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府,靜心苑。
月老夫人端正地坐着,細紋密佈的臉龐盈滿了怒色,寒沉地瞪着月冰染,“跪下!”
月冰染垂頭站着,只能乖乖地跪下,心裡落滿了冰雪,填滿了憤恨與不甘心。
祖母太偏心了!
“你好大的膽子!”月老夫人嚴厲地斥罵,“你是不是想置月家於死地?是不是想害死所有人?”
“祖母,我沒有!正因爲我想挽救月家,才決定揭發五妹的身世。”月冰染義正詞嚴地辯解,“五妹的身世遲早會被人揭發出來,遲早害了咱們月家。與其以後被人揭發獲罪,不如我現在揭發,求得陛下諒解。”
“混賬!”月老夫人氣得渾身發抖,疾言厲色地責罵,“衣兒是你爹親生的女兒,千真萬確,是你聽錯了!”
月冰染冷笑,直視偏心偏得令人傷心的祖母,“祖母說謊都不臉紅的嗎?五妹是不是月家女兒,你心裡比我清楚!”
月老夫人聲嘶力竭地怒斥:“放肆!”
月冰染悲憤地質問:“好,就算五妹是爹爹親生的女兒,就算她是爹爹與風塵女子生的女兒,那爲什麼祖母那麼疼她?她的生母那麼卑賤,比得上我嗎?她是庶女,比得上我這個嫡長女嗎?之前她長那麼醜,品行才貌都比不上我,祖母爲什麼那麼疼愛她?爲什麼祖母把府裡最值錢的東西都給她做嫁妝?這個嫡長女什麼都沒有,她憑什麼?”
說到後面,她辛酸、憤怒、悲痛,令人心生同情。
月老夫人鄙視、嫌棄道:“你跟你娘一樣,整日覬覦那些東西。我告訴你,那些東西是我的,我喜歡給誰做嫁妝就給誰,你當孫女的還想管到我頭上?縱然你是嫡長女,那又怎樣?你心術不正、貪心不足,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嗎?衣兒是庶出,容貌是不如你,但心地善良、寬厚仁和,比你強多了!這十幾年來,你們母女三人謀害衣兒多少次,你以爲我不知道嗎?以爲我老眼昏花嗎?我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處置你們罷了,你們當我是軟柿子好捏嗎?”
月冰染驚震不已,心裡的駭懼攫住她,讓她透不過氣來。
雙膝好似跪在碎瓷片上,寒意鑽進皮肉,尖銳的痛令她無力支撐,渾身劇烈地顫抖。
原來,祖母精明至此。
“自我從寶山回來,你們母女三人做過多少事,害過衣兒多少回,你心裡最清楚!”月老夫人動了肝火,把月冰染罵得狗血淋頭,“每一樁,每一件,都足以把你們逐出府!”
“若非你娘死在梅花庵,我也會解決她!”
“我警告你,你再有什麼歪念,別怪我心狠手辣!”她一句句地冷厲道,“輕則逐去鄉下莊子,重則逐出月家,不再是月家的女兒!”
這一字字、一句句,簡直是是剜人心肺,抽筋扒皮。
月冰染心神俱駭,可是心底更多的是恨,對祖母偏心至此的仇恨。
甚至,對月輕衣的恨也及不上此時此刻對祖母的恨!
她斷定,月輕衣這小賤人不是爹爹的女兒,而是姑姑月玲瓏的女兒,否則祖母根本不可能偏心至此!
回到聽雪苑後,昏黃的光影映照在月冰染妖豔的小臉,猶如積蓄着千年仇恨的厲鬼,妖媚的眉目閃爍着冷酷、嗜血的芒色。
而她離開之後,月紹謙接到傳話,前往靜心苑去見月老夫人。
他心虛道:“娘傳我來,不知有什麼吩咐?”
月老夫人的臉龐蘊滿了寒怒,“你忘記你發過的毒誓了嗎?”
“兒子當然沒忘。”他賠笑道,“兒子怎敢忘了?”
“那你爲何跟你媳婦提起那件事?你還那麼不小心被冰染聽見,我看你是不把我這個娘放在眼裡!”她眼裡的怒火似要噴出來,將他燒個精光。
這些年,月紹謙很久未曾見過老母親生這麼大的氣,有點嚇到了,“娘,我知錯了。我不該對碧容說這件事,不過我告誡過碧容,她不會說出去的。至於染兒,我也不知道那夜她在書房外面……我知錯了,所幸陛下相信孃的解釋,應該不會有事吧。”
月老夫人氣得快暈過去了,“冰染性情大變,以後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你最好好好管教她,她年紀不小了,找個媒婆給她說媒,有差不多的人家就嫁了。”
他正有此意,道:“娘,明日我吩咐王管家去辦這件事,找幾個媒婆來。”
雖然月冰染是嫡長女,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不過聲譽早已毀了,想嫁一戶好人家,根本是不可能。能嫁給小官吏當正室夫人或是嫁給富商之家就很好了。
倘若再留在府裡,只怕會留出禍害。
月老夫人再度告誡:“你再次告誡你媳婦,最好忘記這件事,否則,家法伺候!”
月紹謙連忙應了,保證一定不會傳揚出去。
……
今年的花燈比往年多,整整兩條長街,月輕衣和北影玄、北影瀟總算逛完了,時辰也不早了,準備打道回府。
北影瀟望向前方不遠處,興奮道:“那邊聚集着不少人,不知是什麼事,我們去看看吧。”
那邊好像是富商徐老爺開設的射術比試,他們走過去,擠到最前面。
的確是射術比試,這會兒有一個身材強壯的男子舉着硬弓射箭,目標是三盞燈籠。但見他猛地鬆手放箭,利箭飛射出去,噗噗兩聲,利箭刺破第一盞燈籠,再刺破第二盞,不過此人的成績就到這裡了。
倘若這人連中三盞燈籠,便能得到徐老爺所設的彩頭:三兩銀子。
月輕衣瞧出門道,以射術贏得彩頭並非那麼簡單。
三盞燈籠排成一豎列,射箭刺中第一盞燈籠,再簡單不過,不過利箭要穿過第一盞燈籠,再刺中第二盞,再穿過、刺中第三盞,就不容易了。因爲利箭貫穿第一盞燈籠之時會產生阻力,刺中第三盞之時,便有兩道阻力。
因此,連射三盞燈籠,考驗的是射箭的力道與速度。
力道足夠大,速度足夠快,便能在一眨眼的功夫裡連中三盞燈籠。
不過,這種射術,比一般的射術難上數倍。
月輕衣看過去,第一種是三盞燈籠,第二種是三隻蘋果大小的瓜果,第三種是三枚銅錢,考驗的是精準度。
圍觀的羣衆議論如潮,說徐老爺每年都開設這樣的射術比試,不過第三種始終沒人挑戰過。
“二哥,不如我們也試試?”北影瀟笑着提議,其實是想在她面前炫耀一下射術。
“也好。”北影玄明白,射術精湛與否,與會不會使暗器關係不大。
北影瀟挑戰三隻燈籠,彎弓搭箭,瞄準目標。
月輕衣發現,此時的六皇子再也沒有嬉皮笑臉的神色,俊容冷冽,眼神凌厲如刀,居然有板有眼,與平時笑嘻嘻的形象大相徑庭。
利箭飛射出去,貫穿三盞大紅燈籠,噗噗噗,非常有節奏的聲響。
圍觀的百姓響起熱烈的掌聲與喝彩聲,北影瀟笑得燦爛,抱拳向百姓致謝他們的捧場,這般俊美傾城、風度翩然、玉樹臨風的模樣,令人神往。
“輕衣,我的射術如何?”他得意地問月輕衣,炫耀絕技似的。
“還不錯。”月輕衣莞爾一笑。
只得到這三個字“還不錯”的評價,北影瀟心裡有點失落,而且他從她的眼裡並沒有看見驚豔之色,這次炫技就算是失敗了,只能下次努力。
接着是北影玄,選的是第二種,目標是排成一豎列的瓜果。
第二種的難度比三盞燈籠高一些,因爲瓜果是實心的,必須刺破整個瓜果才能射向第二三個,需要更大的力度與準度。
他瞄準目標,朝月輕衣看一眼,清冽無害的眸光變得鋒利無比、凌厲嗜血,那英眉飛揚如出鞘的銀劍,隨時劈向敵方似的。
月輕衣心神一凜,想不到時而清冷、時而溫潤的北影玄也有殺氣繚繞的一面。
登時,利箭追風逐月般地飛出去。
第一個瓜果被利箭刺破,果肉四濺,緊接着利箭刺破第二個瓜果,順利地刺破第三個。
百姓爆發出掌聲,讚歎這不俗的射術。
月輕衣也不由自主地拊掌,想不到隱居避世的北影玄有這麼好的射術。
挑戰第二種成功者,獲得徐老爺六兩銀子。
北影玄淡然地放下硬弓,接過六兩銀子,看向她,“見笑了。”
“王爺,你是深藏不露。”她悄聲道。
“我也不差啊。”北影瀟不滿道,被二哥比下去,他的心塞塞的。
北影玄把六兩銀子分發給聚集在附近的乞丐孩童,北影瀟也跟着照做,他們的善舉贏得了百姓的掌聲與讚揚。
這時,百姓起鬨,要北影玄挑戰一下第三種:三枚銅錢。
月輕衣笑道:“若有把握,便挑戰一下。”
北影玄再度拿起硬弓,瞄準掛在半空的三枚銅錢。
銅錢的中心是一個小孔,箭鏃必須射中小孔,最後箭鏃上有三枚銅錢者便算勝了,可得九兩銀子。
力度爲次,精準度爲要,幾年來,還沒有人挑戰成功過。
他的眼神越發凌厲,利箭突然射出去。
“啊……”
圍觀的百姓想起一陣唏噓聲。
可惜,利箭射中了前兩枚銅錢,第三枚銅錢沒中,偏了一點。
北影玄擱下硬弓,淡淡一笑,並不在意輸了。
月輕衣正想安慰他,卻聽見一道熟悉、沉朗的聲音:“本座來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