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緒不是來得沒頭沒尾,還是有跡可循的。
“錯?朕倒是真希望你能錯一次!”周佑宸的語氣充滿了深深地無奈。
他站起身來,和她面對面道:“你真的沒話和朕說嗎?”
孟夕嵐笑容和熙地看着他:“皇上想讓臣妾說什麼?”
她總是這副好脾氣的模樣,面面俱到,無可挑剔。
周佑宸眸光精光微黯,擺擺手道:“算了,朕還是回去好了。”
她既然無話可說,他還能拿她怎樣?
孟夕嵐見他如此,忙上前輕輕拽住他的袖口,低眉溫婉道:“皇上,今兒到底是怎麼了?”
周佑宸看了看她的手,又看了看她的眼:“怎麼,你又要留朕了?”
孟夕嵐聞言一笑,隨即細細凝視他的臉,輕聲問道:“方纔還好端端的,怎麼說生氣就生氣了呢?像個小孩子似的……”
她的話音剛落,周佑宸的眼底便涌出一抹溫怒,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帶到跟前,語氣不悅道:“朕不是小孩子!”
平日裡的玩笑話,他卻突然動了氣。看來是真的介意了。
孟夕嵐略感疑惑的目光望住他的臉,臉上的笑意加深,“皇上真的惱了?那好,臣妾不說就是了。”
他偶爾也有鬧脾氣的時候,只要事事順着他,倒也無妨。
周佑宸的臉色微沉,霍地將她又拉近一分,目光灼灼道:“你跟朕說實話,在你的心裡,朕是不是一直都只是個孩子……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
孟夕嵐微一搖頭:“當然不是了。皇上是臣妾的夫君啊。”
有時候,她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他小時候的模樣,伴着過去絲絲縷縷的回憶,模糊不清。
周佑宸深深地看她:“你知道嗎?有時候,你對朕就像是在對一個孩子……那感覺真的讓人很不爽!”
他在她的面前,從來都是毫無保留和掩飾的。所以,她總是能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孟夕嵐溫柔笑笑,瞧着他,繼而用雙手輕輕捧住他的臉,紅脣嘟起,吻上了他倔強的脣。
她鮮少這樣主動,輕輕柔柔的舉動,足以令人消氣。
周佑宸垂眸看她,眉頭漸漸舒展。
“這回,皇上消氣了吧。”孟夕嵐才一開口,周佑宸便又低下頭來,再一次將她吻住,霸道糾纏。
直到兩個人的呼吸都漸漸紊亂了,他才捨得鬆開她來。
“你啊你……”伴着一聲長長的嘆息,周佑宸緩緩放開了她。他轉身去拿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祛祛心頭的火氣。
孟夕嵐也拿出手帕來點點脣角,見他喝完了茶,便走過去,也爲他擦了擦。
“皇上對臣妾有什麼不滿?只管說出來就是了。”
周佑宸睨視了她一眼,只問道:“嵐兒,你可知你有多大方?”
大方?孟夕嵐不解微笑:“臣妾做了什麼大方的事,讓皇上如此生氣。”
“宋懷玉!”周佑宸暗暗用力說出她的名字。
孟夕嵐秀眉輕挑:“難道,皇上是覺得臣妾對蘇婕妤太大方了?”
周佑宸只冷冷一哼,說道:“關於她的事,你一個字都沒有問過朕!”
孟夕嵐聞言,輕輕下脣,替他說出了下面的話。
“原來,皇上是在責備臣妾沒有因爲宋懷玉的事情而吃醋?”
吃醋……對,就是吃醋。
身爲一個女人,她居然不懂得嫉妒?又或者,她明明很嫉妒,卻不肯表露出來。
這樣太過“懂事”的她,有時候讓他覺得灰心。
“朕的眼睛裡從來容不下別人,只有你!可你的眼睛卻能容下太多太多的人,不僅如此,你好像還生怕朕的身邊太冷清。”
周佑宸背過身子,沉聲道:“當然,你有你的理由,而朕的肩上也有責任。平衡各方勢力,穩定後宮,這一切都無可厚非。”
孟夕嵐輕撫他的肩膀:“既然皇上什麼都知道,爲何還要臣妾吃醋?”
周佑宸抓住她的手,道:“因爲你那樣做了,朕纔會覺得你在乎朕!”
就算她在人前如何表現,他並不在意。可只有他們兩人的時候,她可以暢所欲言,無所避諱的時候,他希望她能和自己說實話。
“皇上……覺得臣妾不在乎皇上嗎?”
“不是不在乎,而是你從不表達。你可以對宋婕妤說那
些話,卻唯獨對朕,什麼都不說……你明明在意的不是嗎?你在意她得寵!你擔心她會有孕?你明明藏着一肚子的心事,卻半個字都不肯告訴朕!有時候,朕甚至不知道你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他看着她,但偶爾他真的看不透她。
此言一出,寢殿內變得格外安靜,兩個人面對着面沉默着,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良久,孟夕嵐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宸兒,你我這麼相伴多難,我原以爲你懂我。”
周佑宸聞言挑眉,緩緩轉動着玉扳指的手驀地停下了。
他都快記不清,上次她喚他“宸兒”是什麼時候了。
孟夕嵐認認真真地開口道:“我從未對你有過隱瞞,一絲一毫的隱瞞都沒有。你若開心,我便開心,你我的喜怒哀樂都是融在一起的,不是嗎?”
“皇上的眼中,容不下別人,臣妾亦是如此。臣妾之所以對宋懷玉大方,是因爲臣妾是皇后!這堂堂一國之母,可以是一個柔弱無能之輩,但絕不能是個人見人恨的歹心毒婦!”
孟夕嵐深吸一口氣道:“臣妾不想害人,也不願被人所害!臣妾不想在皇上的面前使性子,耍脾氣,臣妾也不能……”
人心險惡,她給了宋懷玉絕孕的湯藥,不是爲了害人,而是要消減她的慾望。
長生還小,她不要他經歷那些骨肉相殘,兄弟相殺的殘酷,她要他平平安安,磊落光明。
寢殿內,一時又沉寂了下來。
“皇上還生氣嗎?”孟夕嵐打破僵局,問道。
周佑宸搖一搖頭:“算了,今兒是朕不對,是朕不夠體諒。可能,朕真的太孩子氣了……”
他對別人從來不會這樣,只有對她,纔會這樣斤斤計較。聽了她的話,他突然覺得自己只是一個人在傻傻的鬧彆扭而已。
見他說自己孩子氣,孟夕嵐忍不住輕笑出聲。
“皇上不許臣妾說,自己卻要說了。”
周佑宸沒了脾氣,靜靜地坐了下來。
孟夕嵐也陪着他一起坐下,主動伸出手去道:“皇上,今晚哪裡都不要去了,就陪着臣妾好了。”
周佑宸聞言挑眉:“爲何?”
“臣妾今兒也做一回小孩子,對皇上撒撒嬌好了。”
孟夕嵐其實心裡很清楚,這段時間她對他疏忽了不少。
照顧小孩子是很需要心力的事情。
周佑宸聽她這麼說,微微挺直後背道:“你要怎麼對朕撒嬌?”
兩個人在一起這麼久,他還從未見過她撒嬌的樣子。
孟夕嵐本來就不是擅長撒嬌的人,一時也覺得有些難辦。
她想了許久也想出個答案,周佑宸看了既無奈又好笑,他突然伸出手去,將她抱入懷中,貼着她的臉,輕斥道:“好啊,你既然敢糊弄朕。”
孟夕嵐輕輕一笑,搖着頭道:“臣妾不敢,臣妾還是太笨了。”
身爲女人,居然連撒嬌都不會,這便是最大的笨拙。
周佑宸輕啄了一下她的紅脣,繼續道:“朕也是個笨的,寧願自己生悶氣,也不願和你把話說清楚。”說到這裡,他突然頓了一頓,才道:“其實,朕根本就沒有碰過宋懷玉,朕沒有。”
孟夕嵐聞言,眉間掠過一抹淡淡的疑惑,但很快又消失不見。
說真的,她竟然一定都不覺得吃驚。因爲她一早就有感覺……如果,周佑宸真的喜歡上了別人,他一定會先告訴她的。
“臣妾……其實隱隱猜到了,只是不敢確定。”
周佑宸聞言失笑,湊近她,問“是不是因爲猜到了,所以纔不嫉妒?”
孟夕嵐微微搖頭:“不,臣妾是不敢去嫉妒。嫉妒會讓人心智不清,糊塗行事,臣妾不想變成那種不顧大局,只會報復算計的笨女人。”
她的話,一下子戳中了周佑宸的心窩。
他那雙褐色的眼眸裡瞬間沁出絲絲笑意,再沒了之前的慍怒。
“真的?這麼說,你也會嫉妒了……”
孟夕嵐羞澀點頭:“當然。”
只是這兩個字,足以讓周佑宸原本鬱悶的心情開朗起來。
他抱着孟夕嵐倒入帳中,發出心滿意足地嘆息。
片刻過後,一室旖旎。
竹青含笑退到外間,一路走了出去,關上宮門。
高福利和她對視一笑,一前一後邁下臺階。
翌日清晨,天微微亮,孟夕嵐便起來了。
爲了不吵醒周佑宸,她沒有吩咐竹青進來伺候送水。
她披着衣衫,來到梳妝鏡前,一下一下地梳着自己的頭髮。
梳着梳着,她突然發現了一根白髮。
孟夕嵐看得微微發愣。
她還不到二十六歲,便已經開始長白髮了。
正當她出神之際,身後突然多了一個身影,一隻大手撩起她的頭髮,然後俯身下來,親了親她的臉頰。
“發什麼呆呢?”
孟夕嵐微微一笑,只把方纔找到的那根白髮,拿給他看。“皇上,您看臣妾老了……”
周佑宸見了,只把那白髮攥在自己的手心,道:“你這話說得當罰!”
孟夕嵐身子往後一靠,順勢靠在他的懷裡:“皇上開恩啊。其實,臣妾並不怕老,若是臣妾老了,那就說明孩子們都已經長大了。”
周佑宸聞言又是一笑,手臂攏住她的肩膀,微微用力:“是啊,等你老了,朕也老了。長生也長大了……”
突然之間,孟夕嵐忍不住開始在腦海裡勾勒出了幾十年的景象。想必一定是溫情脈脈,和順美好。
“等臣妾老了,眼睛都花了,皇上還會這麼喜歡臣妾嗎?”
周佑宸聞言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勾:“你這是在和朕撒嬌嗎?”說完,他在她的耳邊輕啄了一下。
“皇上要先回答臣妾纔是。”
周佑宸輕輕回道:“等你眼睛花了,朕的眼睛也花了,看不見你的醜,只能看見你的好。所以,朕對你還是和現在一樣,什麼都不會改變。”
孟夕嵐轉頭看了他一眼,“皇上這是在哄我嗎?”
“嗯……”他長長地應了一聲。
兩人說說笑笑,一起望着鏡子裡的彼此。
在一起這麼多年了,他們還從這樣幼稚過,只是看着鏡子裡的對方笑。
趁着上早朝之前,周佑宸親自給她梳頭。
不過,孟夕嵐卻惦記着長生,只讓默默把他抱過來。
長生早上一醒來就是笑呵呵的,孟夕嵐親親他的臉頰,只把他抱在懷裡。
長生笑得直流口水,周佑宸毫不嫌棄,只用自己的袖子給他擦了擦。
“這孩子,見了你就那麼高興嗎?”
孟夕嵐摸着長生的額頭:“這孩子就是愛笑。”
長生好像聽懂了似的,又是呵呵一笑。
周佑宸起身道:“朕去上早朝了,午膳咱們一起吃。”
“是……”
兩人說說笑笑,恩恩愛愛的模樣,落入宮人的眼中,只讓他們心安。
雖說,皇上和皇后娘娘一直很恩愛,但是已經好久不在人前這般親密了。
周佑宸上朝之後,孟夕嵐抱着長生去院子裡看花。
這會兒,天氣有點涼了。
孟夕嵐把長生包在毯子裡,讓他暖暖和和的。
竹青含笑上前:“娘娘,今兒的天氣可真好啊。”
孟夕嵐淡淡道:“是啊,一會兒派人去府上傳話,讓家裡額孩子們都進宮來玩吧。”
“是,娘娘。”看來,娘娘今兒的心情是真的很好啊。
竹露常伴太子殿下,已經不在這裡守夜了,並不知道昨晚的情景。
她得空去到竹青的身邊,爲她何事?
竹青湊到她的耳邊,和她小聲說了起來。
竹露聞言也是低頭一笑。“皇上和娘娘本就情比金堅,哪有不恩愛的時候?所以……娘娘今兒的心情這麼好,我若是有事求她的話,她一定答應。”
竹青聞言笑嘻嘻道:“姐姐是娘娘身邊的得力人兒,還用什麼求啊?姐姐,你想求什麼啊?”
竹露稍稍紅了臉道:“我想去出宮去看看焦大人。”
“哦……”竹青故意拉了一個長音,輕輕推了一下她的手臂道:“姐姐,是不是很惦記焦大人啊?那一定要去看看才行。有了姐姐的關心,焦大人心裡也能好受些。”
竹露別過紅了的臉:“竹青,你別胡說,我是擔心焦老太醫……”
越解釋就是越掩飾,她理了理鬢角的碎髮道:“你別鬧我了,焦老太醫病得那麼重,誰還能有別的心思啊?”
她無心表現什麼,這是想過去看看,哪怕就看一眼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