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輕衣心神一凜,問:“然後呢。”
他繼續道:“我爹沒辦法,只好和副將回京向陛下稟明一切。陛下大怒,和文武重臣商議,派五千官兵圍剿劫匪,由那副將統帥。那副將姓葉,頗有才幹,剿滅了劫匪的老窩,活捉劫匪頭領,追回二十萬兩白銀。”
她心思一轉,又問:“那劫匪頭領招供,你爹是主謀?”
鳳凌天的目光忽然變得森凜,“那劫匪頭領一口咬定我爹是主謀。此案案情重大,牽涉甚廣,陛下下令由三司會審。官兵從我家抄出那批官銀裡頭的一萬兩,由於人證、物證確鑿,三司裁定,我爹與匪徒勾結,監守自盜,判斬刑。”
月輕衣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你還是相信你爹是清白的?你相信你爹的爲人?”
“這陣子我看過此案的卷宗,記述的案情便是我跟你說的這些。”他篤定道,“我爹忠厚,對朝廷忠心耿耿,絕不會做出監守自盜、謀奪官銀之事!從我家搜出的一萬兩白銀,定是被人栽贓嫁禍!”
“從卷宗的記述瞧不出可疑之處嗎?”
“我看了無數遍,無可疑之處。”
“那就難辦了。”月輕衣心想,或許宇文大人真的私吞官銀,只是鳳凌天不願相信罷了。
“我一定要爲我爹翻案!”鳳凌天的目光凌厲至極,令人驚駭。
“你爹這案子,不知風雲騎是否參與?”她推算了一下,宇文大人案發的時候,北影寒這傢伙應該還沒回朝。
“風雲騎沒有參與。”他問過三個主審的官員,風雲騎沒有參與此事。
月輕衣擔心地看他,“你想怎麼做?凌天,我不希望你做傻事。你還要照顧你妹妹。”
鳳凌天望向窗外,目光似劍,無形的劍氣好似削了碧綠的枝葉,“你放心,我不會的。”
……
月輕衣回到太傅府,已經是午後了。
良辰見她回來,快步迎上去,臉上佈滿了憂色,“小姐,老夫人回來了。”
月輕衣詫異,“祖母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一點消息都沒?”
月老夫人回府是大事,當家主母沈氏必須率所有女眷在大門處迎接,以示隆重。倘若月紹謙朝裡無事,也要去迎接老母親,以示孝道。倘若沒有去大門處恭迎老夫人,便是不孝、不敬。
然而,她們沒有聽到半點風聲,只有兩個解釋:要麼是月老夫人沒有送信回府來說一聲,要麼是沈氏等人刻意隱瞞這件事。
“午時到的。”良辰憂心忡忡地說道,“老夫人回到靜心苑後,奴婢和佳期才知曉這件事。這會兒,夫人、大小姐和二小姐應該還在靜心苑陪老夫人。”
“五小姐,你沒有去接老夫人,也沒有現身,老夫人會不會……”佳期也擔憂得不行。
“應該沒事的吧,老夫人這麼疼愛五小姐,對五小姐一向寬容。”良辰安慰主子,也是安慰自己,“奴婢擔心的是,夫人和大小姐在老夫人面前說五小姐的壞話,編排五小姐,老夫人聽了會……覺得五小姐……”
“五小姐,不如現在速速更衣,前往靜心苑拜見老夫人。”佳期着急道。
月輕衣自然知道,老夫人非常疼愛原主,那簡直可以說是溺愛,別說把府裡珍藏的奇珍異寶都給她當嫁妝,把流光別苑給她一個人住,就連平時重話都不說一句。
不過,原主對老夫人極爲恭敬、親切,時常親自侍奉老夫人,祖孫倆感情很好。
月輕衣覺得,再怎麼得寵,也不能恃寵而驕。
當即,她換了一身衣裳,帶着良辰前往靜心苑。
靜心苑在聽雪苑的西北方,距離流光別苑最近。月輕衣一瞧,這靜心苑的外面打掃一新,擺滿了綠色盆栽與各色鮮花,看來沈氏是知道老夫人要回來的,應該是在三更半夜打掃的。
良辰也瞧出門道了,氣道:“夫人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月輕衣不以爲意,徑自進去。
在外頭忙碌的小丫頭看見五小姐來了,笑道:“五小姐來了,夫人和大小姐、二小姐正在裡頭陪老夫人說話呢,您快進去吧。”
月輕衣點點頭,小丫頭殷勤地打起簾子,讓她進去。
還沒進去,她就聽見裡面歡聲笑語,想必氣氛很融洽。她這麼一進去,所有聲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轉頭看她。
大廳亮堂,風格穩重古雅,所有擺件都是極好的珍奇寶物,沒有一件是花哨的,可見月老夫人的品味。鳧鴨金獸裡燃着檀香,充斥着整個房間,很好聞,但月輕衣一時之間不太習慣這種味道,只覺得濃郁得嗆鼻。
主位坐的便是月老夫人,太傅府最尊貴的女子。這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年約六十,臉上佈滿了皺紋,但依稀可見年輕時候的絕代風華。她精神矍鑠,穿着如意雲紋的褐紅色長衫,花白的頭髮書梳成一個簡單的圓髻,以假髻疊加,插着一支如意八寶金釵,更添幾分雍容華貴。
月輕衣不由得打量她兩眼,雖然有了原主的記憶,但只是模糊的印象,現在照面之下,那印象清晰起來。
“孫女拜見祖母。孫女來晚了,請祖母責罰。”她端莊地下拜,禮儀甚是規範。
“奴婢拜見老夫人。”良辰跟着下跪。
“起來吧。”月老夫人冷淡道。
原本,她滿面笑容,卻在這對主僕進來之後,笑容不見了,面上淨是不悅,隱隱有怒氣。
月輕衣心裡疑惑,這月老夫人不是非常溺愛原主嗎?怎麼是這副不鹹不淡的表情?
不僅是她不明白,就連月冰染也是吃驚。
月冰染將月老夫人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不禁疑惑起來:祖母一向疼愛這小賤人,小賤人犯了再大的錯,祖母也不捨得責備一句,更別說給臉色看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小賤人只是沒去大門迎接,祖母就生這麼大的氣?從回府之時在大門沒看見小賤人,祖母就拉着臉。看來,祖母對這小賤人的喜愛、寵溺一去不復返了。
難道真應了那句俗話:人越老越像孩童,脾氣乖張,不可捉摸?
不過,對她來說,祖母不喜歡小賤人,對小賤人嫌棄、生厭,是再好不過的事。
沈氏也看見老夫人的臉色,與女兒對視一眼:再觀察看看。
“五妹,你怎的這麼晚纔來?祖母都回府一個時辰了。”
今日,月冰染身穿一襲淺黃色衫裙,款式簡潔,看着真是端莊嫺雅,妝容與頭飾簡約大方,從頭到腳都極爲得體,正是大家閨秀鋒芒內斂、知書達理的風範。
她走過去,善良賢淑道:“你沒來,我跟祖母稟明過了,說你因爲三妹、王姨娘的事,傷了心,以至於夜裡難眠,身子不適,就沒去迎接祖母。祖母念在你一片仁善之心,沒有怪罪你,現在你親自向祖母賠罪。”
月輕衣忍不住心裡呵呵,這番話真可謂滴水不漏、綿裡藏針,月冰染又在表現她善良溫婉的長姐風範。
在北影國,甚至是幻武大陸,當小輩的,除非重病臥榻,起不了身,才能不去迎接長輩,否則便是對長輩不孝、不敬。如若長輩較真,就會責罰小輩。
沈氏含笑接腔:“衣兒,你的氣色好多了,身子沒事了吧。倘若還覺得身子不爽,我讓府醫給你瞧瞧。”
這話雖然是關心之言,話裡的鋒芒卻也相當的明顯,是說給月老夫人聽的:瞧小賤人的氣色,身子根本就沒什麼不適,她就是故意不去迎接。
月輕衣腹誹,月老夫人一回來,這沈氏母女的明槍暗箭就都射向她,要讓她在月老夫人面前形象大跌,讓月老夫人討厭、嫌棄她。
“多謝母親、姐姐關心,我沒事了。”月輕衣巧笑道,“祖母,孫女沒能去迎接祖母,是孫女的錯。還請祖母原諒。”
“衣兒,下次可不許這樣了。你祖母這般疼愛你,你這樣做,會傷你祖母的心。”沈氏笑呵呵道,“母親,平時衣兒敬你愛你,全心全意地侍奉你,就是今日……有點……母親就原諒她吧。”
月老夫人不語,端起茶盞,拂了拂茶蓋,淺淺啜了一口。
這臉色,冷淡得令人有一種錯覺:生氣了,跟以往太不一樣了。
沈氏心花怒放,面上不動聲色,挑眉看向月冰染。
月冰染也覺得怪異,難道祖母真的不喜歡這小賤人了?
月輕衣溫婉道:“祖母,孫女每月爲陛下美容一次。過幾日孫女要爲陛下美容,昨夜準備美容的藥膏、玉露、胭脂等物,直至天亮才睡下,這一睡就睡到剛纔。聽良辰說,良辰叫孫女怎麼也叫不醒。祖母,是孫女大意了。”
良辰見主子被圍攻成這樣,連忙道:“是的,老夫人,奴婢怎麼叫喚五小姐,五小姐怎麼也醒不來。奴婢以爲,想必是五小姐連續兩夜沒睡好,累極了,纔會叫不醒。”
“原來是這樣,我差點兒誤會五妹了呢。祖母,染兒倒忘了,您離京的這段日子,五妹得了一個‘美容聖手’的美譽呢。五妹爲陛下美容,自然是一等一的要緊事,不能耽誤。”月冰染笑靨深深,立馬轉了口風。
“嗯。”月老夫人總算用鼻子哼了一聲,算是諒解,但還是不悅。
“衣兒,你祖母原諒你了,還不給你祖母敬茶?”沈氏溫良道,吩咐陳嬤嬤,眼色一閃,“去沏一杯新茶來。”
“給祖母敬茶是應該的。”月輕衣謙恭道。
很快,陳嬤嬤用綠檀木案端來一杯好茶,走到沈氏身邊。沈氏又道:“母親,這是老爺剛買的好茶,媳婦給您拿了一半過來,您嚐嚐。”
用腳趾頭想,月輕衣也知道,這杯茶定有古怪。
不然,沈氏怎麼會無端端地要她給老夫人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