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盒點心是給我的……他在警告我離你遠一點。”黑衣男子笑着搖了搖頭:“難怪他昨夜來毓秀宮總是話裡有話,意有所指。我原本還存疑,今日吃了這點心,總算坐實了。”
“一盒點心而已,哪有這麼多的含義?”微濃卻是將信將疑:“也許這只是個巧合?”
“真是個單純的小姑娘。”黑衣男子輕嗤她道:“你若不信,我教你個法子,立刻便能驗證。”
他下頜微擡,朝着門外看了一眼:“教你的婢女去一趟太醫署,什麼都不必說,只說拿傷藥。若我沒有猜錯,楚璃必定已經吩咐過了,那些御醫決計不會多問一個字。”
“楚璃知道你藏在毓秀宮倒也不稀奇,畢竟我都察覺到了。可他怎會知道你脅迫我去找傷藥?”微濃仍舊不信。
“他豈會不知道?”黑衣男子無奈地哼了一聲,似是不服輸一般:“我這傷就是拜他所賜!”
“他會武?”微濃更覺驚訝。此事倒還真沒聽說過,燕王所打聽到的消息,也只說楚太子是位風雅之士,從沒提過他有武藝傍身。
“來楚王宮之前,我也不知道他會武。”黑衣男子緩緩沉了聲音:“但他的確是個練家子,身法敏捷,出手極快,而且還擅用左手。我一時不慎,被他得了手。”
言罷,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右肩:“若是當時反應慢一些,我這條右臂就廢了。”
“我的天!”微濃忍不住掩面低呼。這與她印象中的楚璃實在太不一樣了!那樣一個優雅從容的人,應該是個精通詩文、精於字畫的雅士纔對,他居然也會舞刀弄劍?而且聽起來,還是個左撇子高手?
微濃猛然想起今天在車輦之上,他曾伸出右手拉過她一把。難怪他的右手柔軟平滑,毫無習武之人的特徵,原來他是擅用左手……
“別想了,快去拿傷藥!”想是等不及了,黑衣男子催促她道。
微濃卻猶豫着不肯應承,又問:“他既然知道你在毓秀宮,爲何不對我提及呢?而且,他必定猜到是我在包庇你,我若去幫你找傷藥,豈不是承認做了你的同夥?”
“他今日有對你發過脾氣嗎?”黑衣男子問道。
微濃搖了搖頭。
“那他今日待你如何?”他接着問。
“謙和有禮,體貼入微。”微濃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他隻字未提失竊之事。”
“嘿!這個楚太子,還真是懂得憐香惜玉呢!”黑衣男子揉了揉右肩,不知是讚賞還是嘲弄:“他把你帶出去一天,必定是怕你留在毓秀宮,我會加害於你。”
“那他爲何不趁着今日我不在毓秀宮,命人來抓捕你呢?”微濃仍舊疑惑。
黑衣男子戲謔地笑笑:“所以我才說,他憐香惜玉啊。試想,我若從毓秀宮裡被搜了出來,你還有什麼清譽可言?一個未過門的和親公主,和盜賊共處一室?此事倘若處置不當,還會傷害燕楚兩國之誼。是不是?”
微濃聽罷沉默了。不可否認,這黑衣男子說得句句在理。想起昨夜楚璃的突然到訪,今日一整天的相約,還有那一盒早有準備的刺梨點心……
這點心若是被黑衣男子吃了,就是“賜離”;若只她一人吃了,便僅僅是一道消解積食的藥膳而已。他就連選擇暗語,也如此體貼入微!
若非事出突然,像楚璃這樣的人,又豈會輕易破壞禮數,與未婚妻相見?
想來明日的天祿閣之約,也不過是個藉口罷了。也許他約在天祿閣,正是想要暗示自己,他知道了一切!
微濃的心突然狠狠揪了起來,直感到無地自容,羞愧難當。楚璃處處給她留了臉面,她卻包庇他的敵人!若楚璃是心胸狹隘的男人,也許早就唾罵她不守婦道了!
這般想着,微濃連額頭都是隱隱作痛起來,一股惱火驀然竄出,促使她喝斥那黑衣男子:“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噓!你小聲點!”黑衣男子連忙捂着她的嘴,再次說道:“反正事情也已經拆穿了,我一旦踏出毓秀宮,必定會被萬箭穿心。你也吃了我的毒藥,不幫也得幫,是不是?”
微濃聽見“毒藥”二字,越發惱怒不堪,見他大手幾乎捂住自己半邊臉,恨不能生啖其肉解恨!這般想着,竟也下意識地做了,猛地張口咬上他的手指。
黑衣男子手抖了一抖,不由自主“噝”了一聲。他放開微濃,目光掠過一絲銳色,旋即又笑了起來,陰測測地道:“小姑娘還真是‘牙尖嘴利’!你咬也咬了,去不去太醫署?”
“不去!”微濃脾氣上來,倔強地道。
這下子,黑衣男子是真得生氣了,微眯着銳目盯着她:“我原還想着你是個識時務的姑娘……”
他話沒說完,袖中突然露出一枚短箭。但聽“撕拉”一聲響,微濃的左臂已被他劃破衣袖,短箭刺入肌膚之中,瞬間劃開了一道口子。
鮮血隨即冒了出來,微濃後知後覺地感到疼痛,低頭一看,自己的衣袖已被染紅一小片。她難以置信地擡眸看着黑衣男子,後者則是慢悠悠地收起袖箭,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只說了這兩句話的功夫,微濃整隻袖子都變紅了,傷口處的鮮血宛如奔涌的河流,不知疲倦地汨汨淌着。
黑衣男子又低頭瞥了一眼她傷口處,道:“放心,死不了人。”言罷他便雙手抱臂靠在案几旁,等着她喊人來包紮傷口。
微濃死死咬牙強忍,可手臂上的傷口實在疼痛難當,她與他對視半晌,終究還是忍不住了,故意摔了一個茶杯,高聲喚道:“初一!去請御醫來一趟!”
*****
半個時辰後。
微濃的傷口已被包紮完畢,御醫臨走前,特意留了幾瓶傷藥,道是明日再來爲她複診。這下子好了,傷口不能沾水,讓她有了藉口不必沐浴,免於在寢殿裡更衣解帶。
外人一走,傷藥便被黑衣男子拿去敷用,他像是一刻也等不及,徑直在微濃面前脫了上衣,自行用藥。當黑衣層層解開、露出他光裸的臂膀之時,微濃才發現,他的肩傷很重,傷口已高高腫起,還有發炎的跡象。而原來臨時綁在傷口上的繃帶,早已被血色浸透,暗紅發烏。
微濃見狀暗暗咒罵:“活該!”
怎奈對方耳朵太靈,聽見了這話,立刻朝她招手道:“過來搭把手。”
微濃受制於他,又吃了臂傷的苦頭,只得不甘不願地上前幫忙。她到底是走過江湖的姑娘,也不害羞,接過繃帶便將他傷口狠狠包紮起來,下手頗重。
這一次,黑衣男子沒再說什麼,只默默將衣裳穿好,又去吃了幾個刺梨做的點心。
“怎麼不毒死你!”微濃再次暗罵。
“下毒怎麼符合楚太子的行事風格呢?”他捏起一顆點心端詳着,接話道:“再者,萬一你也吃了這點心,豈不是要白白賠上性命?這種沒有把握的事,楚璃肯定不會做的。”
微濃本就是隨口一說,也知楚璃是有所顧慮,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爲已被戳穿,又是焦灼忐忑,生怕明日去天祿閣時,會被楚璃當衆問罪。
如此想着,她更是苦惱萬分。豈料隨之而來的一個消息,適時解決了她的苦惱。是楚璃派了貼身宮婢前來慰問。
真要說他是個清心寡慾之人,微濃實在有些不信,只因他身邊的宮婢各個美貌。今日在車輦上服侍的那個水月,已是嬌婉可人,眼下來的這個,則更加風采綽約。
只見那宮婢步履輕盈地邁入殿內,桃花笑靨,冰肌玉骨,粉白黛綠,小蠻婀娜,宛若出水芙蓉。主子淡雅,連身邊的奴婢也是如此仙氣嫋嫋,微濃實在難以想象,如此美人竟只是個宮婢。亦或者楚璃身邊美人太多,他早已習以爲常了。
微濃被眼前美色所惑,一時出了神,便聽那宮婢禮道:“稟公主,太子殿下聽聞您不慎受傷,特命奴婢將私藏秘藥送來給您。殿下還說,明日天祿閣之約改期,讓您安心養傷。”
楚璃竟這麼快得到消息了?微濃頗有些不是滋味。她若是不知內情也就罷了,如今知曉楚璃的通透,再接受他的私藏秘藥,她着實心虛慚愧得很。
“請代爲向殿下轉達謝意。”微濃不知該怎麼回話了,只得收下秘藥,如此回道。
那宮婢盈盈一笑,也未再多言,告退離去。她前腳一走,黑衣男子便從屏風後頭走了出來,直白問道:“你明日還和楚璃有約?怎麼沒對我說?”
微濃仍舊怨憤他出手傷她,便冷冷回道:“這與你有關嗎?我爲何要告訴你?”
黑衣男子亦是冷笑:“哦?倘若不是我方纔下了重手,你豈不是明日一早又去赴他的約了,然後再雙手空空而歸?如此說來我還得感謝楚太子,若不是他惦着,恐怕你今日連吃食都沒給我準備吧?”
“明明是你入宮行竊,用了卑劣手段要挾我。怎麼,你還有臉理直氣壯來質問我?我欠你什麼了?”微濃撫了撫手臂,也不想與他解釋,兀自將楚璃送來的小小錦盒打開,拿出所謂的“私藏秘藥”,想看看他還會給出什麼暗示……
經過那盒刺梨做的點心,她篤定這盒秘藥必也會有什麼玄機,可打量半晌,不過是三隻簡簡單單的白玉瓷瓶,毫無奇特之處。再打開瓷瓶嗅一嗅,仍無異樣,唯有裝藥的錦盒裡附帶了一張用法,簡潔明瞭,應是楚璃親筆所寫。
字如其人!瘦勁清峻、神韻超逸。
微濃仔細讀了用法,想着御醫剛爲她手臂上過藥,倒也不急着用,便將秘藥又放回錦盒之中,妥妥帖帖地收藏了起來。這一次,黑衣男子並未出手搶奪,只盯着那三瓶秘藥看了半晌,便兀自跳上房樑休息。
微濃也盥洗一番,和衣入眠。一夜無話。然而待到了翌日卯時,她一覺醒來,卻發現那黑衣男子不見了!
“喂!盜賊!”她在殿內輕喚了兩聲。
無人迴應。
微濃感到有些奇怪,起身在寢殿裡轉了一圈,仍未找到人。殿內一切如常,絲毫沒有陌生人存在過的痕跡,就連他身上那一縷淡淡的陌生氣味,也被她左臂上的藥味所覆蓋。
難道真是離開了?微濃一個激靈,想起自己還中了那黑衣男子的毒,不禁心焦起來。
眼看着天色漸明,臨近破曉,她只得喚了人進來洗漱梳妝,打算過了卯時再出去打探打探情況。如此惴惴不安地用過早膳回房,不想那黑衣男子卻又回來了!
而且,正被微濃撞見他偷偷用了楚璃的秘藥。
此時此刻,微濃早已顧不得捉賊,急切問道:“你跑去哪裡了?”
黑衣男子正盯着三瓶秘藥細看,假面後的那雙眉眼深深蹙起,似是遇到了什麼難題。聽見微濃的問話,他連頭都沒擡一下,閒閒地迴應:“去方便了。”
微濃被這個回答噎住了,卻也知道他在敷衍,便諷刺他:“身子這麼弱?需要方便一個時辰?”
黑衣男子沒再往下接話,捏着三瓶秘藥又是聞,又是試,彷彿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
微濃見狀惱了,跑去一把奪下藥瓶:“這可不是給你用的。還有,下次你離開煩請說一聲,先將解藥留下!”
黑衣男子只朝她擺了擺手:“放心,殺你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還是毒殺,真是無趣。”
“是呢,偷雞摸狗最有趣!”微濃不留情面地反擊。
聞言,黑衣男子“啪嗒”一聲放下手中藥瓶,目中鋒刃之意再起。微濃則毫不示弱地回視於他,眼波里輕蔑也是厭憎,但沒有一絲懼怕。
她這樣的眼神,顯然令黑衣男子心中惱火,眼看着氣氛又將劍拔弩張,殿外乍然響起初一的聲音:“公主,雲臺宮來人了。”
雲臺宮,正是太子楚璃的寢宮。
怎麼又來了?如今只要聽到、看到與楚璃有關的一切,微濃都會不自覺地緊張心虛,她瞥了黑衣男子一眼,自顧自地揚聲命道:“快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