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記白光破空直襲後腦勺,紅衣青年面不改色,強勁的靈力波動越體而出自發防禦,劍尖停在距臉頰半寸處,他不耐煩地以兩根手指夾住光劍,生生捏碎。
劍勢被輕易化解,只留不大不小的一陣風,吹得衣袂飄了飄,唐澈維持着躺着的姿勢翻身落到另一處更高的枝頭,幾乎是他動身的剎那,原本停靠的枝椏折斷,砸地。
“聽說你有個哥哥在上清仙宗,我才特地帶你來見他,真是好心沒好報。我說,你去副峰轉一趟纔回來,怎麼跟吃了火藥似的。”
火藥是什麼鬼?唐澈惱了:“我有說過我要來麼!多管閒事,死了那麼多族人,我當然生氣,究竟什麼時候走?連你也跟那些老東西們一樣腦子被夾壞了,來這無聊的地方,聽信無聊宗主的鬼話,陪着這些廢物,參加無聊的戰鬥,害得族人屈死。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閒心跟我在這兒廢話。”
無視青年的怒目,白袍男子揚起下巴,掃了眼不遠處的侍從,淡淡道:“我族弟子的服飾會被有心人認出來,去把衣袍換了。”
“真不想在上清仙宗停留半刻,我回去了,沒事不用叫我。”唐澈翻身而下,紅光一閃即逝。
被留在原地的男子笑了笑。
還說不在意,一提到他哥哥就炸毛,真是彆扭的小鬼。
“大人……”一丈開外恭候着的侍從警惕地迎了過來,對青年不禮貌的舉動很不滿,但忌憚此人實力,又礙於白衣人的威嚴,並沒阻攔。
“不必難爲,由他去吧。”白衣男子轉過身,露出慣有的輕佻笑容:“我怎麼覺得叛逆的孩子就是討人喜歡呢。”
侍從都很無語,也就您老口味獨特,族老可不喜歡,正腹誹之時,便聽到對方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那位主動請纓的軍師真有意思,竟會想到逼火煉峰主就範,而且連名字都不曾告訴,當真狂妄。繼續派人去請他回來,我倒想見識見識,這人是否真有那個能力統領戰局。”
再者,屠神族的確需要擅長領兵佈陣的能人,礙不過天煥等人百般誇讚,他既然來了,總得把把關不是。
話頭轉得太快,又變回正常樣子,還有人反應不過來。
身側的老者擦了把冷汗:“關押的人質已經被送回,大長老親自去請那位宗師,對方應該已經在回來的路上,還請大人在此等候。”
眼前這位大人物突然到來打亂了火煉峰峰主的計劃,沒人知道他的底細,只知道幾乎所有外族都對他敬畏有加。就連峰主都禮待三分,剩餘人更不敢造次。
稍微知道點□□的都知道這些散修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總之大有來頭,通通不好招惹。
白衣人在石桌邊坐下,命人收拾好棋局,他支起手指,攆動着白玉棋子,彎起脣角笑了笑,帶着慣有的隨性輕佻。
火煉峰外圍的一處小屋,前後都有重兵看管。
唐月和吳大仁就被關在這裡。
唐月一直心不在焉,不知是不是錯覺,距離瀑布懸崖越來越遠時,唐月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先前攻擊動靜之大,依舊有石塊時不時地落入下方湍流,他卻並沒在崖下的洞窟裡看到人的身影……
寧樞沒有上岸,而底下是湍急的活水,水底有兇獸。
那時唐月心裡咯噔一聲,驀然睜大了眼睛,來不及看清,身體被帶入雲層,就因爲這個,他連續幾晚上都沒睡安穩。
火煉峰亦是煉器副峰,遠離了煉器之地,周遭景物也和尋常副峰沒多大差別,山門霸氣雄偉了些,以大羅真金鑄成,精心雕琢成龍頭龍身,恍若騰飛了般,初見極爲震撼。
他倆是第一批被帶回火煉峰,耽誤了好久,似乎是沒溝通好,只是暫時被軟禁了,還不到進天牢的時候。
唐月忍不住打破沉寂:“先前動靜多大,會不會震鬆了岩石,人就掉下去了?你有聽見水聲麼?”唐月一邊催動木靈訣愈傷,兩人被捆住,關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吳大仁不說話,唐月依舊放心不下。
不對,那麼大的動靜,人跌進洪流的落水聲可以忽略不計。
“別打岔,寧樞沒了,容玄也廢了,大爺在考慮重新擇主,另謀高就的人生大問題,大爺看這位軍師就很不錯,比曾經的容玄氣勢強得多,更加深不可測。”唐月正鄙視的時候,吳大仁抹了把嘴角加了句,“雖然老了點,但靈魂肯定很不錯,畢竟是宗師啊宗師。”
“當時瀑布的聲音很大你想說什麼?”
唐月也不憋着了,暗示他寧樞和唐鬥或許沒死,順帶把黑蟒王,靈鷹王想加入萬獸峰的事提了一提,分明有好事正要發生,這個節骨眼上,萬獸峰一衆副峰主都出了事,天意弄人。
吳大仁猛地握緊拳頭。
當年葬仙島一役,吳大仁不敢惹的兩人之一便是寧樞,另一個就是大衍神朝皇姓叫姬什麼的,名字忘了。
要不是最後殺出容玄這匹黑馬,寧樞就是妥妥的第一,名字聽得耳朵都生繭了,正因爲風頭全被容玄蓋過了,他們這些道修能低調就低調,寧樞一心修煉才淡出衆人視線,可這並不代表這人就真弱了。
他奶奶的,就知道寧樞那玩意沒那麼容易掛!
“估計沒死,死了大爺怎麼沒收到他的魂魄。用與其擔心他倆,不如想想我們自己。探入敵營,前途堪憂。”
“我倒是不擔心寧樞,我只擔心小鬥。”
“唐月月,我說你挺會取名的,叫什麼不好,叫糖豆!有什麼好擔心的,反正無親無故。了無牽掛纔好,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你不懂。”唐月神色複雜地搖了搖頭,“世上活着的,又有誰能了無牽掛。”
“我沒有你那樣的覺悟,如果沒了念想,那太空泛,至少我現在還做不到。”
“搞了半天你就悟出了這個,沒骨氣!活着是爲了站在靈道巔峰,是得向前看,而不是活在過去,把想不開當放下。你以爲重新認了個弟弟當替身,有念想被依賴就偉大了?生怕自己沒弱點,找個包袱掛肩上。”
“我就認個弟弟怎麼了,誰讓他沒叫你哥。”唐月道,“小鬥不是替身!也不是包袱!我早就放下了,說了你也不懂。”
胖子樂了:“唐斗的魂不錯,上等資質,搞不好以後倒過來,你成了包袱,小子,退路都找好了,挺有先見之明。”
唐月轉過頭去:“懶得跟你廢話。”
吳大仁感慨沒堅持半刻,一拍腦門,想通了:“你壞事了!不該啊,大爺什麼心態,死了多好!留寧樞活着分權嗎!”
唐月疑惑:“?”
“如果你說的沒錯,連妖獸王都想加入萬獸峰,不就正應了容玄當初的推斷!以萬獸峰如今的勢頭,崛起不難,到時候大爺腳踩容玄,收天陽爲徒,和虎王稱兄道弟,獨享榮華,等到萬獸峰做大,慕名而來的弟子越來越多,來一個大爺收一個,來兩個收一雙,全是大爺旗下亡魂……”
唐月聽得臉皮抽搐,嘲笑道:“最該死的是你,還腳踩容玄,癡人說夢,我看你這輩子都沒指望了。我說你怎麼不爭峰主之位,死胖子坐享其成,留你這個禍害,勢力還沒起步就已經土崩瓦解了。”
“怎麼說話呢,唐小副峰主。你還不趕緊巴結大爺,說幾句好話,小心大爺去了火煉峰自己逃了不管你。”吳大仁一臉‘有本事打一場,實力太弱互咒都沒勁’的欠揍表情在嘚瑟。
“叫兩聲吳爺爺聽聽。”
“吳恥你大爺!誰要你管。”唐月傷勢堪堪痊癒,差點氣得差點內傷復發,直接吼出聲。
“好,這可是你說的。”吳大仁不甘示弱。
大門咔嚓一聲被粗暴地推開,六人押着他倆與守在門後的火煉峰弟子交接,但見這兩人還有心思廢話,全都有些不悅,下手狠了不少。吳大仁雙臂被反擰重捆,不由嗷嗷直叫。
火煉峰弟子眉頭一橫,冷冷道:“少使些小動作,到了火煉峰,全都安分些。”
吳大仁傻笑,圓溜溜的小眼睛露出機靈的光。
就在一羣人押着兩人通過迴廊往裡走時,從內峰掠出一道紅衣身影,火煉峰弟子一見那裝束,連連讓行。
那人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面無表情地與一羣人擦身而過,往山門外掠去。
唐澈竄出去老遠,神色驀然一怔,停了下來,轉身朝後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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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亭外,一衆侍從垂首在此等候,白衣男子棋藝高超,棋局精妙無窮,與他的修爲一樣深不可測,難以捉摸。這些日子來白衣男子戰敗火煉峰各大高手,所向披靡,最後只能自己與自己下棋解悶,午時已過。
陽光下,那人俊美的面容蒙上一層柔光,估計是等得不耐煩了,侍從目光呆滯地看到那人從衣袖裡掏出一枚價值不凡的綠晶戒指套在左手食指上,片刻後又掏出兩枚龍金煉製的戒指套在另外倆指頭上,擡手對光,五指修長,貴氣十足。
奇異的靈力波動令侍從回神,紛紛瞪大了眼睛。
仙綠晶,聖級靈料!煉製聖器時參入一點點能提高品階,米粒大小就能賣出天價!
龍金,真龍鱗片,同樣聖級靈料,越天階法陣的佈陣靈料,同樣可遇不可求。
然而煉製成戒指戴手上,屁用都沒有,簡直極品!
暴殄天物!
“靈紋宗師還沒來?”白衣男子道。
“……沒,快了。”侍從抹汗。
“快了是什麼時候!”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腳步聲,大門被推開,一羣人魚貫而入。最前方那人身材高大挺拔,相貌平平,那種迫人的氣勢卻讓人不可小覷。
幾位屠神族年輕一輩跟在一旁,看到石椅上坐着的那人,不由帶着一絲暖意。
天煥眸光微亮,道:“你竟會親自過來,真讓人意外。”
那人也在打量容玄,隨口答道:“怎麼,不高興?”
“高興。”天煥道。
“行了,別怠慢了貴客。”
容玄從此人衣着上就能看出異樣,的確非凡。
他之所以回來,也是想看看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屠神族上人,畢竟是天煥口中所謂的族老,地位定然不低,一路回來也只打聽到這人來歷非凡,似乎和真仙有淵源,出現的時候還帶着上位者的信物,在屠神族的地位只高不低。
一聽真仙二字,容玄就打算見見了,雖然打着真仙名號,多半是假,他來是衝着此人的地位,畢竟他參戰也是動了和屠神族打好交道的念頭,方便日後有退路,容玄從不忽視人脈的重要。
他並非不交,而得看人。
“這想必是那位靈紋師了。大師,真是幸會,等得我望眼欲穿,雖然容貌和我想得差得太遠,總體而言還算不錯。”白衣人笑得輕佻,露出一絲興趣,“敢問閣下叫什麼名字?”
此人一雙眼睛明亮,彷彿能洞悉人心,說話的語氣透着不正經的味道卻不讓人厭惡,容玄注意到對方說的是靈紋師,稱的是大師,而非靈紋宗師,一眼看穿了!
容玄原本沒當回事的心態瞬間變了,問道:“你是誰?”
本以爲最多是個神忽悠,這下真是意外驚喜。
他仔細地打量此人,品味雖然奇怪了點,不過勝在氣質超然,見之忘俗,容貌迤邐,五官像精心雕琢的一般,雖然帶了一手的戒指,卻不顯庸俗。
白色華袍的男子狹長的鳳目上揚,大大方方伸出手:“我叫慕鈺。”
微風掃向地面,枯葉打了個旋兒劃過。
時間總是輕描淡寫地抹去過去的痕跡,預示着下一刻將是嶄新的開始。
和伯樂的初次會面不鹹不淡,卻彷彿冥冥中自有註定,許多年之後容玄如日中天,在屠神族的地位今非昔比,他忘了太多細節,卻一直能記得這個畫面。
多虧了此人慧眼識珠,使得容玄從一無所有到得償所願,其中坎坷少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