得咱們說過,這種人祭就是生孩子的工具,孩子出生的那天就是母親的死期,但是這裡有這麼多孕婦,她們的肚子個個都很飽滿,小孩兒還沒出生人就都死了,這怎麼可能?先不說那些四五個月的,就說即將要臨盆的那些,如果是身體狀況不行造成胎死腹中,那肚子應該會癟下去不是嗎?怎麼個個都完好的就跟快要生了似的!”
“是不是母體死了,但孩子被凍住所以不會死?”
冬爺猜測着,他看看空冰棺、看看高小雅,說出口的話讓我們心裡一顫:“她爲什麼要停在這裡?是因爲她肚子裡有了小王公,她的臉和那些孕婦都不同,是因爲,她還沒正式鑽進去被冰封住,如果孩子在冰棺裡不會死,那他就要需要養分的供給。”
“所以……如果我們放任她鑽到冰棺裡去,她就會被肚子裡的小孩當做養料給消耗掉了吧……”冬爺艱難的說完了這段話,“也許很久以後,時間遠遠的超過了十個月,孩子仍舊沒有出生,他在冰棺裡不會死,而是依靠母體的生命力來緩慢的生長着,直到母親油盡燈枯,或者,他會被父親從冰封裡解放出來!”
我的目光停留在那個肚子最大的冰凍人祭臉上,她的雙手交疊在腹部,裙襬下的肚皮高高的隆起成了橢圓體,她的手連下方空間的那個女巫還不如,乾枯、黑癟、指甲彎曲,看起來就像是世界之樹的那種枝條一樣。
林醫生沉沒了許久,指着那隻手,贊同了冬爺的推論。
他說如果一個人死了,那他的頭髮和指甲是不會再生長的,我們所看到的那些東王公,是貨真價實的死人,他們穿戴整潔,就算只是屍體而已,看起來都顯得身份高貴。
可我們看看眼前的孕婦們,個個頭髮亂七八糟,剛纔那個即將臨盆的女人,指甲已經長到需要彎曲的地步了。
她們還沒有死,她們在等死。
她們雖然形似骷髏,又站在墓地裡,卻在這冰棺中還緩慢緩慢的保持着一口氣,頭髮慢慢的長,孩子慢慢的變大,她們慢慢的死去。
我們都知道東王公這一族繁衍不易,卻沒有想過除了定時送來的人祭之外,他們還使用了備用產婦的這種傳承方法。
想想也是,我們之前把一切都認爲的太簡單了,如果說蓬萊每上任一位新東王公,這邊阿日族的巫師就會去帶來一個人祭的話,那也太冒險了。
萬一鯊魚號的吳錦城謀反成功了,他一槍嘣掉了小妖童的腦袋,萬一露露被樑阿婆撿到以後,沒有帶上船駛入蓬萊,那麼這邊再開始着手準備生孩子,就來不及了,這會使東王公的延續出現斷層。
所以,蓬萊和這裡有時間差,北極需要人祭的頻率要高於靜謐之城的領導人換屆,那些還未出世的孩子就連同他們的母親一樣被冰封起來慢慢的培育,需要新人上場了,打開冰棺便讓他準備好出生便是,反正無論怎樣,母親都會死的。
小尾巴和小妖童是什麼樣的一種關係呢?我在鯊魚號上見到露露的時候,她已經被蘇麗妖大廚養的全身肥嘟嘟珠圓玉潤的了,她也許是被冰封了一段時間,只是形體上略微消瘦了一些,等到肚子裡的孩子有些成形便被解放出來帶到晨霧之海里去了。
問了問耗子哥,他說當初他進入靜謐之城的時候,老徐福的懷裡就抱着一個孩子,把小孩交給他以後,老徐福就急匆匆的從虞淵跑了,耗子哥從來沒見過小妖童的母親是誰,而且當時的小妖童都已經能跑能跳的了。
誰知道這中間是怎麼一回事呢?這得看這裡活着的那個東王公是什麼樣的,說不定他倆是同一個爹不同孃的親兄弟,說不定小妖童的上一任纔是小尾巴的親爹,說不定,他們家就是隻是隔了幾代人的普通的同族而已,他們的壽命不是很短嗎?這裡的人祭那麼多呢,誰知道人祭們分別哪個年代的,誰知道誰的肚子裡懷着的是誰呢!
冰封,是個可以控制住時間的好辦法。
先不管那些錯亂的輩分,一想到高小雅如果進了冰棺就會慢慢枯萎,我就心酸的要死,趕緊一手一邊兒,拉住耗子哥和高小雅的衣襟,我覺得他倆隨着我們離開這兒的進程加快,已經開始慢慢遠離我們了。
耗子哥看着高小雅向他原先一樣輕撫着大冰柱的表面,一向有些不耐煩的眼光漸漸柔和了,他好像可以理解她此刻專注於冰棺的心情似的。
“誰?!”
怪人突然喊了一嗓子,我轉頭看見他拔出了僅剩一隻的那把匕首,朝着我們斜後方的一個方向張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