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實是個聰明人,薛啓夏。”蘇明安輕聲說:“你知道繼續等下去,你是必死。所以你想向我表明你的態度。即使你這次刺殺失敗,你也有可能活下去——但你唯一做錯了一點。”
“什麼?”薛啓夏手指攥緊。
蘇明安伸手,按住薛啓夏的肩膀,溫柔得彷彿摯友之間的輕擁。薛啓夏此時唯一的感覺是——蘇明安的那股瘋勁又回來了。
“你唯一做錯的,就是手段太直接。”蘇明安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你害怕被清算,跟我講清楚前因後果,我大概率不會殺你。你萬萬不應該……用出威脅我這一招。你不該威脅一個‘第一玩家’,這樣人人都會效仿。”
薛啓夏一愣。
他倏然看到了蘇明安眼中的殺意。
“蘇明安,我掌握着即死規則……”他萬萬想不到蘇明安這麼硬氣,明明簽了道具也不會損失什麼——
但他錯算了蘇明安此時心中起伏的重壓。
一個影子忽然從陰影裡彈出,剎那間按住了薛啓夏的刀柄,黑色長髮飛揚——是蕭影。他出現得很及時,牢牢扼住薛啓夏的刀柄,同時壓住了薛啓夏的脖頸,想要扭斷。
“天使大人!我按住他了!”蕭影大喊。
紅光一閃,薛啓夏還是發動了即死規則。即死規則觸及蘇明安,蘇明安的視野瞬間昏黑一片,只聽見最後的聲音。
“——天使大人!天使大人!”
“——蕭影,你也不過是一個陰溝裡的老鼠……這個時間段,蘇明安房間裡不可能有人,你爲什麼會出現得這麼及時,你敢把原因說出來嗎……”
……
醫療室中,朝顏安靜地坐在治療師面前。
“您不能再繼續燃命下去了。就算您有生命權柄,總這樣透支自己,您的生命也會走到盡頭。”中年治療師盯着報告嘆氣。
“說吧,我還能活多久。”朝顏平靜地說。
中年治療師說:“您還是吸收那些石頭吧。那些老人都是自願將生命力灌注進石頭的……”
朝顏說:“沒用的。你們的生命力純度不夠,對我來說杯水車薪。”
治療師勸道:“那您就別再燃命了,只要您過平凡的生活,您能活很久……”
朝顏搖頭:“石頭,可以給神明。生命權柄在我死後,也可以給神明。我一開始的想法就是把祂培養成一個合格的救世主,然後把我的一切留給祂。他幫了我們這麼多,我也該回報點他什麼。”
中年治療師神情複雜:“神明大人知道您打算這麼做嗎?”
朝顏想到蘇明安最近一直在忙蘇洛洛的事,搖了搖頭:“不需要,會加重祂的負疚。”
他已經夠累了。蘇洛洛也已經很累了。他們倆之間相互取暖就已經夠了。她再插足,做什麼呢。明明她從來都是遊離於電影主角之外的局外人,沒有聚光燈會給她。
她只是一個教他摒棄仁善的老師。在審判臺上那麼冷酷無情,沒必要在他的身上留下塵埃。
“您至少該讓神明大人知道你的付出。”治療師有些焦急:
“我小時候,是您把我從戰場上救回來,您教我醫藥的知識,讓我能夠在聖城工作。那時我就在想,您的身邊空無一人,如果等您老了、衰弱了,我可以一直照顧您。”
“後來我才知道您不會老去,我日漸醜陋,有些話我就藏在了心底,但我現在真的想說出來——您是我心中最耀眼、最美麗的存在,您可以千年長生,我——”
朝顏的視線停留在他的臉上,眼中唯有湖泊般的淡漠。
至今未婚的中年人嘴巴長了張,望着這張經年不變的美麗臉龐,他準備了千百遍的話語,忽然說不出口了。
“小程。”朝顏說:“我已經活了兩百多年,見證了至少七代人的生老病死。有些事情,我已經看得很淡。”
小程垂下頭,滿是皺紋的臉顫抖着。
……她的壽命如此之長,像他這樣的人,她應該看過無數。甚至那位極爲光輝耀眼的神明大人……對她而言都只是摯友,他這麼一個日漸衰老的中年人又算什麼。
他只是……有些怨恨神明大人。爲什麼不試着回頭看看,明明還有一個人一直跟在你身後不是嗎?爲什麼你不能關心一下她的情況?她已經……
朝顏收起檢查報告,起身,淡淡的檸檬香味在室內繚繞。
“我還有多久?”走至門口,她未回頭,這樣問。
小程的手指虛虛地抓握着空氣,幾乎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
“……三年。” 明明該有長達千年的壽命,卻爲了神明竭盡全力燃命,只剩三年。而神明甚至不知道她的情況。
朝顏的眼神波動了下。
是嗎,三年嗎……應該足夠撐到把生命硬盤打造完畢了。
她一步踏出。
夜色灑在她搖晃的馬尾上,發繩仍是檸檬糖的形狀,叮噹作響。
……
昏暗的房間裡,蕭影注視着蘇明安。
沙發上的蘇明安睡得很熟,他的心臟匯聚着瑩藍色的光輝。薛啓夏的即死規則效果是心臟爆裂,蘇明安本該死去的,但一股強烈的生機從蘇明安的心臟爆發而出,讓他維持在了昏迷的狀態。
“……你真就不怕死。”蕭影輕聲說。
他擡起手,又放下,又擡起。手指靠近蘇明安的脖頸,停留了很久。
直到窗外第一抹晨曦灑進來,蕭影的手臂沉墜得如同石頭,他才緩緩收回手,握緊了拳,像是憤恨自己的不爭氣。
他推門而出,站在門口,拿出黑鳥雕塑細細摩挲。
疊影出現在了他身邊,彷彿一個鬼魅。
“這麼好的機會,不動手?”疊影說。
“你少誘惑我。”蕭影說。
“明明你八年前就答應我,如果以後有對蘇明安動手的機會,你會動手。作爲交換,我會幫你……”疊影隱去了後面的話:“怎麼?相處了六七年,他都開始信任你了,你卻開始捨不得?還是說你也開始喜歡這個世界了?”
蕭影凝望着手裡的黑鳥雕塑。
“你潛伏了這麼久都不動手,實在優柔寡斷。他根本不可憐你,你連他的朋友都算不上。”疊影說:“你又不是責任感爆棚的人,不至於爲了神明獻身,可別做那樣的人。”
“……當然。”蕭影說。
“那麼,記住你答應我的,別心軟……”疊影漸漸隱去。
蕭影摩挲着黑鳥雕塑,轉身進房,望見蘇明安緩緩睜開了眼睛。
蕭影心中一驚——蘇明安不會聽到他與疊影的聊天了吧。
但蘇明安只是靜靜坐在沙發上,眼神渙散着,好像還沒清醒。
“……你感覺怎麼樣。”蕭影試探性地問。
蘇明安一言不發,眼神依舊渙散。
蕭影想起,在昏迷前,蘇明安的精神狀態已經搖搖欲墜了,現在是連聽覺都模糊了嗎?
“……能聽見我聲音嗎。”蕭影又走近一步。
他的手指在口袋摩挲着,緩緩抽出一柄雪亮的刀鋒。
……如果要殺,這是最好的機會了。
蕭影提刀走近,另一隻手反覆摩挲着黑鳥雕塑——誰也不知道這對他來說代表着什麼,他總會從早到晚地摩挲它。
他忽然聽到蘇明安輕聲說着什麼。
“我不想……當神……從來不想。”
搖搖欲墜的精神加上即死規則的重壓,蘇明安的理智好像潰散了,眼裡結着一層薄膜般的霧氣。
蕭影垂下眼瞼:“是啊,你不想當神明。我一直想讓你得到自由。不光是爲了我,也是爲了你。”
眼神無光的青年低聲說:“我……從來不想……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