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長寧又是欠身一拱道:“臣本低賤布衣,因陛下賞識而成爲公主駙馬,天子帝婿,自然應該感激涕零報效朝廷,所以微臣即便身陷漠南,也從來沒有改變過對大唐的一片忠心,然而人都有感情,都有七情六慾,都有愛恨情仇,當狄知遜大人要求突厥汗王交出微臣之時,甄雲擔心微臣返回大唐後會被處死,所以不惜屈身下嫁,如此深情厚意,實乃難得可貴,臣不想欺騙陛下以及諸位同僚,當時臣的確對突厥汗王如此行徑心生感動。”
說到這裡,他自顧自的的一嘆道:“餘長寧從來都不是一個冷酷無情的英雄,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凡人,遇到開心的事情會大笑,遇到痛苦的事情會悲傷,遇到別人對我好的時候,我也會感動不已,再欺騙了甄雲無數次之後,我發現自己已經很難再欺騙於她,這一種心態與民族大義無關,因爲在突厥三年,我已經堅守了自己作爲大唐大臣的操守,當最後離開漠南之時,我只想對甄雲言明一切,否者我實在過不了自己心頭的那道坎。”
“離開之時,臣要求甄雲與王師協作戰勝薛延陀之後方纔打開,不料陰差陽錯,甄雲卻提前知道了信中的內容,致使產生了後面一切惡果,臣也爲之付出了代價,也願意接受一切的處罰。”
“不過……”說到這裡,餘長寧突然拉高了聲音,望着宇文節冷笑道:“餘長寧即便再是不堪,但從來都沒有做過背叛大唐的事情,中丞大人坐而論道以己度人,一張利口猶如長劍直刺而至,開口便污衊本官背叛大唐,實在太說不過去。”
宇文節昂昂高聲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該將自己的身份泄漏給甄雲知曉,從你心軟的那一刻起,你就背叛了朝廷對你的信任。”
餘長寧正色開口道:“若我背叛了大唐,那就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裡,大唐乃長寧之祖國,這裡有我的親人,我的妻子,我的兄弟,千絲萬縷無法割捨,身爲大唐人,死爲大唐鬼,中丞大人可以說我不夠心狠,但實在沒有理由說我背叛了大唐。”
“餘長寧,你還敢狡辯?”宇文節鬚髮怒張,犀利的雙目直視餘長寧毫不放開。
餘長寧陡然一笑,突然又是一本正經地開口道:“陛下,各位同僚,臣有時候真感覺自己像一隻野狗一樣的可憐。”
對於他突然不明不白冒出的這句話,李世民和羣臣都露出了不解之色,顯然不明其意。
捋須沉吟了片刻,李世民問道:“像野狗一樣可憐?不知餘卿此言何意?”
餘長寧故作正色地開口道:“野狗者,無家可歸,居無定所,顛沛流離於市井,受盡路人冷眼,即便肚腹再餓,也只能遇屎吃屎,終成下賤,臣現在的情況,就如同野狗一般。”
“遇屎(御史)吃屎?終成(中丞)下賤?”
不少大臣都是人老成精,瞬間便聽出了餘長寧是在藉機罵宇文節,想笑又不敢笑,大典中頓時響起了一片哼哧掩飾之聲。
宇文節氣得臉色鐵青,抖動着白花花的頭顱怒斥道:“囂張小兒,竟敢出言咒罵本官?陛下,請你爲老臣做主!”
餘長寧故作一臉無辜道:“本官何時咒罵了御史中丞大人?請大人不要借題發揮,冤枉本官。”
“你說御史吃屎,中丞下賤,難道還沒有口出狂言?”
餘長寧愣怔了半響,猛然一拍額頭道:“哎呀,這個華夏語言文化博大精深,字句中有所諧音誤解也是正常不過的事情,本官的確沒有注意到,還請御史中丞大人見諒見諒。”說罷拱了拱手,竟是一副道歉的模樣。
宇文節何時受過這般屈服,不由感覺肺都要氣炸了一般,正欲出言,不料李世民已是莞爾一笑開口道:“好了好了,就你們這般口水官司,也不知要持續多久?還是朕來當個評判,餘卿給甄雲書信一事的確有所不妥,但功勞大於過錯,朕豈會是非不明?兩卿退回朝班,不要再多做爭執。”
聽到陛下竟然幫餘長寧說話,宇文節頓時怒急攻心,然而餘長寧目前聖眷正隆,他也只得咬碎牙往肚子裡吞,將滿腔憤懣深深地藏在了心中。
隨後朝參,李世民再也未提漠北之事,仿若今天的爭執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根本不以爲意。
下朝之前,李世民剛剛從御座上起身,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地一愣,開口吩咐道:“餘鴻臚,朕想單獨瞭解一下突厥汗王甄雲的有些情況,你隨朕來。”
即便李世民宣召自己,餘長寧也準備前去單獨覲見,聞言立即拱手作揖道:“臣遵旨。”
跟隨李世民的帝駕,餘長寧亦步亦趨地朝着後宮走去。
剛剛繞過一道紅色宮牆,龍輦突然停了下來,李世民下得高車,對着餘長寧招了招手,餘長寧立即醒悟點頭,疾步跟了上去。
在一干侍衛和太監的陪同下,兩人一路無話,順着大道走到了一處小小的閣樓前,這才停下了腳步。
李世民負手仰望這座豪不起眼的三層閣樓半響,突然問道:“長寧,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不叫餘卿而稱呼長寧,顯然李世民並非以君王,而是以岳父長輩的身份詢問餘長寧,他立即謙遜搖頭道:“微臣不知,還請陛下言明。”
李世民目光中流淌着絲絲懷念之色,淡淡道:“此乃凌煙閣,不知長寧可有聽說?”
霎那間,餘長寧露出了震驚之色,失聲道:“陛下,莫非這就是置放二十四功臣畫像之地?”
李世民點頭笑道:“不錯,去歲爲懷念當初一同打天下的諸多功臣,朕命閻立本在凌煙閣內描繪了二十四位功臣的畫像,是爲《二十四功臣圖》,不知你可有興趣進去看看?”餘長寧突然正色拱手道:“能夠瞻仰各位功臣功績,餘長寧幸何如之,多謝陛下恩典。”李世民輕笑頷首,吩咐太監侍衛們皆守在樓外,帶着餘長寧進入了閣樓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