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奢望褚靜川能夠原諒她當年的自私,但最起碼他不要記恨她,放棄那一身光明磊落的氣質,轉投於陰暗的角落之中,由着怨恨肆意滋生。
他說話行事,素來光明磊落,如今卻也學會冷嘲熱諷了。
想起他的冷言冷語,足以讓孟夕嵐心寒。
從褚家一路回宮,孟夕嵐始終嘆息不斷,神情苦惱至極。
竹露忍不住出聲安慰:“娘娘,您先別這麼擔心,萬事還有焦大人在呢。焦大人的醫術過人,他一定能治好靜文小姐的。”
孟夕嵐聞言又是一嘆。
縱使焦長卿的醫術如何過人,也要褚靜文能撐得下去才行。
回宮之後,孟夕嵐便開始着手安排,她先是讓常海拿來內務府的名冊,然後將裡面年滿十四又精通藥理的宮女,全都一一圈點出來。
給她辦事,常海自然盡心盡力,不到半個時辰就選出了十幾個。
孟夕嵐親自從其中挑選了六個人,然後將她們分作兩班,送去褚府,照看褚靜文的衣食住行。
褚家有褚家的丫鬟,可孟夕嵐希望可以有人每天向自己彙報褚靜文的狀況,尤其是她的衣食住行,全都安排妥貼了她才能放心。
周佑宸,褚靜文,他們都是孟夕嵐心中不安的存在。只是周佑宸遠在千里之外,她就算想要照顧他,也沒有機會。而褚靜文就在她的身邊,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所以,她要盡最大的努力。
周佑宸在風雪中長途跋涉,只爲去見見那個被人衆人稱作“蠻夷之地”的地方,只爲贏得一場徹徹底底屬於自己的勝利。而孟夕嵐留守京城,周圍看着風平浪靜,實則暗涌不止。
明明還未入秋,但天氣卻冷了下來。
這天才一出門,孟夕嵐便只覺一陣寒風撲面而來。
“今年怎麼這麼早就颳起北風來了?”
竹露仰頭看去,輕聲道。
“娘娘,奴婢去給您拿件斗篷吧。”
竹青取來厚厚的斗篷給孟夕嵐披上,可是即使穿得再厚,她的身上還是覺得涼颼颼的。
她近來常去褚家走動,惹來了不少人在背後議論。
沒人在意她和褚靜文是不是朋友,他們唯一在意的事,是孟夕嵐曾經和褚靜川的婚約。
前塵舊事,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死灰復燃的情緣,人們議論紛紛,卻不知此時此刻,正在有人飽受着病痛之苦。
天氣轉涼之後,褚靜文的病情更是時好時壞,日日不離參片。偶爾病發的時候,還不得不去請焦大人過來爲她鍼灸,穩住心脈。
不知爲何,褚靜文最近開始掉頭髮,而且,掉得很兇。
從前,她的頭髮只是用一支白玉鴉頭簪鬆鬆地挽起,
孟夕嵐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她來得次數多了,無憂也漸漸對她有了好感。
她本就是個可人疼的孩子,慢慢相處下來,孟夕嵐只覺得她完全繼承了褚靜文的優點,身上看不見一絲一毫周佑平的影子。
雖是她的女兒,卻是一點都不像他,真不知道,這對無憂而言,算不算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褚靜文喝完藥之後,便望着
孟夕嵐道:“我記得,娘娘從前是最不喜聞到藥味兒的。往後我吃藥的時候,娘娘還是去外間避一避吧。過去陪陪無憂也好……”
孟夕嵐微微而笑:“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你怎麼還記得?人都是會變的,我也已經變了。”
褚靜文聞言神情微微一變,低頭笑道:“是啊,娘娘真的變了很多。”
她的語氣突然變得惆悵起來,孟夕嵐岔開話題道:“我讓竹露熬了些燕窩粥,你一會兒嚐嚐。”
“嗯。”褚靜文輕輕地應了一聲。
須臾,她突然地孟夕嵐道:“娘娘,今兒讓無憂跟您一起回宮,可好?”
孟夕嵐聞言微微一怔,只道:“好端端的,怎麼提起這事來了?”
褚靜文望着窗外的天色,只覺陽光正好,甚至覺得那細細的風聲都很好聽。
“我已經在這牀上躺得太久了,好一陣子沒陪着無憂出去玩了。她還小,不該整天圍着我的牀邊打轉,娘娘帶她去宮裡看看,那裡畢竟是她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她如今連下牀的力氣都沒有,而且,臉色蒼白難看。她不想讓女兒看見自己這副模樣,她希望她只記得孃親溫柔美麗的樣子。
“靜文,你到底在想什麼?你真捨得讓我把無憂帶走?”孟夕嵐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心事,直截了當道:“如果我真的把無憂帶走,不到半個時辰,你就會後悔的。”
褚靜文苦笑一聲道:“娘娘,不必擔心,我現在已經是沒力氣後悔的人了。”
“靜文!”孟夕嵐出聲阻止她,這種喪氣的話,怎能隨便亂說。
褚靜文看了她一眼,胸口又開始疼了起來。
孟夕嵐秀眉微蹙,實在不忍心見她如此,只別過眼去。
須臾,她終於答應了她。
“好吧,我今兒就先把無憂帶回去,不過明兒一早我會親自送她回來的。”
褚靜文聞言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蒼白且無力。
回去時,孟夕嵐用厚厚的斗篷將無憂抱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雙眼睛來。
無憂已經好久沒出過院子了,她眨眼看着周圍的一切,只是看見一棵樹,也會讓她覺得高興。
孟夕嵐抱着她往前走,正巧和對面的褚靜川和宋麗娘碰了個正着。
他們夫妻倆是來看褚靜文的,許是傳話的下人沒說明白,還以爲孟夕嵐已經走了,偏不巧又遇上了。
褚靜川看着她抱着無憂,不禁皺眉道:“娘娘,這是……”
孟夕嵐看了他們夫婦一眼,實話實說道:“我今兒要帶無憂回宮。”
“什麼?”褚靜川瞪起眼睛來。
“哦,原來如此。無憂一直是個很乖的孩子,一定會聽話的。”
宋麗娘一邊說着一邊上前,伸手想要摸一下無憂的小臉。
無憂直接轉過頭躲了一下,讓宋麗娘微微有些尷尬。
孟夕嵐把無憂又抱緊了幾分,輕聲哄道:“一會兒咱們就能看到鯉魚了,很多很多的鯉魚。”
無憂聞言嘻嘻一笑,安心地窩在她的懷裡。
褚靜川看了一眼孟夕嵐,什麼也沒說,只是邁着大步走進屋裡,一副氣
沖沖的樣子。
他進去一看,方纔發現褚靜文正在一個人偷偷地抹眼淚,立刻質問道:“靜文,你這到底是何苦呢?無憂是你的全部,難道最後的最後,你要連她也放棄嗎?”
褚靜文擡起頭來,含淚道:“我早說過,無論如何,我要讓無憂得到她應有的一切。”
“靜文,你是不是病糊塗了?那是你的女兒,除了你這世上還有誰能做她的母親?還有……你爲什麼那麼相信孟夕嵐?”
在一時激動之下,褚靜川終於說出了他心中最想說的話。
褚靜文看着哥哥幽暗的雙眼,反問道:“哥哥不相信夕嵐嗎?”
“相信?你讓我拿什麼再去相信她。”
褚靜川用了三年的時間,才從孟夕嵐給他的失望中緩過勁來,他用了三年的時間,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孟夕嵐這個女人已經徹徹底底地離開了他。在他還在想着她,等着她的瞬間,她早已經屬於了別人。
她不是放棄了他,而是背叛了他。
“哥哥不信,沒關係。我信就行了。”褚靜文抹去臉上的淚水,目光堅定道:“除了夕嵐,沒有人可以幫我做到我想做到的一切。”
說話間,宋麗娘緩步進來,看着兩人的臉色不對,忙問道:“怎麼了?”
褚靜川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先回去吧。”
他還要要緊的話和妹妹說。
宋麗娘表情僵硬,“大人,妾身做錯什麼了嗎?”
褚靜川微微一嘆:“沒有,只是我和妹妹有有些話要說。你留在這裡不合適。”
她非得要他把話挑明不可,那是很傷人的。
果然,宋麗娘聞言臉上閃過一絲受傷的表情。
褚靜文只好替他圓場道:“嫂子,你別介意。我和哥哥要說的都是無憂的事。”
宋麗娘緩了片刻,表情瞬間恢復如常道:“知道了,我這就回去。”
待她走後,褚靜文望向哥哥道:“哥哥,你別這樣對待嫂子,她會傷心的。”
“她的事不重要,現在最要緊的人是你!”
“哥哥,我一點都不重要。從我離開皇宮回到這裡的那一天開始,我就變成了不重要的人。哥哥,我不重要沒關係,只是可惜了無憂……她還那麼小,不該跟着我受委屈。”
“你胡說什麼?你什麼時候讓她受委屈了?還是我們做錯了什麼?”褚靜川無法理解她的想法。
褚靜文淚光閃閃,看着褚靜川一字一頓地問道:“哥哥,你有見過父親和母親望着無憂的眼神嗎?你知道有多冷漠,有多厭惡嗎?哥哥,憑我現在這副身子,我已經沒辦法帶着無憂離開這裡,我做不到了。我做不到的事,我希望有人能替我做到!讓夕嵐照顧無憂是最好的辦法,念在過去的種種,念在她對褚家的虧欠,念在她對你的愧疚,她一定會好好照看無憂長大的。她會給她想要的一切,給她理應擁有的一切。”
她很清楚孟夕嵐的性格,她看似變了很多,可內裡還沒有變。
孟夕嵐心中一直念念不忘地,一直時時刻刻銘記的,那份她對褚家和哥哥虧欠,會成爲無憂此生最好的保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