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山見外甥女這般焦慮、憔悴,知道她一夜沒睡好,頗爲心疼,道:“染兒,今早我來便是爲了你娘這件事。”
月冰染以爲他有辦法,眉目攏上幾縷喜色,“舅舅已經想到辦法?”
他嘆氣,“方纔在路上,我試探過你爹,從他的口氣聽來,他會聽從你祖母的處置。我想了想,只能從你祖母這邊下手。”
“方纔我去向祖母請安,祖母不見我。”
“你祖母不見你,也是情理之中。畢竟昨夜你在壽宴……咳,怎麼會出這麼多事呢?”
沈淮山又是嘆氣。
提到這事,月冰染就氣得心肝疼,總有一日她要把月冰煙碎屍萬段!
“染兒,我會盡力的。咱們就盡人事、聽天命吧,不過你也別太擔心,你娘雖然做了錯事,但也沒造成什麼傷害,想來你祖母不會重罰。”他寬慰道,輕拍外甥女細瘦的肩。
“謝謝舅舅。”她哽咽道,取出絲帕拭淚。
“不如這樣,把所有罪責都推在趙嬤嬤身上。你叫你娘不要認罪。”
“嗯,也只能這樣了。”
協商完畢,月冰染先去暗房看沈氏,對她叮囑一番。
沈氏暗暗下決心,一定不能倒下!一定要撐住!只要有兄長幫她,她一定會沒事的。
不多時,趙嬤嬤來傳話,讓沈氏前往大廳。
月冰染陪着沈氏來到大廳,看見祖母和爹爹坐在主座,舅舅坐在客座,而月冰煙和月輕衣站在一旁,神色冷冷。
沈氏微低着頭走進去,似犯了事的罪犯那般跪下。
月冰染隨之也跪下,悽然道:“祖母,爹爹,厭勝之術這事真的與娘無關,是陳嬤嬤一人所爲。”
“母親,老爺,那桃木人偶,我一無所知。”沈氏本就形容憔悴,再怎麼一哭,更悽楚可憐了,“數日前,我察覺陳嬤嬤有點古怪,神神秘秘的,但那時我忙着準備母親的壽宴,沒有閒暇問她,沒想到她竟然用厭勝之術誣陷衣兒。雖然這件事我不知情,但陳嬤嬤到底是伺候我三十年的老人,她做出這種大逆不道、心如蛇蠍之事,我難辭其咎。還請母親責罰。”
“是啊老夫人,那賤婢在府裡時就對這些亂七八糟的歪門邪道頗爲了解,不過我教導過心慈,那些污穢的東西千萬不要碰。”沈淮山道。
月輕衣冷笑,早已料到他們會把所有罪責推到陳嬤嬤身上。
沈氏淚水漣漣,啞聲道:“母親,老爺,陳嬤嬤跟了我這麼多年,對我忠心耿耿。或許是她瞧着衣兒對我多番不敬,便想出這個辦法教訓衣兒。雖然我不知情,但我失察,平時對陳嬤嬤多有縱容,是我的錯。”
這些話,情真意切,認錯的態度非常好,贏得不少同情分。
月紹謙瞧着她這般可憐、悔悟的模樣,心軟了,畢竟是恩愛二十年的夫妻。
月老夫人面容冷冽,極爲不悅,“當真如此?”
“若祖母不信,便傳陳嬤嬤過來問話。”月冰染的心頭升起一絲希望。
“陳嬤嬤是母親的老僕人,即使她不是主謀,也會爲把所有罪責攬到身上,這還用問嗎?”月冰煙嘲弄地說道。
“這裡有你插嘴的份嗎?”沈淮山喝道。
“我是月家人,沒有插嘴的份,舅舅不是月家人,就有插嘴的份了?”
她毫不畏懼,譏誚地反擊。
他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你是小輩,沒有插嘴的份。”
月冰煙冷笑,“大姐也是小輩,就因爲她是嫡出的,就可以插嘴?”
月老夫人喝道:“好了,煙兒你少說兩句。”
沈淮山道:“老夫人,心慈嫁入月府二十餘年,從未行差踏錯,此次被那賤婢矇蔽,鬧出這麼大的醜事,她難辭其咎,但也情有可原。還請老夫人看在淮山的薄面上,饒了心慈這次。我相信,自此之後,她會安分守己,當一個稱職的當家主母,不會再敗壞月家聲譽,更不會再讓月家蒙羞。”
“舅舅此言差矣。”月輕衣莞爾冷笑,好不容易把沈氏扳倒了一半,可不能讓她再站起身,“無論這件事的主謀是陳嬤嬤還是母親,這件事已經鬧得人盡皆知。倘若只處置陳嬤嬤,母親安然無恙,那麼,滿朝文武都會覺得月家家規不嚴,更會認爲,父親連府裡、妻子都管不好,又如何當禮部尚書?如何帶領禮部所有同僚效忠朝廷?再者,家醜已經外揚,父親的官聲已經被連累,若不好好整治家風,從嚴管治家門,那陛下還會器重父親嗎?滿朝文武又將如何看待父親?”
“輕衣此言不無道理。”月紹謙沉重道,“淮山兄,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這事可大可小。”
“既然沈尚書求情,我便給你一個薄面。”月老夫人的眉目冷酷得很,“心慈,無論主謀是不是你,你的聲譽已經毀了,家醜也已經外揚。這樣吧,你去東郊的梅花庵思過一年,靜心禮佛,一年後再回府。”
“祖母,這如何使得?梅花庵雖是月家出姿資助修繕的,但庵裡生活清苦,娘錦衣玉食這麼多年,如何受得了?”月輕衣着急道。
“思過還要錦衣玉食、日子舒坦嗎?”月老夫人板着臉,不怒自威,“就這麼定了。心慈,若你真心悔改,便去梅花庵思過一年。你可願意?”
沈氏怎麼會願意呢?梅花庵香火併不旺盛,姑子不多,到了庵裡就必須做各種粗活,夜以繼日地做,短短半年就會去了半條命。
然而,老夫人是不可能再把她留在府裡的。
沈淮山還要再說,月紹謙連忙搶先道:“就依母親的意思,心慈,你去梅花庵思過一年半載,到時我去接你回來。”
月冰染的心瞬間冰涼徹骨,讓娘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梅花庵,何等的殘忍!
沈氏咬咬牙,道:“好,我去梅花庵思過一年。”
沈淮山和月冰染略有驚詫之色,她爲什麼同意了?
月輕衣不動聲色,沈氏去梅花庵思過一年,這當中會發生很多事的吧。
說不準,靜悄悄地死在梅花庵,也沒人知曉。
……
當日,沈氏就要收拾包袱前往東郊的梅花庵。
月冰染親自爲她收拾行李,把所有好看的衣衫、值錢的珠寶首飾都包好,讓她帶去。
不過,沈氏把這些東西都拿出來了,只帶了幾身平時嫌棄得要死的素淡衣衫。
“娘……染兒捨不得你……”月冰染抱住她,哭得傷心欲絕,“娘,染兒陪你去……”
“不許說胡話!”沈氏也是哭得稀里嘩啦,寬慰道,“你在府裡要好好的,等我回來……染兒,你記住,那兩個小賤人厲害着呢,你要韜光養晦,不要與她們硬碰硬……”
“嗯,染兒記住了。”
“還有,多照顧你爹爹,只要他心裡疼你,你纔有希望,知道嗎?”
“染兒知道。”
沈氏推開女兒,抹去她臉上的淚水,悲傷難抑,“染兒乖,不哭。一年而已,我很快就回來。”
月冰染點頭,淚雨紛飛。
之後,她把沈氏送到大門口,在馬車前依依不捨好一陣,沈氏才登上馬車離去。
月紹謙站在廊下,望着沈氏與染兒相擁而泣、難分難捨,不由得嘆氣,心裡也很傷感。
而陳嬤嬤的下場,打一百大板,扔去北苑自生自滅。
據說,三日後,她在北苑發了三日高燒,不治身亡。
而沈氏前往梅花庵的次日,庵裡的姑子進城來報,沈氏在庵裡自縊身亡。
當即,月紹謙和月冰染趕去梅花庵。當她看見沈氏躺在牀上、沒有半分氣息的時候,她不敢相信地搖頭,淚珠兒簌簌而落,不要錢似的。
不會的……娘昨日還好好的,還說着要回來的,怎麼會自縊?
她顫着手摸摸孃的臉,娘安靜得出奇,臉龐很白很白,白得嚇人,也冰涼得駭人,脖子裡側有一道明顯的勒痕。
娘,你爲什麼騙我?你明明抱着死的決心,爲什麼騙我說要回來?娘,你回答我啊……
月冰染趴在沈氏身上,嚎啕大哭。
月紹謙擡起頭,眨眨眼,把淚水忍回去。
沒想到,昨日竟然是訣別……心慈,你怎麼就走上這條不歸路?
不過,他也知道,心慈向來心氣驕傲,她的醜事人盡皆知,又被罰到梅花庵思過一年,想來她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覺得從此以後顏面無存,便鑽了牛角尖,起了輕生的念頭。
不多時,他們把遺體帶回月府,打算三日後發喪,王管家派人快馬加鞭把老爺的書函送往在軍中的嫡長子月長風和在榮德學院讀書的月長慶。
消息一傳出去,朝野上下議論紛紛,黎民百姓經過月府也往裡頭張望,不禁感嘆,月家必定是今年流年不利,家宅不寧,倒了血黴,人一個接一個地死,真是作孽。
靈堂設在無人居住的東苑,沈氏的屍首放在上好的棺木裡,月冰染、月冰煙和月輕衣披麻戴孝跪在棺木前哭靈,幾個白衣素服的侍婢跪在後面陪同。
月輕衣並沒有哭,容色冷肅,看見月冰煙也是容顏冰冷,一滴眼淚都沒。
是啊,她們都是沈氏的眼中釘、肉中刺,沈氏恨不得將她們抽筋扒皮,她們也恨不得讓沈氏再不能看見天日。如今,沈氏終於死了,她們自然是心裡歡喜,流淚?那多麼虛僞啊。
不過,對於沈氏的死,月輕衣懷疑,與月冰煙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