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流光別苑。
佳期帶着兩個丫頭去前院的庫房取一些米糧,一回來就奔到月輕衣跟前,興奮得雙頰發紅,“五小姐,攬風苑那邊又出事了。”
良辰好笑道:“又出什麼事了?三小姐又自盡了?”
“不是不是,這回是王姨娘的孃家出事了。”佳期道。
“王姨娘的孃家不是城南王家嗎?經營十幾個鋪子呢。”月輕衣也勾起了好奇心。
“快說快說。”良辰也來了興致。
大約半個時辰之前,王姨娘得知孃家的兄嫂、侄兒等親人都下獄了。王姨娘派人去京兆府打聽,原來是東窗事發,三年前霸佔鋪子、侵佔農田的事情被京兆府查辦了。因爲罪證確鑿,京兆尹張大人將王家十幾個人收押大牢,除了下人、家奴,所有主子都進了牢房。
王姨娘去找月紹謙,跪在書房前哭求他救救孃家人。月紹謙讓她先回去,說會去京兆府一趟。
妾室的孃家被查辦,月紹謙也是面上無光,必定被同僚冷嘲熱諷。因此,他決定去一趟京兆府。
“五小姐,王姨娘跪在書房前哭天搶地,哭得快抽過去了,好多下人都看見了。”佳期笑道,“奴婢也圍觀了一會兒。”
“三小姐、四小姐也去求了嗎?”良辰問。
“沒有。”佳期笑道,“夫人和大小姐也沒有出來幫王姨娘說話。”
月輕衣凝眸,這事着實詭異。照道理,王家女兒是禮部侍郎大人的妾室,京兆尹張大人絕不會輕易動王家的,而且是三年前的事,更不會翻舊賬。可是,京兆府的確動了王家,而且神速無比,早上抓人,接着就審訊,把王家一家子都收押大牢。
京兆府辦案還從來沒有這麼神速過,而且爲了避免冤假錯案,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內就斷案。
不過,她想着王姨娘和月冰蘭、月冰煙一定擔憂得徹夜難眠,就格外的開心,心情倍兒爽。
攬風苑這邊,一片愁雲慘霧。
時辰不早了,若是平時,月冰蘭、月冰煙早就就寢,不過今夜她們都在王姨娘的房裡,守着王姨娘,防止她做傻事。
王姨娘髮髻微亂,雙目紅腫,歪在牀上像個臥榻養病幾個月的病人,形容憔悴。從驚聞孃家被收押大牢開始,她就一直哭,淚水乾涸了,過會兒又嘩啦啦地下來,兩個女兒勸也勸不住。
月冰蘭理解孃的悲痛,那是孃的孃家、親人,娘怎會不擔心、不悲痛呢?
因此,月冰蘭和月冰煙輪流寬慰娘。
“娘,爹爹去了京兆府,應該快回來了。”月冰煙也陪着哭了,雙眸也有點紅,“說不定京兆尹看在爹爹的面子上,網開一面,放了舅舅他們。”
“四妹。”月冰蘭示意她不要亂說話,倘若爹爹幫不上忙,王家的人沒有放出來,那孃的希望落空了,不是更傷心嗎?
“姐,我說的沒錯呀。爹爹到底是禮部侍郎,京兆尹算什麼?他查辦王家,也要看看王家的姻親是誰。”月冰煙理所當然地說道。
這親妹子的頭腦,讓月冰蘭很無奈。她分析道:“舅舅那些事是三年前的舊事,現在突然被京兆府查辦,這其中必有蹊蹺。再者,京兆府查辦舅舅他們,也要掂量一下爹爹這邊,可是,京兆府不僅沒有顧及爹爹,而且在一日之內斷案,這不是很奇怪嗎?”
月冰煙越聽躍糊塗,不耐煩道:“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月冰蘭道:“換言之,京兆府不會無緣無故地查辦舅舅他們,應該有幕後黑手給京兆府施壓,京兆府纔不得不查辦。”
月冰煙總算明白了,“那是什麼人對付舅舅?”
月冰蘭搖搖頭,表示不知。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從京兆府查辦的速度來看,這幕後黑手必定權勢頗大。王家是經營綢緞的富商,難免得罪一些同行的商號,但那些商號有如此本事,或是靠山,讓京兆府做事嗎?
“娘,舅舅他們得罪過權大勢大的人嗎?”
“我也不知,這幾年,你舅舅不跟我說買賣上的事。”王姨娘聽了女兒的分析,腦子清明瞭一些,幽幽地嘆氣,“這次是有人要害你舅舅一家,希望你爹爹能幫得上忙。”
好在老母親已經過世了,不然也要遭這份罪,在牢裡吃苦頭。
這時,外頭傳來腳步聲和侍婢的聲音,是月紹謙回來了。
月冰蘭和月冰煙連忙去外頭迎接,王姨娘也下了牀榻,斟了一杯茶,略略收拾自己的儀容。
月紹謙和兩個女兒進來,面上並沒有喜色,反而眉宇間佈滿了憂色。
王姨娘一瞧,心裡一沉,感覺很不妙。
“老爺走這一趟,辛苦了。先坐下喝杯茶吧。”王姨娘柔聲道。
“嗯。”他坐下,飲了半杯茶水,嘆了一口氣。
“爹,怎麼樣?京兆尹怎麼說?”月冰煙的性子略急,忍不住問道。
“張大人倒是見了我,與我談了一盞茶的功夫。”月紹謙沉重道,“王家這案子,罪證確鑿,他也沒辦法,只能按律法來辦。”
聞言,王姨娘眼眸一翻,身子一軟,險些栽倒。
月冰煙及時扶住她,把她扶到牀榻坐着,“娘,不如你先躺着。”
王姨娘臉龐發白,方纔那口氣算是喘上來了,“我沒事了。老爺,沒有轉圜餘地了嗎?”
月紹謙搖頭,“你也不要太擔心,保重身子。我問了張大人,你兄長霸佔隔壁鋪子、侵佔李家農田,又不是殺人放火,至多判個十年牢獄。王家的男丁坐監,婦孺可免罪。”
饒是如此,王家也算毀了。好好的一家子,只剩下幾個婦人,十幾間鋪子的家業,能撐起來嗎?
想到此,王姨娘傷心地落淚,王家就此落敗,她沒有孃家錢財上的幫襯,在府裡的地位更不如從前了。
月冰蘭鬆了一口氣,只要人活着,就還有希望。她問:“爹爹,這次京兆府爲何忽然查辦舅舅家三年前的事?可是有人告密?”
月紹謙面色憂重點,“我旁敲側擊地問了,不過張大人很警覺,不肯說。我費盡脣舌,好話說盡,他才透露了一點,的確是有人告密,但告密者不是普通的老百姓。”
她點點頭,看來這件事與她的猜測差不多,“爹爹,舅舅獲罪下獄,對爹爹的顏面、在朝中的地位,也有不小的影響。王家給爹爹和月家蒙羞,女兒替王家向爹爹賠不是了。”
“這件事誰也料不到,你不必這樣。”月紹謙扶起這個懂事、乖巧的女兒,很滿意她的知書達理,“要怪也是怪你舅舅,偏偏做下這等違法之事。須知,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想來舅舅一家經過此劫,往後會規規矩矩做人,不會再做犯法之事。”月冰蘭溫婉道,“舅舅、表兄他們坐監,勞煩爹爹派人打點一下,讓他們在牢房裡過的好一點。”
“這是自然的。”他點點頭。
“爹爹,女兒有一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吧。”
“張大人不敢透露告密的那人是誰,那麼,能讓張大人如此懼怕的,必定是有權有勢的大官。”月冰蘭眉心微顰,美眸閃着異樣的神采,“而若真如此,舅舅一家只是經營綢緞的富商,那告密之人又怎會與舅舅一家過不去?女兒覺得,那告密之人真正想對付的,是咱們月家,是爹爹。”
月紹謙心裡一凜,對啊,怎麼沒想到這一層?虧得蘭兒提醒了,不然他都想不到要提防。
不過,他不動聲色道:“蘭兒,你這想法雖然過於異想天開,但也不是不可能。我會注意的。”
月冰蘭謙遜道:“女兒胡言亂語了,只不過是給爹爹提個醒。”
月紹謙再安慰王姨娘幾句,然後就走了。
月冰蘭送他到外面,望着他的背影漸漸消失,目光越來越冷。
之所以說出那番話,是有原因的。
王家獲罪出事,爹爹勢必面上無光,還會遭同僚冷嘲熱諷,久而久之,爹爹就會遷怒於她們,漸漸地疏遠她們,也不再疼愛她們姐妹倆。她這麼說,是讓爹爹明白,王家獲罪,或許是因爲月家才獲罪的。把爹爹拉下水,爹爹心裡就存了一分疑惑與警惕,就不至於那麼冷酷無情。
沈氏出身書香門第、高門世家,爹爹對她一向敬重有加,但對娘也不薄,對她們姐妹倆也頗爲疼愛。那是因爲,每年王家都會送來不少綢緞、銀兩。這些錢財,爹爹都拿去疏通、做人情。
今日,王家這條財路斷了,爹爹對她們母女三人還會像以前那樣嗎?
月冰煙從房裡出來,道:“娘歇下了,讓咱們回去。”
“走吧。”月冰蘭有點疲倦,只想好好睡一覺。
“對了,姐,我聽說外頭的流言又變了。”月冰煙氣惱道,“所有人都在說,那夜,採花大盜無痕公子被月輕衣的醜顏嚇跑了,月輕衣因此保全了清白之身。”
“當真?”月冰蘭驚異不已。
月冰煙鄭重地點頭,月冰蘭的眉心蹙得更緊了,沒想到那小賤人的腦子轉得這麼快,更沒想到,那張醜顏保全了她的清譽。太氣人了!
可惜了,白忙活一場。
對了,娘讓他舅舅收買無痕公子辦事,毀了月輕衣的清譽,緊接着舅舅一家就出事。這兩件事,會有關聯?不,不可能有關聯!月輕衣如何知曉無痕公子與舅舅是舊識?再者,她也沒有本事讓張大人查辦舅舅一家!
那個幕後黑手,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