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中臣鐮足神色愈見難看,沉着臉拱手嘆息道:“餘駙馬此對難度非凡,請恕在下對不上來。”
餘長寧悠然笑道:“如此說來,中臣兄是準備認輸了?”
中臣鐮足笑嘆出聲道:“大唐文人墨客,奇士才俊層出不窮,今日在下也是班門弄斧,輸得心服口服,這一局自然是大唐勝了。”
餘長寧拱手一笑,轉身落坐了。
眼見已方取得了第二場文斗的勝利,李承乾頓時大漲面子,微笑開口道:“請問最後一場才斗的規則是什麼,請皇子說來聽聽如何?”
中大兄頷首輕笑道:“所謂的才鬥,便是指琴棋書畫的較量,前一局本國已是優先出對,這一局就請大唐從四者中挑選比試才藝。”
李承乾點頭沉吟半響,拍案輕笑道:“好,第三局我們大唐便選畫工較量,不知皇子意下如何?”
“但憑尊意。中大兄點頭一笑,突然又拱手道:“本方使臣皆不善畫工,自然不是大唐俊傑們的對手,我看要不這樣,在下任意指出一物,若你們能夠畫得出來,我們倭國便認輸,反之,則是倭國獲勝,你看如何?”
聞言,李承乾頓時哈哈大笑道:“凡雙眼所及,目光所至之處,哪有畫不出來的事物?皇子這局恐怕是輸定了,好,本太子便同意你的提議!”
見狀,餘長寧輕輕皺起了眉頭,對着旁邊的長樂公主輕聲道:“你的太子皇兄真有當二百五的潛質,中大兄如此說,必定是早有預謀,說不定早已想好了難題考倒我們。”
長樂公主蹙眉答道:“皇兄也是想展現大唐的怏怏氣度,你就不要杞人憂天了。”
餘長寧冷哼一聲,視線又落到了中大兄的身上。
中大兄聽到李承乾出言允諾,臉上頓時盪開了一絲笑意,站起走至殿中朗聲道:“在下出生倭國,一到春季時漫山遍野都是燦爛盛開的櫻花,最難忘懷莫過於站在櫻花樹下看着春風呼嘯捲過,帶動那紅色的花瓣翩翩飛舞。”
李承乾疑惑問道道:“聽皇子此言,莫非是想要我們畫一幅櫻花樹?”
“非也非也!”中大兄微笑搖手,平和的雙目突然閃過了一絲精光:“敝國畫櫻花樹的多矣,今日在下是想請在座的大唐俊傑畫一幅《風》,不知行否?”
“畫……一幅《風》?”聞言,李承乾驚得舌頭都差點打結了,臉色也是瞬間大變。
此語一出,舉座驚訝,大唐的貴胄子弟們全都目瞪口呆面面相覷,這風看不見,摸不着,要如何才能畫出來?這不是強人所難麼?一時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一片轟轟嗡嗡的議論之聲頓時在大殿久久迴盪着。
相比起大唐一方的震驚,中大兄卻是坦然自若地微笑着,問道:“太子殿下,不知貴國能否有人將‘風’畫出來,請不吝賜教。”
李承乾恍然回過神來,又氣又急地開口道:“中大兄皇子,如此要求當真匪夷所思麼,風本無形,飄飄蕩蕩,如何能夠繪於畫中,簡直是強人所難也。”
“如此說來,敝國是畫不出來了?”中大兄悠然一笑,略顯稚嫩的臉膛閃過一絲得意之色。
李承乾拉長着臉久久沉默着,目光巡睃一圈,卻發現已方根本沒有人敢挺胸而出站起來。正在他大失所望之時,突然一聲重重的噴嚏猶如炸雷般響徹全場,頓時引得人人側目而視。
餘長寧揉了揉鼻尖,眼見大殿中的衆人都向自己望來,不由笑嘻嘻地開口道:“剛纔情不自禁所以不甚驚擾各位,抱歉抱歉。”
長樂公主俏臉一紅,從未覺得如此丟臉過,心裡恨不得將這個絲毫不懂宮廷規矩的小賊踢出去,伸出手來偷偷在餘長寧的大腿上掐了一把,臉上卻是微笑解釋道:“駙馬昨夜微感風寒,所以身子有些不適,失禮之處請大家見諒。”
餘長寧被長樂公主掐得呲牙咧嘴,疼痛鑽心,但爲了配合她的話,面上卻故作一副笑吟吟的樣子。
見此,李承乾心頭不禁一亮,帶着幾分希冀的口氣對餘長寧正色道:“餘駙馬,中大兄皇子要求我們這一局爲之畫一幅《風》,不知你可有主意?”
餘長寧重重一嘆道:“風乃飄渺無形,不可眼觀不可捕捉,若要繪於畫中,實在難矣!”
聞言,李承乾頓時忍不住一陣失望,臉色變得非常地難看:“如此說來,我們這一局是輸定了?”
“太子,我只說過很難,但卻沒有說不行!”餘長寧笑着起身擺了擺手,臉上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此話像是驚雷劃破長空,在座諸人雙目頓時亮了起來,紛紛目瞪口呆地望着自信滿滿的餘長寧,盡皆一副不可思議之色。
李承乾張大嘴巴呆愣了半天,恍然大笑道:“餘駙馬真的會畫《風》?”
餘長寧朗聲長笑道:“雖未畫過,但可一試。”
“好!”李承乾重重拍案出聲,高喝道:“來人,筆墨紙硯伺候。”
中大兄臉上出現了一絲動容,拊掌輕笑道:“那好,餘駙馬如此信誓坦坦,那麼在下就拭目以待了。”
不消片刻,兩名內侍擡來一張作畫的長案放在了殿中,餘長寧走至案前打量着案上精緻的文案事物,回身對着李承乾拱手道:“太子,有道是:畫風難,難於上青天。若要完成此畫必定是千辛萬苦,艱難至極,本駙馬須得心無旁騖地斟酌繪畫落筆,不能有一絲地分神,所以想請專人爲在下研墨,不知行否?”
李承乾慨然點頭道:“這有何難,本太子自然允諾。”
餘長寧點頭一笑,故作恍然地高聲道:“啊,聽說房玉珠小姐研墨功夫十分了得,磨出的墨水濃稠均勻、烏黑油亮,若是由她幫襯在下,這一局必定能增添不少勝算。”
話音落點,一片好奇的目光頓時向端坐在坐席中的房玉珠望去。
房玉珠沒想到餘長寧竟會提出如此要求,一時間不由呆愣了,俏臉也飛上了兩朵紅霞,盯着他的目光滿是憤怒之色。
餘長寧對着她笑嘻嘻地揮揮手,問道:“在下誠摯相邀,不知房小姐意下如何?”
房玉珠冷冷一哼,知道眼下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站起來冷冰冰地開口道:“只要你能爲我大唐贏得這一局,玉珠爲你研墨又有何妨!”說罷舉步繞過長案,嫋嫋婷婷地走了過來。
餘長寧微微一笑,對着走到身前的房玉珠伸手作請,房玉珠惱怒地瞥了他一眼,步至案前將一方油亮的墨塊放入硯臺中,注入清水後拿起磨石輕輕研磨起來。
站在她旁邊的餘長寧突然“啊”地一聲大叫,後退數步展展身子,甩甩胳膊,扭扭腰桿,驚得衆人眼珠子都差點掉了下來。
望着大家探詢的目光,餘長寧嬉皮笑臉地開口道:“不好意思各位,作畫之前我習慣活動活動身體,這樣有利於活躍思路,下筆沉穩,還能有效預防腰椎間盤突出,就請大家見怪不怪。”
見狀,蘇我入鹿拍着長案不耐煩地催促道:“餘駙馬,我們都等你半天了,你到底畫還是不畫?”
餘長寧笑嘻嘻地開口道:“本駙馬乃是出了名的持久男兒,這前戲自然要比普通人稍微長那麼一點,不像副使你這般銀樣蠟槍頭,與柴駙馬一攻一受比了半刻鐘不到便結束了比試。”
在座不少人都是久經胭脂戰陣的風流公子,聽他如此飽涵內涵的話頓時忍不住莞爾失笑。
蘇我入鹿臉膛瞬間漲紅,正欲開口,不料中大兄卻是搖手淡淡笑道:“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行,蘇我兄耐心等待便是,不必着急。”
“嗨!”蘇我入鹿有些不情願地應答了一聲,繃緊了臉不說話了。
不消片刻,一汪濃稠的墨汁已是磨好。
房玉珠長吁一聲放下磨石,冷然出言道:“餘駙馬,請你用墨。”
餘長寧忽然收斂了玩世不恭的笑意,走至案前鋪平一張白色的宣紙,目光已是一片沉凝。
他默默地盯着案上宣紙思忖半響,右手伸出頭也不回地吩咐道:“筆來。”
站在旁邊房玉珠愣了愣,這才意識到餘長寧是在對自己說話,貝齒搖着紅脣盯了他一眼,拿起一隻毛筆放在他手中恨恨道:“拿去!”
餘長寧接過毛筆一抖衣袖,又是沉聲道:“墨來。”
聞言,房玉珠只覺一股鬱悶之火堵在心頭來回涌動,惱怒地將硯臺捧在手中置於他的眼前,面沉如水一句話也是不說。
餘長寧眉頭微微一皺,大袖一抖提起毛筆用筆尖在黑呼呼的墨水中迴盪一圈,待到筆酣墨飽之際,一方墨龍已在宣紙上揮灑開來。
殿內衆人好奇之餘紛紛引頸張望,然則由於視線的關係皆不看見畫中詳情,只得焦急不安地等待着。餘長寧手中的毛筆來回於畫卷與硯臺之間,一會兒如萬馬奔騰般酣暢淋漓,一會兒如游龍飛鳳般輕盈飄忽,一會兒又如泰山壓頂般沉穩堅實,一筆一勾,一點一滴流暢非常,隱隱有繪畫大家之風。房玉珠因爲站在他旁邊,自然對畫中詳情一目瞭然,怔怔地凝神打量,臉上神色從最初的疑惑變爲了好奇,再由好奇變爲了震驚,最後恍然間又帶上止不住的讚歎之色,原本緊蹙的娥眉也漸漸放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