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佑宸既然主動開口說出此事,那就說明在他的心裡,一直還記着他們當年的舊情舊事。
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但有些事情是不會過去的。
孟夕嵐默默垂眸,只覺窗外的夜風有點涼。
褚靜川在兵場多年,因爲行事苛刻,紀律嚴明,練出一衆精兵強將。
孟夕嵐親自出宮來做說客,爲表誠心,她自然要來親自求見。
幾年不見,褚靜川的容貌略有改變,他蓄起了鬍子,看着微微有些顯老。不過,他的目光沒變,任何少年時一樣,雙眼明亮,炯炯有神。
孟夕嵐站在不遠處看他,等了片刻,方纔讓小春子去請人。
褚靜川揹着雙手,看着小春子的那一刻,他的表情微微一變,隨即想到了什麼。
他擡頭往四周看了看,果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她……她怎麼會來?
孟夕嵐突然出現在這裡,一定有她的理由和原因。
褚靜川將自己的副將叫到身邊,交代幾句,便道:“我這就去見娘娘。”
小春子在前頭領路,褚靜川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前院的正房,安安靜靜,又不會有外人打擾。
“微臣拜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褚靜川規規矩矩行禮,孟夕嵐客客氣氣迴應:“將軍不必多禮,請起來說話。”
兩人對視一眼,隨即又默契地避開對方。
褚靜川開門見山道:“娘娘親臨這裡,必定有要事相商。”
孟夕嵐也是實話實說道:“本宮今日是來替皇上做說客的。”
褚靜川聞言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
果然,她來見他的理由,似乎只有一個,那就是爲了皇上辦事。
“皇上有命,只管吩咐微臣就是。娘娘千金貴體,不該來到這種地方。”褚靜川一副官腔官調,聽着很是陌生。
孟夕嵐微微而笑:“其實,本宮一直很想來看望看望將軍,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如今,本宮帶着皇上的吩咐而來,便是有了最好的理由。”
“畢竟是十幾年的老朋友了。”說到最後一句,他微微拖長了語氣。
褚靜川靜靜看她,表情說不出地複雜。
孟夕嵐見他神情不對,便問:“怎麼了?”
褚靜川目光幽幽道:“娘娘,看來您今天要說的事情不小啊。您一直對我和褚家心存避諱,如今卻又主動親近,想必定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他最不甘心的就是這一點。爲了周佑宸,她什麼都可以犧牲,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到。
“正因爲是熟人了,所以,本宮也不賣關子了。突厥頻頻進犯西北邊界,皇上需要一員鎮守大將,以守爲攻。滿朝武將之中,只有將軍能擔此任!”孟夕嵐鄭重其事地說道。
褚靜川聽完這話,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以守爲攻……突厥此番來勢洶洶,若不加防,任誰能守得住?
皇上不是要讓他立功表現,而是要讓他主動去龍潭虎穴“送死”。
“皇后娘娘,臣何德何能,只憑一己之力就能守住邊界四城?娘娘,您是不是忘了,臣只是個凡夫俗子,不是天兵天將。”
褚靜川冷冷地一番話,讓孟夕嵐心中一沉。他這不算是公然違抗皇命,但話語間也是存了不敬之意。
“本宮知道這是份苦差事,可朝廷現在正是用人之際。而你是最合適的人選。”孟夕嵐避重就輕,只挑最重要的來說。
“褚靜川,你從來就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
褚靜川聞言冷笑,看她:“娘娘,人都是會變的。”
當年的她可以變,爲何如今的他,卻不可以變?
孟夕嵐聽出他的話裡有話,迷惘的望着他,微微搖頭。
褚靜川轉過身去,目光一路放遠放長。
“請娘娘回去告訴皇上,臣已經不是從前天不怕地不怕的褚靜川了。臣現在只是個貪生怕死的膽小鬼!”
孟夕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褚靜川,你貪生也好,怕死也罷。皇命難違,你聽與不聽,都免不了一死!皇上讓本宮來勸你,就是不想把事情辦得太難看!本宮可以豁出臉面來求你,只要你答應!”
“你求我?”褚靜川又是一聲冷笑:“臣實在擔待不起!”
孟夕嵐見他這般冷言冷語,隨即雙膝跪地道:“褚靜川,本宮求你,我孟夕嵐求你!不要計較那些陳年舊事,那些兒女私情,只想想北燕國的百姓們!”
褚靜川沒想到她會真的跪下來,他扭頭一看,臉色大變。
他目光灼灼,一把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力氣之大,差點將她的手腕扯到脫臼。
“爲了周佑宸,你犯的着這麼作踐自己嗎?”
孟夕嵐忍痛瞪他:“我不是爲了皇上!我是爲了太子!”
在她的心裡,這北燕的江山早已經不屬於周佑宸了,而是屬於長生的。
“若突厥十六部猖狂進犯,那麼早晚會禍及北燕的江山,太子的江山。”
褚靜川用力甩開她的手道:“娘娘莫要強人所難!臣不會領兵出戰,如果皇上想要臣的腦袋,那麼無需任何理由,只要一道聖旨即可!”
孟夕嵐見他說話前後矛盾,揉着手腕上前道:“你不是說你怕死嗎?怎麼,這會而又不怕了?”
褚靜川回瞪了她一眼:“娘娘都不怕惹禍上身,臣還怕什麼?”
她方纔的話,足夠讓有心人當做是謀反的證據了。
“褚靜川,你剛剛的話,不過都是藉口罷了。”
孟夕嵐直截了當,直戳他的心窩子道:“這麼多年了,你一直沒有原諒我。你心裡恨我,怨我,氣我,你根本就沒有放下過……”
若是真的放下了,那便是真的自在了。
褚靜川隱忍着自己的情緒,淡淡道:“娘娘既然什麼都明白,又何苦來自討沒趣?”
“我是自討沒趣,那你呢?你執着了這麼多年,又有什麼用?你能讓時間倒流,讓一切重來嗎?就算你有這個本事,我也會做一樣的選擇!”
孟夕嵐心裡對他總是覺得愧疚的,只是她不能把這些心事,放在明面上,只能藏在心裡。
藏了十幾年,每次面對他,她的心裡總是煎熬的。她也
不願這樣,可她沒有辦法。
褚靜川的情緒再次變得激動起來。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靜靜攥住道:“是啊,這條命是你自己選的。既然開了頭,就要咬着牙走到底!你不該來求我,皇上也不該讓你來,你知道你這樣有多可笑嗎?”
孟夕嵐不躲不避,直視他的眼睛道:“我可笑又如何?只要是爲太子好的事,我都會做。”
“那你就好好求我啊。求我這個曾經被你拋棄的棋子!若是不想求的話,那就回宮去,讓周佑宸直接下旨殺了我!又或是,把整個褚家都殺掉!”
褚靜川一字一句地說道。
孟夕嵐聽得生氣,差點擡手就要給他一巴掌,但她還是忍住了。“褚靜川,你的眼睛裡就只能看見這麼點東西,這麼點事情嗎?”
“大敵當前,你和我之間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還重要嗎?重要嗎?”孟夕嵐紅着眼睛看他,“十年了,你如今也會有兒有女的人了,難道非要鬧到這個份上不可嗎?”
褚靜川看着她,目光冰冷道:“我就是這樣沒出息又小氣的人。被人甩了十年,所以在意了十年,記恨了十年。”
他說着說着,突然悽然一笑,直視着她的眼睛道:“孟夕嵐,你現在是要讓我去送死……你要讓我自己乖乖去送死!十年前,我可以毫不猶豫地把命給你,但是現在,你別想要我的命!你不配!”
孟夕嵐聽了這話,身子微微一顫:“我沒說要你死……我只是需要你的幫忙。褚靜川,我要是想要你死,你絕對活不到今天。”
這些年她是怎麼過的,他一清二楚。她的手上已經沾了不少血。
“孟夕嵐,你要我去爲你送死,那好,給我一個理由。不要提別人,只說你和我。”
褚靜川說完這話,便放開了她。
他走到門口,稍稍平復心情,只道:“我雖然不能爲皇上出戰,但我手下的精兵個個彪悍,他們都是可用之才。”
孟夕嵐沉默下來,望着他的背影離開。
兩人雖然爭執得很兇,但出門之後,孟夕嵐的臉上看不出有任何地不悅和氣憤。
翡翠等在外面,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娘,怎麼樣了?”
孟夕嵐搖一搖頭:“別問了,回宮。”
……
回宮之後,孟夕嵐親自去養心殿見了周佑宸。
她沒說自己失敗了,她只說自己需要時間。
周佑宸料到了她會這樣,每一次,她和褚靜川見面之後,她都會變得情緒消沉。
“朕能給你的時間不多……”
孟夕嵐聽了這話,微微挑眉:“皇上能給臣妾幾天?兩天?三天?”
周佑宸見她語氣不對,只道:“朕不是要逼你。朕的手中,現在的確是無人可用。”
孟夕嵐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臣妾會想辦法的。”
她起身之後,轉頭看回周佑宸:“若是臣妾不能說服他呢?”
周佑宸意味深長地看着她:“不,你一定會有辦法的。你的話,他一定會聽的。”
他自信得理直氣壯,但孟夕嵐卻是一聲輕笑。她的笑聲輕如羽毛,卻又讓人心中一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