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要讓我答應什麼?”明丹姝顯得急切起來。
微濃看了她片刻,才低聲道:“金城生前曾借出大筆銀錢給聶星逸,你可知情?”
明丹姝一愣,終究點了點頭:“我知道。”
“我要你在關鍵時刻出面做個證人,免得金城這筆錢財有去無回。”微濃找了個不輕不重的藉口。
“我爲何要這麼做?”明丹姝眯起眼睛並未同意。
“等金城七七過後,明塵遠必定會收拾她的遺物,若是發現這大筆的錢財去向不明,你說他可會善罷甘休?”
明丹姝冷笑:“那我更不可能幫他了。”
“關鍵此事必會牽扯出聶星逸支取大量銀錢,你我先後執掌鳳印,屆時都逃脫不了干係。”
這個擔憂不無道理,至少以明丹姝對明塵遠的瞭解而言,她的確覺得他會徹查到底。於是她沉默一瞬,脣畔勾起一絲諷笑:“我還真以爲你無慾無求呢,原來你也怕壞了名聲。”
微濃見她不再起疑,便也由着她誤會:“那你算是答應了?”
明丹姝聳了聳肩,算是默應。
微濃遂將幾張畫像攤開,先將第一張遞給她,口中不忘說道:“這人是丹藥師……”
明丹姝看了一眼,無甚表示。
微濃遂遞過去第二張:“這張也是丹藥師……”
明丹姝仔細看了看,仍舊沒有反應。
微濃再遞過去第三張畫像:“這是工部尚書府的管家……”
明丹姝自然不會認得,也沒多說什麼。
微濃手裡還有最後兩張,她低頭看了一眼,一併遞給明丹姝,道:“這兩人都是雲陽山裡的獵戶,就住在璇璣宮後山的山腰處,金城出事之地方圓十里,只有這兩家出沒。”
微濃邊說邊觀察明丹姝的表情,終於見她拿起最後一張畫像,似是在定睛細看。而後她又露出微訝之色,口中不自覺地問道:“獵戶?”
“怎麼?有何不妥?”微濃只當什麼都沒發現。
明丹姝立即垂下眸子,面無表情地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此人面相白淨,長得像個書生模樣,沒想到竟會是個獵戶。”
“人不可貌相。”微濃也沒再多說,將五幅畫像依次卷好。
明丹姝倒也不傻,忽然反應過來什麼,突然疑惑問道:“這幾幅畫爲何都沒寫名字?”
“哦,因其中有幾人身份特殊,大理寺怕辱及長公主和幾位重臣的名聲,才故意不寫名字。”微濃繼續胡謅。
明丹姝娥眉微蹙,又問:“金城怎會與長公主府的管家打上交道?金城……她的身世你也知道,她怎會與長公主府來往?”
“正因如此,她纔可能與長公主府有來往。畢竟定義侯與長公主是幾十年的夫妻,也許是他不方便出面,才讓管家找人與金城聯繫也未可知。”微濃隨口敷衍着,又恐她繼續追問,忙道:“此事究竟如何,在兇手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誰也說不準。”
然而明丹姝已然警醒過來,仍舊懷疑地看着她:“你爲何突然來找我說此事?你是什麼居心?”
“沒什麼居心,”微濃卷好五幅畫,平靜地道,“我是想着你與金城關係不錯,今日她頭七你也沒能參加,這才特意來將她的事告訴你,順帶問問你的意見。”
“什麼意見?”明丹姝仍舊面露疑惑之色。
“金城畢竟是公主身份,過幾日宮裡要爲她舉行喪儀。我是想問你參不參加,你若參加,我會免你當日禁足。”微濃這句話倒不是騙她。
明丹姝低頭沉吟片刻,臉色稍稍好轉,竟有些哽咽地道:“我當然要去!”
“那好,我會差人知會你的。”微濃沒再多說,徑直起身道:“我還要去龍乾宮,先走一步。”
“等等,”明丹姝卻突然又叫住她,躊躇着問,“金城……會葬入王陵嗎?”
“按道理是應該葬的,但她畢竟血統有異,真要葬入王陵,只怕先王地下有知不會答應。”微濃如實說道:“我是想單獨爲她建座墓室,不過此事我也做不了主,還需向龍乾宮那位打個商量。”
明丹姝點了點頭:“你這考慮是對的。”
從明丹姝那裡出來,微濃順手將幾幅畫像交給宮婢,命她們先行帶回未央宮。她自己則空着手去往龍乾宮,將金城的驗屍結果告知了聶星逸,並徵詢爲金城單獨修建墓室的想法。
聶星逸仍舊是一副虛弱模樣,雙目通紅,面上的悲痛也不似作假。聽聞金城生前曾被人侵犯,他氣得破口大罵,摔了藥碗,忍不住連連咳嗽起來。
魏連翩和幾個宮婢趕緊出來服侍,微濃見狀也不想久留,便起身告辭:“你先歇着吧,但金城的墓室乃當務之急,不僅要選址,還要畫圖新建,須得儘快定下來。”
聶星逸咳嗽得太厲害,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先……選幾個地方出來……我再挑挑。”
“也好。”微濃又對魏連翩叮囑了幾句,人才離開了龍乾宮。
回到未央宮之後,她立刻從五張畫像裡抽出最後一張,仔細卷好放入屜中,而另外四張便徑直燒了。
“眼下鎮國侯正在雲陽山璇璣宮,立刻請他來我這兒一趟,就說我有要事相商。”微濃對侍衛傳命。
從雲陽山到燕王宮,這一來一往少說也要一個多時辰,在這等待期間,微濃又將聶星逸和金城的事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心裡有了幾個主意。
一個半時辰後,明塵遠匆匆來到未央宮,竟然也是面帶喜色。不等微濃開口說話,他已火急火燎地道:“我帶着幾幅畫像去璇璣宮,找了清景散人和幾個弟子盤問,都說沒見過上頭的人。但金城的婢女卻說,金城生前提起過這其中一人的名字。”
“是叫翁九同?”微濃立即問道。
“您怎麼知道?”
微濃遂將今日在明丹姝宮裡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一遍,最後道:“我有個主意,咱們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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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翁九同一直在閉關煉丹,對外頭那些紛紛擾擾一概不管,也拒絕了好幾個世家、富戶的法事邀約。十月初八,他閉關才滿五日,剛將兩壺金丹煉好,便聽徒弟來報,說是宮裡來人找他。
“宮裡來人?”翁九同不敢怠慢,連忙跑出來,還將身邊服侍的小徒弟都屏退了。當他走進外廳,便見一個打扮素淨的女子披着披風、蒙着面紗,只一雙清亮雙眸露在外頭直直打量着他,目光既犀利又平靜。
翁九同是個三十多歲、身形削瘦的男子,面相白淨,很有書生氣。因着剛從煉丹房出來,他身上的袍子還有些污濁,額上也是滿頭大汗,整個人頗顯狼狽。見是陌生人打着宮裡的旗號露面,他心裡也很防備,面上卻微笑詢問:“不知您是?”
女子從袖中取出一塊印有“龍乾宮”字樣的腰牌,道:“奴是來取藥的。”
翁九同頓生警惕:“您可是找錯人了?貧道不知您在說些什麼。”
女子沒答,又從袖中取出另一塊腰牌,正是明丹姝宮裡所有,她將腰牌遞給翁九同,又道:“想必您也聽說了,淑妃娘娘數月前已被煙嵐郡主禁足,如今沒法子出來取藥。”
翁九同認真看了看手中腰牌,笑着還給她:“貧道真不認得宮裡的人。”
女子倒也沒灰心,面紗後的眸子微微低垂:“金城公主遇害之事,不知您可曾聽說?這幾日王上爲此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以至悲傷過度心力交瘁,急需您的丹藥提神。”
翁九同聞言依然不爲所動,笑得從容:“您真得認錯人了,貧道雖與幾位大人有些交情,但還不曾有幸爲王上效勞。”
“翁先生,”女子似乎無奈地嘆了口氣,“您要如何才肯相信奴呢?”
翁九同只一味笑着,堅持不肯承認自己認識宮裡的人。
女子只好扯下面紗,目露幾分讚許之色:“很好,不愧是王上看重的人,翁先生口風夠緊。”
這一句話讓翁九同摸不着頭腦了,迷惑問道:“您是?”
“奴是誰不重要,”女子含笑而回:“近日王上服用丹藥之事被人識破,兼之金城公主出事,他擔心您這裡被人找了麻煩,特命奴來提醒您一番。”
“你方纔是在試探我?”翁九同有些惱意,不過這一句話也令他露出了馬腳。
“翁先生別惱,王上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女子面色肅然地道:“方纔奴多有得罪之處,還望先生海涵。”
其實對方手中有聶星逸和明丹姝的腰牌,翁九同已然信了她三分,此刻聽她這般一說,不禁又卸下兩份警惕。他冷哼一聲,斜眼看向那女子:“你還沒說出暗語。”
“現下奴可以說了。”女子四處看了看,朝翁九同招手,道:“爲防隔牆有耳,請先生走近兩步,奴要悄聲對您說。”
若是往常,翁九同絕不會走過去。但這些日子宮裡發生了太多的事,他也怕有人盯上他,便朝那女子走近兩步,主動附上左耳過去:“你可以說了。”
然而話音剛落,他只覺眼前紅光一閃,緊接着便蹲在地上嚎啕痛呼起來。
而他身前的女子,手握一根閃着紅光的峨眉刺,刺尖上穿着他鮮血淋漓的半隻左耳,正垂眸微笑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