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笑之人正是餘長寧,等到將所有人的目光成功吸引而來後,他霍然站起輕搖摺扇,雖有諸葛武侯的着裝,卻無諸葛武侯的氣度,臉上兀自掛着嬉皮笑臉的笑容,羽扇突然一指時纔出言的那老頭人,亢聲道:“閣下之言,當真令人噴飯大笑。”
老頭人頓時漲紅了臉,怒聲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指責老夫?”
“在下餘長寧,閣下見教了。”
話音落點,帳內不少人這才知道他便是救了雲可汗的那名大唐俘虜,當聽見他已經成爲雲可汗的首席謀士後,議論之聲又是大起。
“諸位且聽在下一言。”餘長寧輕拂羽扇微笑道,“剛纔這位頭人說雲可汗不過挾一次勝戰之功,坐擁一隅之地,竟妄想重建突厥汗國,在下覺得此言當真荒謬,所以不敢苟同之餘纔會忍不住發笑,就拿大唐來說,昔日隋末天下大亂,李淵也不過是區區太原的鎮守,以一城之地也敢反抗大隋,剛入關中不久便立國稱帝,建立大唐,其後才能以風捲殘雲之勢蕩平中原,開創一國偉業,難道閣下視而不見嗎?”
話音落點,時纔出言的頭人頓時啞口無言。
甄雲在心頭暗暗讚揚了餘長寧一句,淡然笑道:“餘先生的話也有幾分道理,請坐。”
餘長寧對着甄雲拱了拱手,又偷偷地給她使了個眼神,意思在說‘我的口才還不錯吧’。
甄雲想笑又不好笑,咳嗽一聲略加掩飾,美目巡睃了一圈,當看見再也沒有人提出反駁意見後不由鬆了一口氣,不過當看見右賢王泥孰卻還未表態時,甄雲明亮的美目又微微地眯了起來。
如今的***厥,右賢王泥孰是碩果僅存的首領,他的意見很大程度代表了***厥的意見,所以尤爲重要。
泥孰人老成精,豈會不明白甄雲的意思,起身正色開口道:“老朽亦同意建國稱王之舉,請可汗登汗王之位,重建汗國榮耀。”
話音落點,衆頭領起身整齊道:“請可汗登汗王之位,重建汗國榮耀。”
一股激盪之情從甄雲胸中翻翻滾滾地涌動起來,她霍然站起,美目中流淌着攝人心魄的神色:“好,如諸位所請,本可汗決定重建突厥汗國,大業之前當須披荊斬棘,請諸位繼續輔佐真雲,讓我們一道開創汗國未來。”
“願爲突厥汗王赴湯蹈火。”平地而起的吼聲幾乎要掀翻了金帳。
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戰勝強大的唐朝後,阿史那·真雲在漠南割據稱王,建立突厥汗國,一時之間整個天下爲之震動,一場腥風血雨即將到來。
……
黃昏,一抹殘陽慢慢地沒入地平線下,留下幾片紅彤彤的雲彩,依舊流連在蒼茫的暮靄裡。
秋風乍起,原本青綠的枯草漸漸泛起了枯黃之色,搖搖曳曳翻滾着無邊的草浪,看得餘長寧一陣唏噓感慨。
不知不覺,來到漠南突厥已經半年的時間,想及初春時節自己作爲和親副使意氣風發地率領和親隊伍出長安,旌旗照耀,甲士林立,那是一副多麼令人懷念的場景。
然而現在,自己身在突厥孤立無援,身負狼藉之名爲大唐謀劃大事,滿腔心事無從傾述,任何時候都是提心吊膽如履薄冰,長期之下,餘長寧覺得自己整個人瘦了一圈。
不過實打實的說,汗王對他很不錯,因爲餘長寧除了爲汗王出謀劃策外,更負責書房的具體事務,兩人幾乎每天都在一起處理公務,汗王心思細膩,關心下屬,不說體貼入微,倒也算得上是關懷備置了,而餘長寧也是得到了他的信任。
不過就如同《無間道》裡面的陳永仁無時無刻都想回歸自己警察身份一般,即便汗王對他再好,餘長寧也想盡快離開漠南迴到大唐,所以完成李世民交代的任務成了餘長寧心頭之重。
正在餘長寧滿腹感嘆間,甄雲走出了金帳,望着他略顯孤單的背影,甄雲心頭不由一動,暗忖道:看來他一定是想念他的家鄉了,可惜……
想到此點,甄雲心內掠過一絲濃濃的負罪感,要不是她想留下餘長寧,他的母親兄妹妻子都不會遇害,即便是被自己囚禁在漠南,至少他心頭還有那甜蜜的懷念,可是如今,他什麼都沒有了……
餘長寧現在心神極爲敏感,早就察覺了汗王正站在自己身後,但聽見汗王根本沒有叫喚自己,餘長寧又覺二丈摸不到頭腦,所以才故作不知。
然而等了半響沒有動靜,餘長寧終於忍不住了,故意悵然一嘆轉過身來,當見到甄雲時,驚訝笑道:“呀,汗王是多久出帳的?”
突厥君臣關係較爲鬆散,中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家等級觀念在這裡完全沒有市場,所以只要不是議事的時候,餘長寧對甄雲倒是用不着太過恭敬。
聞言,甄雲淡淡笑道:“本王也是剛出來,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心煩啊!”
餘長寧瞭解地點點頭,兩個月前甄雲稱王建立突厥汗國後,曾派使臣通告天下諸國,然而得到善意回答的則是寥寥無幾。特別是薛延陀,更是隻派出幾名使臣前來祝賀,其冷落之意顯而易見,不少突厥汗國的大臣見狀都是氣得不輕。
然而甄雲卻還是猶如沒事人一般與前來道賀的使臣們談笑自如,只有餘長寧知道那晚回到金帳,甄雲一人仰望中天明月沉悶了好久,說了一句讓餘長寧至今還記憶尤深的話。
心念及此,餘長寧微微一笑,用她那日說過的話回答道:“治國之道當以強國爲本,國若不強,何怨他人輕視冷落?”
甄雲一愣,漂亮的黛眉微微翹起尾梢,好氣又好笑道:“軍師,你這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啊,好不滑頭。”
看他笑靨如花,餘長寧心頭咚咚咚一陣大跳,暗暗悲呼道:又來了又來了,這娘娘腔魅且麗、俏且妖,笑得也如此動人,我快淪陷了……
甄雲卻沒注意到餘長寧的窘態,她視線飄到遠方落在殘陽之上,淡淡道:“的確,我們實在太弱小了,受別人的冷眼也是常事,不過受到侮辱並不可怕,只要咱們知恥而後勇,那些輕蔑冷眼自然會煙消雲散。”
餘長寧點點頭,嬉皮笑臉地拱手道:“汗王之言高屋建瓴,屬下真是醍醐灌頂。”
甄雲無奈地白了他一眼,顯然已經習慣了餘長寧這種沒有正經模樣的性格,輕輕笑道:“秋獵快要到了,不知餘軍師有什麼好的意見?”
餘長寧聞言一愣,疑惑道:“打獵很簡單啊,騎駿馬,帶獵弓,攜鷹犬,逐草追逐,大殺四方便是,何須有什麼意見?”
甄雲淡淡道:“呵呵,此秋獵非彼狩獵啊,大唐秋獵喜歡獵殺野獸,而我們突厥人卻是獵殺唐人,順便搶掠財物,要知道現在正值糧食豐收,而唐人又有倉儲的習慣,搶了他們豐收的麥谷,我們冬天纔會有好日子過。”
霎那間,餘長寧心頭一緊,臉上卻不做聲神色道:“原來如此,不過可汗,屬下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來便是。”
“古諺有云,欲富其國,務廣其地。汗王,屬下覺得就這樣搶了就跑除了能夠解決一時溫飽,實在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甄雲見他竟然反駁突厥優良的傳統,一時間不由愣怔了一下,問道:“那你覺得應當如何?”
餘長寧心頭已經想好了對策,準備禍水東引,鎮定自若地開口道:“汗王,天下最寶貴的財富並非錢糧人物,而是土地,有了土地才能擁有一切,所以屬下認爲現在應當以拓地爲主。”
見甄雲依舊蹙着眉頭一副沉思狀,餘長寧繼續補充道:“雖然我們西、北、南三面皆是強敵,但屬下卻聽說東面的鄰居似乎較爲弱小,汗王不如打打他們的主意如何?”
突厥汗國東面乃是室韋、契丹、奚三個部落聯盟,由於大唐強盛,其中契丹和奚依附於大唐,而室韋雖然與大唐關係較爲親密,卻遊離在外,並不依附任何一方。
甄雲秀眉緊緊地蹙了起來,思忖半響,凝重地點頭道:“你的建議很不錯,本王這幾天先考慮一下,若是可行,再組織大家商議。”
餘長寧聽他不再說劫掠唐人之事,心頭不由大喜,拱了拱手便告辭而去。
餘長寧的氈帳便在金帳旁邊,回去倒也走不了幾步,剛剛穿過衛士把守的甬道,便看見一個彎腰駝背的老頭正站在帳門口,諂笑着望着自己。
這老頭乃是右賢王泥孰的管事,餘長寧自然認得,輕步上前笑問道:“怎麼,莫非今日右賢王又要請我喝酒不成?”
老管事搖手笑道:“稟告軍師,右賢王得知軍師你寒夜孤裘無人侍枕,所以特意給你購來一名可心的女奴,吩咐小的給你送來。”“這個右賢王又在搞什麼鬼名堂?”餘長寧眼角不能自禁地跳動了幾下,笑容猶如春風般和煦:“哈哈,右賢王對於本軍師實在是關懷備至,就請閣下代我回去好好地感謝右賢王一番。”老管事撫胸應道:“女奴剛纔已經送到了軍師氈帳內,小的就此告辭。”說罷,一溜碎步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