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一紅一白兩匹駿馬飛出平壤城門,風馳電騁般衝到官道外枯黃的草地上,向着遼闊大地飛馳而去。
戰場硝煙漸漸遠去,城外村落田疇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安寧,加之今日大唐天子賞賜酒食,老遠便可聽見村落中嬉笑飲酒之聲。
一番快意的縱馬飛馳,餘長寧只覺兩耳忽忽生風,兩邊的田疇村舍行雲流水般向後倒去,他揚起的馬鞭接連不斷的抽打着坐騎後臀,然而不管再怎麼努力,也始終追趕不上柴秀雲的速度,這小~妞的馬術實在是太好了。
便在此時,領頭的柴秀雲一夾馬腹,紅色駿馬又是一聲長嘶四蹄大展,一團火焰般飛上了不遠處一座山丘,餘長寧策動胯下白馬銜尾急追,柴秀雲勒馬山頂之際,白馬也長嘶一聲人立在側。
駐馬山丘極目望去,天空遼遠澄澈,山地綠黃陳雜,一輪紅日枕在遠山峰頭,大地在漫天晚霞中伸展向無垠的天際。
柴秀雲輕輕地撥轉馬頭,對着餘長寧展顏笑道:“餘元帥,你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
餘長寧老臉一紅,笑嘻嘻地開口道:“對於男人來講,速度太快並不是一件好事,像本元帥這種耐力持久型已經很少見了。”
柴秀雲還是未出閣的女子,哪裡聽得懂這廝的孟浪之言,只得露出了一個不甚瞭解的神情。
她翻下馬背解開馬籠頭,揚起金絲馬鞭輕輕一抽紅馬後臀,微笑說道:“讓你自由一會兒,那裡有水有草,快去吧。”
紅馬好似聽得懂人話一般,輕輕地嘶鳴了一聲,用那長長馬臉微微拱了一下柴秀雲的肩膀,這才甩着長尾慢悠悠地去了。
眼見這美女野獸如此和睦,餘長寧着實有些羨慕,學着柴秀雲的模樣解下籠頭打馬一鞭,不料自己的那匹白馬絲毫不解風情,反倒咴咴噴着鼻息怒擡前蹄,想要報那鞭打之仇,不禁讓餘長寧又覺無奈又覺好笑。
看到柴秀雲笑得是前俯後仰花枝亂顫,餘元帥尷尬地撓了撓頭皮,笑道:“真是畫犬不成反類虎啊!”
聞言,柴秀雲秀眉一瞪,佯怒道:“哼,休要偷偷罵我!不要以爲我聽不明白!”
餘長寧嘿嘿一笑,撩起衣袍下襬徑直坐在了草地上面,懶洋洋地一展手臂,打着哈欠說道:“大戰停息一片安寧,終於可以拋棄金戈鐵馬休閒一番,偷得浮生半日閒啊!”
柴秀雲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猶豫了一下,終還是落座在了他的身旁,美目呆呆地望着快要落山的夕陽半響,問道:“長寧,你答應我一件事如何?”
餘長寧轉過頭來,白了她一眼笑道:“時纔可是你說的我輸了不需要賭注,現在又要耍賴了麼?”
柴秀雲望着他認真開口道:“這件事關係到我們柴家的生死存亡,秀雲覺得不能以賭注來請求你的同意。”
餘長寧愣了愣,隨即不解問道:“你們柴家乃是平陽公主和譙國公之後,朝廷公卿高門顯赫,儘管現在柴家兩位公子不夠出色,然秀雲你爲正四品熊津都護府長史,令武兄貴爲天子帝婿,又有巴陵公主替柴家撐腰,怎會有生死存亡這麼嚴重?”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柴秀雲苦澀搖頭,嘆息道,“哲威此人乃扶不起的阿斗,爲人爲事不用說了,只要他安然一生便就不錯,現在家族的榮耀都須由令武來繼承,不過令武胸無大志,人無大才,庸庸碌碌二十餘年也沒有什麼建樹,唯一可以稱道的,便是上次你帶着他去河南道治水。如果他在這樣平凡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柴家便會泯滅於萬千公卿之中。”
說到這裡,柴秀雲正色道:“令武生平對誰都不甚服氣,然而對於你餘駙馬,他卻交口稱讚佩服不已,現在秀雲遠在新羅不能顧及家中,還請餘駙馬回去之後代秀雲提點幫襯一下令武,不知你意下如何?”
餘長寧爽快回答道:“這有何難?好,我一定會多多幫襯令武兄。”
“多謝!”柴秀雲微笑頷首,繼而肅然道,“目前朝廷局勢波瀾詭譎,餘駙馬時才說勢不利我,不能掛冠而去,秀雲豈會不明其中緣由?天子帝婿貴爲外戚,多爲名門貴胄之後,你在各位帝婿中頗具名望,只要善加利用,一定可以聚攏他們的心,成爲一股超然的助力。”
聽到柴秀雲如此隱晦的暗示,餘長寧不禁雙目一亮,猛然拍着膝蓋笑道:“秀雲此話果然是一語中的,我明白了。”
柴秀雲微笑頷首良久未語,與餘長寧就這樣靜靜地坐着,看到夕陽已經沉下了遠山,沉沉的暮靄逐漸籠罩着四野,她才一聲輕聲嘆息。
從戎征戰十年有餘,她已經從少不更事的丫頭變成了雙十已過的姑娘,失去的是曼妙年華,得到的是冷冰冰的權勢和官職,如果柴令武和柴哲威能夠擔負起振興柴家的重任,她區區一個女子,何須如此勞累?
看着閨中密友房玉珠、杜禹英皆是找到攜手一生之人幸福美滿,柴秀雲在祝福之餘,卻還是有着一份隱隱的羨慕和惆悵,特別是經過了這次高句麗之戰,柴秀雲發覺自己已經厭倦了戰爭廝殺,她多想如一個普通女子那般,嫁得一個好夫婿留在家裡相夫教子。
想到這裡,柴秀雲用餘光偷偷地瞥了餘長寧一眼,芳心中騰昇出一絲異樣的火熱。
在護送文成公主被突厥騎兵追殺的那段時日中,是他用不甚強壯的身軀緊緊地護衛着身受重傷的自己,也是他在危機到來當兒夷然無懼的面對強敵,將生的希望留給了自己,不知不覺中,他的身影已是朦朦朧朧地出現在柴秀雲無數次的睡夢之中,令她魂牽夢縈。
想到這裡,柴秀雲暗地裡一聲喟嘆,就如餘長寧所說那般勢不利我,在柴家逐漸沒落之時,她只得放下心底那深沉的愛戀,去追求官職上的晉升,爲柴家的未來繼續努力,這是一條註定孤獨迷茫的道路,柴秀雲不知道自己還能這樣繼續地走多遠,然而未到最後一刻,她始終需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秋風乍起微帶寒涼,搖曳着滿山胡楊樹輕輕地擺動,枯黃的落葉猶如翩翩起舞的蝴蝶般飄落而下,就如同柴秀雲此刻的心情,蕭瑟而又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