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母子離開的時候,已是黃昏。金燦燦的夕陽鋪了滿院子,她的輪椅壓過柔軟的墊子,發出嘎嘎的聲響。
趙安琪一邊收東西,一邊叨叨,“若說顧辭這孩子,除了毛燥一點,倒是什麼都好,真的好。你知道他怎麼和我說的嗎?他說你現在腿成這樣了,莫越琛暫時還看不出什麼意思,若以後時間久了,他嫌棄你,把你趕出來,你怎麼辦?他就想等着你,萬一真有那一天,他會照顧你。這孩子的心啊,全在你身上。心晚,我是老了,若我年輕幾十年,我也被他感動了。人這一輩子,能遇上一個真心人真是不容易呢!”
童心晚說不感動是假的,但是感動不是心動,她也沒辦法。顧辭對她的好,她都知道呢。
“你晚上住這邊,還是回他那裡去?若是這邊,我給你放水,你洗洗早點休息。”
童心晚搖了搖頭,“我等等他,他今天處理小椿的事去了。”
她拿出電腦,想畫畫。但是她握着鼠標,好半天都沒能畫出一筆滿意的,只能丟開鼠標,惆悵地往窗外看。
這畫,她可能是畫不下去了。這打擊太大了,原本還挺有自信,就算腿不能跳了,還能畫畫,按照她這畫畫的才能,說不定哪天就成了漫畫家。
現在好了,莫叔叔那個霸王龍,一爪子把她的信心給抓成了粉末,風吹了無痕。
人有時候就是靠的一口氣撐着,她的氣被莫越琛吸去了大半,剩下一小團兒在胸膛裡盤踞着,想找機會再膨脹起來。
ACC頭像灰着,最後一次的打賞時間在他們聊天的那一天。他不會上線了嗎?
“小椿那孩子怎麼樣了?”趙安琪忙完了,端了一盤水果過來找她聊天。
“不太好,可能就這兩天的事了。”童心晚搖了搖頭,“賀瀾在黑市上給他買了腎,但是術後排異情況特別嚴重。”
“真可憐。”趙安琪把切好的蘋果給她,同情地說道:“也不知道他爸爸媽媽到底在哪裡。”
“嗯……以後,我要是有孩子,不管是什麼樣的,我都會好好愛他。”童心晚小聲說道。
“別瞎說,你一定能生一個健康的孩子。對了,你這個月那個來了沒?你們採取措施了嗎?”趙安琪小聲問道。
“我吃藥了。”童心晚輕聲說道。她現在可不敢要孩子,天天這個藥,那個針地輪番來,她可不想害了孩子。再說了,鄭秀秀也說過,她這身體情況,懷上的可能性也小。
挺鬱悶的。
好想和莫越琛有個孩子!
她想了好一會兒,打開電腦畫板,聚精會神地畫了一個小寶寶,男孩子,有他的眼睛,他的鼻樑,他的嘴脣……就是一個寶寶版的他呀!
“這個挺好看的。”趙安琪坐在她身邊看,樂呵呵地點頭。
“再畫個女寶寶。”童心晚來了興致,又畫了一個小公主。有她的眼睛,他的鼻子,她的嘴脣……
“這個也挺好看的。”趙安琪樂了,捧着電腦看個不停,“真好,以後你就生兩個,先生兒子,再生女兒。大的可以照顧小的。不然女兒當老大,很辛苦的。”
“也對……可是男孩子好可憐唷,要照顧妹妹。”童心晚笑着說道。
“男人天生就要照顧人的嘛。”趙安琪挑挑眉,不以爲然地說道:“這是自然規律,破壞了律,男的就是娘,女的就是男人婆,都不和諧了。”
“姨,就你的歪道理一大堆。我們要講究男女平等。”童心晚說道。
“啥男女平等?怎麼可能平等?男的生不出孩子,女的也扛不起巨石,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女的就擅長做女人的事。男女搭配,幹活不累。”趙安琪拍拍她的肩膀,小聲說:“我還是那句話,多抓點錢在手裡。心晚,我和顧辭媽擔心的一樣,愛情是三分鐘的新鮮,過了這個熱乎勁兒,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呢?手裡有錢,起碼以後的生活不會那麼愁。”
童心晚抿脣笑,擡眸朝外面看,“好啦,他都聽到了。”
趙安琪飛快地扭頭看,外面哪裡有人?
“你還敢嚇我。”趙安琪拍心口,嘟囔着出去了。
童心晚笑着拍枕頭,“你怕他幹啥?他就是面子上看着兇,其實溫柔得很。”
“他溫柔?那只是對你!啥時候衝我們溫柔過了。”趙安琪擰擰眉,去洗衣房洗衣服。
童心晚衝着窗外大聲說道:“那是,他要是對每個女人都溫柔得能掐出水來,我纔不要他呢。又不是開溫柔批發店的。”
“說不過你。”趙安琪背對她揮手,嘀咕道:“反正他是一萬個好,世間沒人能比得了。”
“就是一萬個好。”童心晚拿出手機,把這句話發給莫越琛,再把畫的兩個胖娃娃拍下來發給他。發完了,又挺後悔,要是真勾得他心癢癢,想生孩子,而她又生不出來咋辦?
她趕緊又把消息往回撤,感謝還能撤回來!時間這麼短,他肯定沒看到。
洗洗,練功吧!
她放下吊在頂上的兩隻圓環,開始練習。
胳膊是越來越有勁了,現在她一巴掌輪過去,肯定能把站在她面前的喬素之流打個眼冒金星。
飛天這件事,她一直沒放棄,甚至找了大量的視頻和圖片過來,自己還畫了各種造型和動作,要實施成功,難度很大,但也不是沒可能。
什麼?這是瞎折騰?人要沒有夢想,和鹹魚有什麼區別?她才21,爲什麼要像鹹魚一樣活着?可以做別的?但她就是愛跳舞呀!和這些沒有夢想的人,沒辦法交流!
童心晚沒一會兒就被汗水給浸了個透,這和練體操練雜技似的,要全靠手臂力量支撐住她的身體。她在電腦上模擬過整個過程,到時候她將腰和腿用威亞鋼絲固定住,配合光和影,舞臺效果絕對是好看的。最後落地時,她會用服飾配合,營造出牡丹開放的畫面……
想得真容易啊!舞臺效果的圖她畫出來,也覺得特別美。
就是,練起來好痛苦!她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骨節快要撕裂的聲音,還有呼吸堵在喉嚨裡發出的嘶嘶聲響……
但是這些痛苦又算得了什麼呢?
與她被撞飛的那一刻相比,此時的她已經擁有了無與倫比的幸運,她活着,並且還能愛,還能觸碰她愛的舞。
“心晚你悠着點,你怎麼吊起來了?你不是說裝着銅環是練胳膊的嗎?”趙安琪在外面砰砰地砸門。
童心晚胳膊一軟,砰地一聲砸到了牀上,左手手臂碰到了牀頭堅硬的角上,痛得一聲尖叫。過了會兒,她又捂着臉,哈哈地笑了起來。
其實也挺爽快的!
“你要嚇死我呀!”趙安琪站在窗口衝着裡面嚷。
“不會啊……我們都會長命百歲!”童心晚大聲說道。
——
莫越琛推開門,只見她橫躺在牀上,早睡沉了,兩隻包着海綿的銅環在半空中搖搖晃晃。
“什麼東西?”他彎下腰,拔動了兩下銅環。
“練胳膊用的。”趙安琪抓緊披在身上的衣服,把一杯水放到桌子上,看了看童心晚,輕手輕腳地替他們關上門,出去了。
莫越琛把她抱着躺到枕頭上,手探進她的衣服裡,往她的背上抹了一把,汗滲滲地抹了滿掌。
“這是練了什麼神功,出了這麼一身汗。”他擰擰眉,拿起搭在一邊的毛巾,把她翻過去,仔細地給她擦乾淨背上的汗。
童心晚眯了眯眼睛,扭頭看了看他,嬌聲叫了句,“天亮了嗎?”
“還沒有。”莫越琛俯下來,扣着她的小臉,額頭和她蹭了蹭。
“哦。”童心晚又閉上了眼睛。
莫越琛楞了會兒,啞然失笑,這是說夢話嗎?
“躺下。”童心晚拍身邊的位置。
莫越琛乖乖地坐下來,長腿一撩,躺到了她的身邊。
“幫我翻過來呀。”童心晚閉着眼睛,軟軟地說道。
莫越琛把她翻過來,摟在懷裡,擡起腳尖去踢懸在半空的銅環,“什麼時候裝了這玩藝兒?幹什麼的?”
“我昨天在網上找到了一本傳奇秘術,”童心晚打了個哈欠,看着被他踢得晃動的銅環說道:“那種功夫叫做……和合神術。”
“什麼東西?”莫越琛扭頭看她,這丫頭又開始胡謅了,她有力氣胡謅的時候,說明她心情不錯。
“就是一種秘術,狐狸精用的。”童心晚果然自己先笑了起來,“你看過金瓶梅沒有,裡面有這一招。是電影哦,你看過沒有。”
“你看過?”莫越琛嘴角輕抽,眸色漸漸幽深。
“當然,我們大學什麼不看啊?”童心晚又打了個哈欠,小聲說:“睡覺了,明天教你練功。”
莫越琛搖了搖她的小臉,低低地說:“我累了一天了,你就這麼對我?”
“怎麼對你啊?”童心晚扒拉開自己酸脹的眼皮子看他,用手指用力撐住,瞪着他看,“難道你睡,我在旁邊看着你?”
莫越琛握着她的腰,把她放到身上趴着。
“就這樣!”他擰擰眉,腳尖往銅環裡放,膝蓋往前一頂,童心晚的小臉就貼到了他的臉上。
哎哎……童心晚無奈地擡起小腦袋看他,“你真不讓我睡啊?”
莫越琛眯了眯眼睛,把她緊緊地抱住。
童心晚在他懷裡縮了會兒,小聲問:“小椿怎麼樣了?”
莫越琛的呼吸沉了沉,搖了搖頭,“不好,就這兩天的事了。明天把孤兒院的老師和孩子們都接過去,大家見見。送送他。”
童心晚撐着雙臂,看了他一會兒,捧着他的臉,細細柔柔地親吻他的眉心,“辛苦了,莫叔叔。”
成天爲了別人的事奔波來去,真的很辛苦呢。
看上去冷得像座千萬年凝結成冰的冰山,卻一直在照顧身邊的人。秀秀他們幾年的學費,還有家人的境遇,都是他出力改變的。孤兒院裡那一大羣孩子,他也每個月出錢出人照顧……
童心晚覺得這世上可能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像他一樣了吧?人人都說他狠,但真的明白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