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玄就那樣把葉擎蒼等人丟在腦後,一臉不悅地追了過去。
葉擎蒼瞥了謝宇策一眼臉色鐵青,處在爆發的邊沿,怒視着容玄離去的方向,似在對葉天陽之前發火的強烈不滿:“虧老夫還百般護他,這些小輩得了便宜還賣乖,不理解老夫用心良苦,一個個目無尊長,無法無天!簡直豈有此理!”
“掌門息怒。”沈玥道。
本以爲白來一趟,沒想到卻目睹了葉天陽與背後強者生隙的一幕,着實精彩。葉天陽對聖人叫滾,這點就太過了,饒是謝宇策,在謝族威望再高,也不敢無端對謝族元老不敬。
不過,葉天陽不爭位那就無所謂討不討聖人歡心。
謝宇策倒是覺得葉天陽的想法其實並不難猜,這人寧可死,都不願讓師父陷入不利境地,只在乎容玄,連聖人都不放在心上。
容玄實乃獨斷專行的典型,一言不和就敢起衝突,就連聖人也敢得罪,謝宇策總算明白了這人迴應他的招攬時提出歸順條件的真正含義以及必要性,的確是肺腑之言。
“想必這位便是青山派掌門了,幸會幸會,我時常聽師弟提起您老。”謝宇策似乎並不急着走,這一戰之後他對葉擎蒼記憶猶新,這位不世出的大能隱居山林數久,好不容易出山,就連葉皓然也驚得說不出話。
謝宇策面上帶着一抹戲謔,對葉擎蒼道:“天陽年紀尚輕,一向把師父看得最重,沒有顧忌二位的顏面實屬不周。但容玄護徒心切,心急之下冒犯了二位,還算情有可原,望二位見諒。”
“你倒是有心。”都這時候了還不忘說容玄的好話,葉擎蒼冷哼一聲,臉色古怪地掃了眼謝宇策:“不過跟你沒關係,要不是看在這兩人是昔日青山派弟子,老夫又豈會蹚這趟渾水。”
謝宇策知道葉擎蒼所在的那一脈出了名的不爭,在皇朝也不是什麼秘辛,因此葉天陽的存在卻不怎麼爲人所知,謝宇策在萬獸峰的時候就懷疑了,這兩位不世出的強者之所以會突然出現,不只是因爲青山派弟子身份就對葉天陽另眼相看,如果真是如此,那他手上恰好還有一張牌。
謝宇策臨走之前,對葉擎蒼道:“葉師弟一直記掛着前輩,這個月忙完之後便會登門拜訪,想請前輩來寰宇峰一敘,這個時辰,應該已經在萬獸峰等了許久。不想前輩在這裡。”
葉擎蒼出奇地平靜下來,問道:“你是說皓然?”
“正是。”
葉擎蒼思忖良久,沉聲道:“回萬獸峰。”
對於這個原先最讓他引以爲豪的弟子,葉擎蒼心情有些複雜。
沈玥看了看他,沒說話。
葉擎蒼猶豫片刻,沒打算等葉天陽回來:“讓他們鬧去,老夫沒心情留在這兒受氣,回去吧。”
叢林深處,各大妖獸因此地聖人威壓,早已倉皇逃竄。容玄盤腿坐在雷火背上,俯瞰下方,雷火速度極快,沒多久就追上了葉天陽,後者再怎麼躲躲藏藏,哪怕刻意截斷了和雷火之間的意識交流,在容玄的神識之下依舊無處遁形。
“停下來,爲師有話要問你。”
“師父別跟來,我等會自己回去。請師父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葉天陽已經冷靜下來了,似乎不知道怎麼面對,能躲則躲,方向卻正好背離副峰領域,而是朝着五大主峰所在的內圍掠去。然而空氣中飄動的那點血腥氣,雷火隔了千百丈都能嗅到,更何況才這麼點距離,無需容玄指路,雷火輕鬆跟上。
雷火也不禁奇怪:“什麼功什麼過,老大,他這是在跟自己過不去,怎麼方向都跑錯了,萬獸峰明明在另一邊。”
“攔住他。”葉天陽一衝動就愛亂來,容玄屢見不鮮了,前方就是凌劍峰,葉天陽一個人到這裡是想做什麼!
“是,老大!”雷火愉快地打了個響鼻。
一道粗大的紫光從天而降,轟地一聲擋在葉天陽面前。
葉天陽一躍而起後退數十步,他咬着脣搖了搖頭,轉身想往另一個方向掠去,纔剛走出幾步,手中的破空符露出一角,就要撕裂了離開。
“夠了,站住!”容玄不耐其煩,盯着他的背影冷冷道。
葉天陽停了下來,背對着容玄。
“轉過來。”
葉天陽猶豫了下,沒有動。
“你好大的能耐,連爲師的話你也不聽了。”經過這一通追逐,容玄大概想通了件事,脾氣都快沒了。
容玄徑直落地,讓雷火待在一旁,他走過去,一巴掌按在葉天陽頭頂,掰過頭,看徒弟的臉。
“師父,徒兒不敢。”葉天陽紅着眼睛,弱弱地道。
容玄按着他的頭,在他身上數個穴位點了點,眉頭越皺越緊,最後拿出一瓶丹藥拍在葉天陽身上:“你是被氣吐血的,根本沒什麼傷,把事情說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好,我說。”葉天陽乖乖倒了枚丹藥服下,把天門老祖被軟禁,他說服天門老祖後準備回去,但葉掌門不知什麼時候跟老祖商量好,故意打暈了他,演了場戲,把容玄引來。
“雷火併不知道此事,我還沒來得及解釋清楚,就昏過去了。”
容玄聽後沒太大反應,雷火恨不得撓牆:“老大我冤枉,我真不知道這事,早知道我肯定逃得遠遠的。”
“他是你主人,你對他忠心是應該的。”容玄沉聲道。
“葉擎蒼還真讓我刮目相看,不懂疑人不用的道理,太容易相信人,竟然用這種辦法試探我,愚蠢至極!”
“師父不生我的氣?”葉天陽睜着澄澈的眼睛,不可思議看着容玄。
其實他那時候動彈不得,看似昏迷,實際上聽得一清二楚,師父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他渾身發毛,其實這些年來葉天陽心知肚明,師父把他看得有多重,根本不需要任何證明,哪怕容玄看似對謝宇策再好,葉天陽也毫不擔心,但這次他竟然有了危機感。
通過葉掌門的四相寶盒,謝宇策說的那些旁敲側擊的話,師父沒聽出來,葉天陽卻聽得很清楚。
什麼叫鬥到地老天荒!
關鍵是師父還答應了!
如果日後謝宇策遊說師父與他結爲道侶,師父會不會也答應!
雖說最開始葉天陽堅決反對,也是預見到了葉掌門這蠢辦法會演變成不好的結果,纔想阻止後者亂來,可對方是聖人,他說話沒用。
葉天陽也只能破罐子破摔,自我安慰至少能以此試試天門老祖,如果他死了,那就說明天門老祖不可信,至少能提醒師父注意。
原本一戰結束師父很高興,結果鬧這麼一出,師父怒起來,他也逃不了干係,所以……
總之先和葉擎蒼撇清關係,至少能讓謝宇策少些忌憚,省得他不爭卻還得被迫去爭,這種事單憑口頭上說說,解釋不通,只能做給他看。
至於師父,葉天陽已經做好了捱揍的準備。
“要怪就怪葉擎蒼,怪你做什麼。”容玄有點彆扭,他平日裡對徒弟是有多差,至於出了這麼點事就怕得逃跑嗎,再者如果葉天陽一點反應都沒有,容玄還會狠狠訓他一頓,可這人自責得太過,容玄訓不起來了,反倒還得安慰他。
其實一開始容玄是當真以爲葉天陽遇難,他說的話的確出自肺腑,但之所以說那麼多另一方面是爲了拖延時間,可奇怪的是葉擎蒼榆木腦袋竟然死活沒看出來他的暗示,原本容玄煩躁不安,在謝宇策到來的時候,情緒得到緩解。
可天門老祖丟下葉天陽就逃之前,無比隱晦地掃了葉擎蒼一眼,極盡埋怨,就那麼一剎那容玄只覺腦子被劈中了一般,有個荒誕的念頭一閃,頓時一發不可收拾,由於太過驚詫,順帶的把被耍了的憤怒也一起掩蓋了。
要不是忌於謝宇策在側,容玄當場就問了,現在猜測被證實,他總算鬆了口氣。
容玄面無表情道:“若是天門老祖還存有半分野心,葉擎蒼這是拿你的命在測試剛結盟之人的忠心,若有對方有一丁點怨氣未消,你的命就交代在這餿主意裡了!”
容玄這麼一說,葉天陽有些感動,師父看問題的角度果然不同尋常,同樣也想到這點。
葉天陽安慰道:“我還活着不就說明天門老祖值得信任嗎,萬獸峰與天門峰的結盟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師父就不用有戒心了。”
“能活着,那是你的本事!”容玄皺眉,“好了傷疤忘了疼,就你看得開。”
葉天陽說得沒錯,經此一役,雖無比驚險,不過也確定了天門老祖能夠相信,如果後者真是葉天陽說服沒了怨憤與芥蒂,那他這徒弟沒白養。
但拿命去試探,實在是!……容玄若修爲足夠,他真想朝着那兩人一掌呼過去。
“我也沒那麼看得開。”葉天陽道:“沒想到謝峰主會來,如果天門老祖死在謝族元老手中,那可就功虧一簣了。”
這點容玄倒是很放心,他曾是聖者的時候就屢屢殺出重圍,而修爲到了聖王境,已經成精了,天地任我穿行,如果毫不戀戰只想逃脫,就算同爲聖王也攔不住他。
葉天陽瞭然地點了點頭,沉默不語。
其實葉擎蒼之所以鬧這一出,容玄可不信對方是拿葉天陽的命去考驗朱萬道是否可信,估計也就是看不順眼他和謝宇策來往,多半沒想到更深的隱患。
葉擎蒼的毛病就是耿直,不止心軟而且太容易信人,不說天門老祖,就比如葉皓然明明在衍魂峰的時候就已經另外拜了位太上長老爲師,後來因爲狴犴古魂太多人覬覦,隨謝宇策被趕出衍魂峰之後,似乎也和那位交情不深的新師父斷了聯繫。
而現在三言兩語,就把葉擎蒼給說通了,如果後者還認葉皓然那徒弟,容玄也真是服。
換做葉天陽如果敢棄了他拜入他人門下,容玄就算不清理門戶,也絕對老死不相往來。
不過葉擎蒼煉藥天賦極高,能留下當然很好,可就是管得太寬。如今萬獸峰和五大主峰在背後達成協議,以後免不了會和五大主峰之一的寰宇峰,也就是謝宇策有來往。
容玄把赴會商議的內容跟葉天陽仔細提了一提,後者靜靜地聽着,不知在想什麼。
“爲師與謝宇策有來往,你不高興?”容玄負手看着葉天陽,挑眉道,“爲師想知道你的看法。不用隱瞞,說真話。”
葉天陽彎起眼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不會不高興。師父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在我看來,師父無論去哪裡,還是會回到萬獸峰。”回到我身邊。
“以後的事誰又說得準呢,不過現在看來萬獸峰前途廣闊,別的事無需你管。”容玄沒聽出言外之意,葉天陽這話很合他心意。
其實無論是誰介懷容玄也沒打算改,他很清醒,任何事都有他自己的考量,不會順着別人的意思,更不會故意和對方說的反着來,更懶得解釋。
正如酒局結束,他和謝宇策道別時說的那樣。
“寰宇峰贏了,可我也沒輸。”
雷火在一旁虎視眈眈,恨不得打滾,明顯在老大神遊的時候,葉天陽那雙眼睛瞅哪!
這事他也仔細想過了,關鍵是覬覦老大的不止一個,那個姓謝的不是什麼好鳥,如果真讓謝宇策得手了,自己名義上可是葉天陽這貨的靈寵,豈不是被隔開了!
不行,比起其他,還不如師徒兩膩歪在一塊呢。至少他還算自己人。
雷火想通了,雖然心裡彆扭,但還是沒上去打擾,眼不見心不煩,順便杵着替他們把風。這地方離五大主峰不遠,葉天陽往這邊衝是做什麼,就算腦子短路找謝宇策單挑,這個方向也不大對。
這時,容玄看向周圍,不解道:“你來凌劍峰做什麼?”
不遠處大峰之上一柄古劍巍峨高聳如豐碑般直入雲霄,再往前便是凌劍峰地界。
葉天陽這才說明來意:“師父還記得上次在天門峰藏經閣裡碰到的那個凌劍峰弟子,我想如果能把他解決了,至少對師父……”
容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道:“回去吧,這事以後再說。”
“爲什麼?”
“那人暗中得了天門峰一半的典籍,立了大功,多半會在凌劍峰最寶貴的聖地閉關個十幾二十年衝擊聖人境,暫時不用打草驚蛇,以後再說。”
容玄想起來之所以對此人沒有印象,或許是上清仙宗年輕一輩能突破成聖的人中,沒有此人。也就是說這人可能在渡劫途中身死道消,又或者無緣聖人位。
有的人止步在靈皇五重天百年也不稀奇,凌劍峰姓戚的弟子太多,大海撈針還不如等以後。
容玄道:“就算他一直閉關不出,數十年後的五洲盛會,宗門大選之日,他定會出現。”
其實修爲復原,詭毒已解,甚至容族身份暴露也是遲早的事,容玄經此一戰,靈紋佈陣有了不少感悟,混元噬道的瓶頸也有所鬆動,突破在即,這次修爲暴露被人知曉,讓容玄生了緊迫感,他只想立刻回去閉關修煉,衝擊靈皇五重天,爭取早日渡劫成聖。
若是以後舉世皆敵,那麼現在擁有的一切全都是虛的,容玄能倚仗的只有自己,他得儘快變強,纔能有底氣立足與三千州不敗。
目前爲止一切順利,容玄還算自在,他在琢磨一個月後萬獸峰淪爲衆矢之的,這段時間該怎麼應對,不過有凰雀等聖獸,以及與天門老祖結盟,天門峰被俘的幾位聖人歸順,萬獸峰的實力又將上升好幾個層次,實在沒必要太過擔心。就等着覬覦財力的所有勢力自投羅網,只要萬獸峰能屹立不倒,自能版圖擴大,獨領風騷。
回去的時候,容玄心情甚好,想起一事,便問葉天陽:“上次你說想要爲師答應你什麼,可以提了。”
容玄主動提起這事,葉天陽一怔:“我……師父覺得我能提要求?”
他之前說的是等戰事塵埃落定,萬獸峰歸於平靜之後,可現在又起波瀾,接下來很快萬獸峰又將有大事發生,而且這一戰幾乎盡在容玄掌控,最後還被謝宇策虎口奪食,葉天陽自認沒起太大作用。
可師父就算對他的所作所爲滿意,但也礙不過葉掌門攪局,剛出了這麼大的烏龍,惹得師父生氣,葉天陽哪有臉再提。
好運從天而降,猝不及防,葉天陽腦子沒轉過彎。
雷火速度不慢,風聲刮在耳畔呼呼作響。
容玄道:“你做得不錯,不用妄自菲薄,天門峰一戰落幕,雖被謝宇策佔了先機,不過你說服了天門老祖,讓萬獸峰與天門峰合一,相當高明。”
對比初戰時萬獸峰的窘迫,連聖人都得一個一個借,可現在呢,聖獸有了,聖人有了,連聖王也有了。
水族王城復甦,仙谷遺蹟聖獸坐鎮,老祖歸順,天門峰結盟,上清仙宗兩成的底蘊都在他手中,雖然贏的勢力的確包括一些小魚小蝦米,不過贏的數額和謝宇策押注的差不多,甚至還不如,但這樣一來,引得五大主峰恐慌,擾亂了主峰領域,日後上清仙宗格局的變動由此拉開帷幕,而萬獸峰有五大主峰爲後臺,本身也足夠的實力在這場龐大的動盪中站穩腳跟,會一步步走向輝煌。
就連容玄也很期待了,這纔是他真正喜悅興奮的原因。
上清仙宗其實就是個巨大的角鬥場,副峰與副峰之爭,主峰與主峰之爭,強者爲尊,弱肉強食,優勝劣汰,這套亙古不變的法則宗規傳承下來,活着的纔是最強血脈被捧爲真理,成就了屹立不倒的上古大教。
建立在爭鬥之上的鼎盛興旺,究竟是多麼的不堪一擊。
最正常不過的爭端走到盡頭,會是什麼樣?其中變故太大,參與的要素太多,哪怕容玄握有古老大能所創的大局觀神圖,也推演不出結果。但他很想讓上清宗主看到,那將是怎樣嶄新的格局。
容玄很高興,所以就算葉天陽讓他分出一半靈石,容玄估計眼睛都不眨地給他了,前提是他有足夠的空間能裝得下,畢竟容玄也數不清他究竟賺了多少,反正他上輩子到死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萬獸峰收穫甚豐,爲師允你提個要求並不爲過。”容玄難得耐着性子,“你想要爲師答應你什麼?”
雷火豎起耳朵,好奇地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