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一切的證據都指向一個事實:簡風是雲辰的人,而當夜原澈的所作所爲,都是雲辰在幕後借刀殺人。看到 “咣噹”一聲,微濃擡手砸了桌案上的筆洗,雙目已然變得猩紅。她雙手狠狠攥緊成拳,憤怒而無力:“若真是他做的……若真是他……我竟沒有報仇的理由。”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何況聶星痕與他之間,是滅國之仇,不共戴天! 微濃死死咬着下脣,生生咬出一道血痕。她只覺得心悸瀕死,倘若事實真被她猜中,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難道她要去殺雲辰嗎?難道燕楚真要無休止地殺下去? 冀鳳致看出了她的迷茫,不禁問道:“接下去……你打算怎麼辦?” 微濃將雙手撐在桌案上,用僅剩的力氣支持自己站着,茫然無措地搖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兇手無論是誰我都可以報仇,唯獨雲辰……唯獨是他……” 冀鳳致亦是搖頭嘆息:“冤冤相報何時了,你們三個……” 微濃的眼眸越迷茫,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卻突然雙膝跪地,朝冀鳳致道:“師父,徒兒不孝,讓您操心了。原本徒兒想一直侍奉您左右,讓您過上頤養天年的好日子。如今……如今怕是做不到了,還請您原諒徒兒不孝。” 她說着已重重磕了三個頭:“待奸細揪出來,再將他安葬,徒兒會返回燕國替他處理朝堂之事。爲了您的安危,徒兒想讓您留在燕軍大營。” “你不讓我回去幫你?”冀鳳致真真正正詫異了。 “不,”微濃斬釘截鐵,“一旦他的死傳回去,燕國必將人心大亂,京州城危機重重,徒兒這一回去也是自身難保,如何能再顧及您?您就……就讓徒兒自己解決吧!您留在燕軍大營有鎮國侯照看,徒兒才能沒有後顧之憂。” 的確,這些年聶星痕就是燕國的頂樑柱,頂樑柱一塌,國內的情形可想而知。若是做最壞的打算,聶星逸羽翼未豐,各路別有居心的人都會趁此時機大打出手!自立的自立,造反的造反,割據的割據,搜刮民脂民膏的也不會手軟。而民間人心惶惶,軍隊士氣不振,打家劫舍、雞鳴狗盜、逃兵投敵之事更會層出不窮,聶星痕這些年辛苦創下的基業將面臨全面崩塌! 等待着燕國的,只會是這一個下場—— 四分五裂,民不聊生,各路自立的藩王互相開戰,燕國內鬥消耗,家國分崩。除非再出現第二個聶星痕,能夠強有力地平定局勢與寧王一戰,否則,僅僅內亂便會持續數十年甚至更久!比眼下的情形亂上百倍不止!一場浩劫在所難免! 史書上已經有太多類似的教訓,所以微濃想要回燕國穩住朝綱,確然是目前最最緊要之事。 徒弟能想到的局面,做師父的自然更能想得到,明塵遠一定也想到了。可他畢竟身份有限,只是個異姓侯,某些程度上看,遠不如微濃這個擔着煙嵐郡主的外親要師出有名,若再有長公主相幫,至少應該能暫時穩住聶星逸。 微濃能有如此遠慮,冀鳳致自然感到欣慰,可他聽了方纔微濃那番話,又有些心酸和生氣:“微濃,你是把師父當成外人了啊。” 他躬身想將愛徒從地上拉起來,奈何微濃不肯起身,反而哽咽請求:“師父,您就聽徒兒這一回行嗎?你與四國都有淵源,無論最後誰勝誰負,您都別再過問了……您就繼續做您的江湖遊俠,等到太平盛世再出來行嗎?” 聽聞此言,冀鳳致竟產生了一種不祥之感:“你這是在交代遺言?” “不,不是,”微濃搖了搖頭,“我還不想死,我想替他活着。但前路兇險,我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侍奉您老人家了。” “此事我不同意。”冀鳳致冷着臉拒絕。 “師父,您聽我把話說完,”微濃跪在地上,繼續說道,“徒兒之所以想讓你剝除事外,也是有求於您。我那三十卷藏書您是知道的,除此之外,我手裡那對峨眉刺也藏着一個驚天秘密。萬一徒兒有個意外,還請您……” “什麼秘密?”冀鳳致立即追問。 微濃便將青鸞火鳳藏有寶藏之事大致相告,又道:“按理講,這是雲辰現的寶藏,我不會覬覦。但以防萬一,若是……若是燕國真的逃不過此劫,這筆寶藏還請您留意着,至少要讓雲辰有所顧忌,讓他不會因此野心膨脹,用於殺戮!” “你這話什麼意思?若是燕國難逃此劫,你更願意看到寧國統一九州?”冀鳳致忍不住蹙眉詢問。 微濃縱心有不甘,卻也不得不承認,沒有聶星痕之後的燕國會是什麼樣子,是否還有能力與寧國一戰,一切都是未知之數。就算她有心拉長戰線打敗寧國,也要燕軍肯聽才行,而她並沒有這個能力指揮燕軍,如今唯有依靠明塵遠。 “我如今唯有依靠鎮國侯……但若要扶持聶星逸,以鎮國侯的能力,是否甘願屈居於聶星逸之下替他賣命,我根本沒有任何把握。都怕內亂割據,若是鎮國侯腦後真有反骨,他會不會第一個自立?我方纔出言試探,您也聽見了,他並沒有直白否決。”微濃不禁壓低聲音。 “你不必再說,爲師明白了。”冀鳳致沉沉嘆了口氣:“我答應你就是了。” 微濃這才如釋重負地笑了,再次對冀鳳致重重叩:“多謝師父成全!” 師徒二人話到此處,帳外也恰好響起簡風的聲音,是他已經將熱水燒好。冀鳳致見狀也只好離開,臨走前,他忍不住再次確認:“你真要住在這裡?” 此時微濃已經沉浸在了某種情緒之中,喃喃地笑:“師父,我總覺得他沒有死,他還活着……至少他的魂魄還在。我知道他有話要對我說,我等着他。” ***** 翌日一早,微濃剛起身,簡風便已經打好了熱水在帳外候着,微濃盥洗完畢,吃過早點,又將聶星痕的棺槨仔細擦拭了一遍,才提着水桶走出帳外。 此時簡風已經凍得鼻頭都紅了,連忙接過微濃手中水桶,他本以爲抱着這桶熱水能暖暖手,豈料裡頭的水早已涼透。他連忙勸道:“郡主,您還是換個營帳住吧,這天氣越來越冷,帳子裡是要升爐子的。” 因有聶星痕的棺槨停放,帳內不宜太熱,故而昨夜微濃拒絕生爐子,裹着冰涼的棉被睡了一宿,其實,也一宿沒睡。 “無妨,他快要下葬了,這幾天我還扛得住。”微濃徑直拒絕,抿脣想了片刻,又對簡風道:“對了,昨晚我與師父商量過了,待他下葬之後我就回燕國……我想讓你隨我回去。” 簡風頗感詫異:“我也回去?可是……可是還沒停戰啊。” 微濃垂下眸子:“你本也不是出征的將士,而是他的貼身護衛。他去了,你在這裡的任務已經完成,我想讓你回去幫我。” 簡風面有難色,倒也並未直接拒絕:“您讓我想想。” 微濃“嗯”了一聲,搓了搓手:“我在燕王宮根基淺,說來說去不過就是管了幾個月的鳳印,還不如你對宮裡熟悉。你若能回去幫我,我對付聶星逸也會更有把握。” 簡風點了點頭:“只要是對殿下好,您讓我去哪兒都成。只是……只是鎮國侯纔剛回來,這之前積累了好些事務我得向他稟報。” “可以,你儘快交接吧。”微濃故意流露出傷感之色:“簡風,現在我只能依靠侯爺和你了。” 簡風這才現微濃雙眸紅腫、佈滿血絲,顯然是昨夜沒有睡好。他亦是面露傷感之色,沒再多言,提着水桶告退了。 此後一連兩日,明塵遠都拉着冀鳳致和簡風商討軍務,他畢竟去了楚地兩個月,對燕軍近期的戰況不甚瞭解,又得知簡風即將隨微濃返回燕國,便抓緊一切時機商討,晝夜不分。 萬幸的是,寧王的想法和他們一樣,也選擇了暫時隱瞞祁湛之死。這也給了明塵遠緩衝的時間去準備。 如此廢寢忘食地接連商量兩日,明塵遠索性把簡風留在自己的營帳裡休息,吃住都在一起。直至第三日晚上,聽聞連庸到了燕軍大營,明塵遠不放心微濃獨自去見人,這才暫停商討。 冀鳳致見簡風滿臉倦色,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簡侍衛,這幾日辛苦你了,連庸那邊我與侯爺過去看看,你先回營帳休息去吧。” 簡風不由鬆了口氣,他也實在太過疲倦,便道:“也好,我先回去了,若是連庸那裡有什麼異動,或是非要驗屍,勞煩您派人去營帳叫我,我誓死也要守住殿下的屍身。” 聞言,明塵遠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回去休息吧,連庸獨自來燕軍大營,難道我們三個還對付不了他一個老頭兒?” 簡風自嘲一笑:“也是。”言罷朝兩人行禮告退。 此時天色剛近傍晚,明塵遠和冀鳳致先後走出營帳,望着簡風離去的背影。夕陽斜暉脈脈,落日熔金,前者忽然沒頭沒尾地問道:“還要等多久。” “天黑。”冀鳳致擡目看了看天色:“追蹤粉在天黑之後看得會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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