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璃是爲了峨眉刺!微濃不相信,拼命地搖着頭,然而心裡有個聲音卻在慫恿着她:聽下去!聽下去!
“青鸞火鳳龍吟驚鴻,隱藏着一個巨大秘密,只有我們楚王室知道。數十年前四大神兵散落各地,我們花了無數功夫,才查出青鸞火鳳流落到燕國聶星痕的手裡,而他卻轉贈給了你!”
雲辰的面容漸漸浮現巨大諷刺:“你以爲你和他的醜事瞞得過去嗎?要不是爲了你手上這對峨眉刺,王兄怎麼會讓太傅去燕國提親,欽點你做楚太子妃?你配嗎?!”
是,她不配!微濃知道,自己不配。那個宛如天人的男子,她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微濃漸漸停止了掙扎,任由雲辰扼着自己。
她死也要死個明白!
“不過蒼天有眼,你成了燕王的私生女!省了王兄不少功夫。”雲辰的手勁又是一收,彷彿有巨大的怒意無處發泄:“只可惜陰差陽錯,聯姻之後我們才得知,你把青鸞火鳳給當掉了!我們立刻出面買了回來,又發現聶星痕一直在尋找峨眉刺的下落,王兄怕引起他懷疑,便謄抄了圖樣,在你們成婚之後把峨眉刺重新賣給了那家當鋪!”
雲辰眸中的陰鬱越來越濃,像是墨入清水,漸漸渾濁:“青城公主,你真是傻得可以!也不瞧瞧自己殘花敗柳的樣子!與親兄長有染,還妄想得到王兄的愛護?你真是異想天開!”
微濃聞言如遭雷擊!這麼多年以來,她一直都覺得疑惑,從見到楚璃的第一面開始,他就一直對她很體貼。他們是陌生人才對,他爲何無緣無故對她這麼好?
而云辰這一番話就像是星星之火,立刻燎起了她心中那片耿耿於懷的荒原!
當年楚璃爲何會有她的畫像,爲何會讓太傅攜畫求娶,又爲何在她面前提起四大神兵!原來這就是真相!她心裡有個聲音告訴她,雲辰說得都是真的!
“還有,當年驚鴻劍從天祿閣被盜,王兄爲何急急忙忙去看你?他可不是擔心你的安危,是懷疑你盜了驚鴻劍!我們都在猜,是不是燕國發現了這個秘密,特意讓你在母后薨逝時趁機盜劍!”
雲辰擡起無力的左手,狠狠給了微濃一巴掌:“而你做了什麼?要不是王兄爲了燕楚邦交,想法子守住你的清譽,你早在八年前就被處死了!和親公主還未過門就私藏欽犯,如此不知廉恥的事情,燕國有臉替你出頭嗎?”
自己不知廉恥?微濃心中大爲惶然,拼命地想要吶喊否認,奈何她咽喉上的手力時緊時鬆,她渾身的血液彷彿都凝固了,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然而云辰彷彿還有話要說,無情地在她心口上繼續捅着刀子:“今日既然說開了,我索性全都告訴你。當年楚燕交戰時,王兄把驚鴻劍交給你,也只是權宜之計。無非是看在你和聶星痕的關係,與其楚國兵敗之後讓劍落在他手中,倒不如給了你,至少他不會去動你的東西。”
雲辰朗聲大笑着,笑聲卻漸漸悲憤:“楚國降了之後,我去見過你兩次,就是想要回驚鴻劍。可惜你實在太蠢,一回國就行刺聶星痕,還讓他把劍拿走了!你當真以爲王兄臨終念着你嗎?真是笑話!他爲何要念着你這個不忠不貞的蕩婦!”
不忠不貞的蕩婦……也許在楚國國破之時,她還能底氣十足地反駁這句話。然而如今,在她改嫁過聶星逸之後,她還能反駁嗎?不!她再也沒有資格了!
想到此處,微濃的眼淚流得更加兇猛,幾乎要忘記了脖頸上的疼痛。那些淚水一滴一滴落在雲辰的手背上,像是灼燙了他的皮膚。他猛然鬆開手勁,任由微濃癱坐在地,大聲咳嗽起來。
但此時此刻,她寧願繼續被雲辰扼着!彷彿唯有如此,心裡的疼痛就會被*所取代!
“不是的,你在騙我……你在騙我!”她喉頭疼痛難忍,呼吸幾乎凝滯,就連放聲大哭都哭不出來。她一邊咳嗽一邊流淚搖頭,難以想象從前楚璃對她的種種美好,竟然都是處心積慮!
他明明如此體貼溫存,明明對她萬般呵護,明明到了交戰的最後關頭還在保護着她……
可是雲辰的這些話,擊潰了她心頭最後一道防線!
她忽然不敢去想,到底什麼纔是真,什麼是假。爲何同樣一件事情在她和雲辰的眼中,動機竟是天壤之別!
那些支撐她到如今的信念、回憶,轟然崩塌!
“去年你夜闖我的府邸,我也是看到驚鴻劍才認出你的。”雲辰負手看着微濃,目中的恨意有增無減:“按道理而言,你是和親公主,又是聶星痕的女人,我是殺你千百次也不能解恨。但看在你曾維護楚王室的份上……”
雲辰緩緩闔上雙目:“我不知道王姐爲何允許你過來,但這是最後一次,你若再來壞我的事……”
“見一次我殺一次!”最後七個字,他說得如此咬牙切齒,其中那恨意難以遮掩,就連流蘇聽後都打了個寒顫。
微濃卻只是捂着脖頸,跪坐在地上悽然大笑:“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在騙我!”
“騙你?”雲辰冷笑,突然一把抓住流蘇,猛地剝下她的紗衣:“流蘇,讓她看看你的後背!”
“是。”流蘇不見半分羞澀,當着微濃的面將上半身衣裳褪下,用手輕輕挽起背後青絲,露出大片光潔雪膚。
青鸞在雲海之上振翅欲飛,這逼真的圖案,正是微濃手中峨眉刺的放大版。可她腦子裡亂成一片,根本不明白雲辰想讓她看什麼,只得睜大淚眸怔怔望着流蘇的後背。
雲辰沉聲說道:“青鸞的圖案是王兄親筆所畫,一式兩份,流蘇背上一幅,我手上一幅。爲防止有人偷天換日,王兄都在右下角留了特殊記號。你若有心,理應看得出來。”
微濃依照提醒看過去,但見流蘇的右後腰方位,畫了一隻丹桂的葉子,很輕很淡,已和整幅畫融爲一體,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而且葉子的脈絡很奇特,依稀像是一個“從”字,正是楚璃獨特的筆法。
楚璃生前酷愛桂花,從前的雲臺宮就遍植名品桂樹,他的衣裳從來都是用丹桂而薰。微濃還記得每到金秋時節,水月和霽月都會親自去摘桂花,以作一年的儲備。楚璃甚至還曾刻過一枚閒章,章子上就是這樣一片丹桂葉子。
所以這圖,的確是楚璃生前親筆所畫!楚璃,真的謀過那雙峨眉刺!
微濃終於嘶啞地哭出聲來。
流蘇面無表情地穿好衣裳,雲辰則冷眼看着微濃哭泣:“不見棺材不落淚!”
三人都不再多說什麼,屋內低迴着傷心欲絕的哭泣聲,和屋外隱隱傳來的絲竹之樂夾雜在一起,對比鮮明,更刺耳得鮮明。
“死心了?”半晌,雲辰涼涼地道上一句。
微濃一手撐着地,一手撐着額頭,唯恐自己會失去最後一絲尊嚴,失去支撐自己的最後一絲力氣。她原本以爲自己已經鼓足了勇氣來見雲辰,她也做好了準備再失望一次,她甚至能夠接受楚璃死去五年的事實。
只是她沒想到,事實比想象更加不堪。
“有些事情我原本不想戳破,你卻上趕着問到底。”雲辰將目光從她身上收回,擡頭望着雅間裡的琉璃燈盞,語氣依舊冷冽:“今日之事讓你吃個教訓,往後也給自己留幾分餘地,不要每件事都非弄個清楚明白,到最後落得你自己難堪。”
是啊!她本可以擁有一段最美好的回憶,足以慰藉自己的餘生,可她偏要親手去打破,讓她心底完美無缺的男人成了碎影,讓她所懷念的美好戀情都成了陰謀詭計。
她曾自認是天底下最幸運的女子,可一轉眼,卻成了天底下最愚蠢的女人。
微濃悽然地笑了起來,唯有用雙手捂住流淚不止的眼睛,強迫自己保留一絲尊嚴。
流蘇的雙眸輕輕轉動,目光落在微濃擡起的左手手腕上,才發現那裡早已腫了起來,不知是不是方纔掙扎之間扭到了。
然而微濃本人是恍然未覺,竟還將左手慢慢伸進懷中,掏出了一張輕柔的絹帕:“這是藏劍之地和入門機關。”
雲辰看了一眼她的手,直言拒絕:“我不需要。”
“主子!”流蘇卻忍不住發了聲。
微濃亦是擡眸看他:“你與魏侯交好,不就是爲了這把劍嗎?”
“任何人的好意我都樂於接受,唯獨你不行。”雲辰負手而立,冷淡地道:“我們楚王室不欠你的情,更不想再與你有任何牽扯。”
微濃攥着手中絹帕:“就當是我爲他做件事……畢竟,這是他的遺願。”
言罷,她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將絹怕放在桌案上。她沒有再說一個字,沒有再看誰一眼,也沒有再回一次頭。
她選擇默默地推門而去。
雲辰保持着負手而立的姿勢,目光望向門外她即將消失的背影,也不知是在對誰說道:“今晚的事瞞不住魏侯府,你明日記得去送藥賠罪。”
流蘇低着頭,神色擔憂:“主子,她已經猜到我們全部的計劃了!”
“不必再說,到此爲止。”雲辰走到窗邊,望着街上人來人往的熱鬧,沉聲說道:“她養好傷就會離開。”
晚香樓的夜晚活色生香,上演着無數情情愛愛。微濃跨出門檻步下臺階,悽惶地轉身望去。只見二樓臨街的雅間裡,雲辰修長的身影正倚在窗邊,不知和流蘇說着什麼。
他究竟是楚璃?還是楚珩?已經不再重要了。
她曾美夢迷離地大醉過一場,酒醒之後卻斷了肝腸。
夜晚的風掠過空茫的心,頭一次,微濃覺得自己無處可去。
(卷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