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乾宿說完便試圖將長袖由長琴手中抽出,對於他來說,這樣毫無意義的對話還是越快結束約好。
可長琴卻仍然不願鬆開手,繼續懇求道:“我可以抹去她的記憶的。只要您肯放了她,我便會立刻帶着她離開這裡,並且發誓絕對不會告訴她曾經發生的這一切。”
“長琴,注意你自己的身份,不要試圖激怒我!已經發生過的事,無論如何掩都是徒勞的,這點兒你應該和我一樣清楚!況且,神魔與神魔所生的後代,身體內的魔性會加倍,現在她還只是個孩子,所以看起來是那樣的無害,但她長大後會成爲什麼樣子,無論是你或是我都無從知曉。”
“我願意用我自己的這條命來換她的命,若是有天她的魔性真的失去了控制,我會親手殺了她,再自刎謝罪!”長琴的語氣堅決,誰都聽得出他並沒有說謊。
“看來你是執意要違揹我的意思了,長琴?!枉費我一直以來如此器重和信任你!”
“乾宿大人的恩情,是我長琴用這條命都還不完的。所以……我先把這雙眼睛還給您。”長琴說着便喚出匕首自剜雙目,而後他強忍疼痛繼續說,“若有一天冬卿會來找您尋仇,我再將這條命全部還給您!”
“你這又是何苦呢?”乾宿看着鮮紅的血淚由長琴的眼眶中流出,他的心也跟着軟了下來。畢竟在神域中,這永遠像是停滯不前的時光總難免令人傷感,而長琴的琴音與歌聲卻又總能讓他的心靈獲得寧靜。他終於還是敗給了往日與長琴間的情誼,扶着他從地上站起來,併爲他止了血後說,“好吧,我答應你!帶着冬卿去找琉璃吧,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她還活在世上的事情。從此以後,你與我還有整個神域都再無關聯。”
冬卿在隨長琴離開神域前,按照他與乾宿的約定被抹去了全部關於父母的記憶。所以來到幽蘭洞府後的她,一直都深信着長琴和琉璃就是自己的生身父母。她跟着他們兩個生活在這洞中,童年時雖然偶爾會因爲沒有玩伴兒而感到寂寞,但長琴與琉璃的疼愛卻又總能撫平她小小的憂傷。
在她長大以後,每到雲霧山降雪的這天,她都會被允許前往山腳下的村落。在那裡她會買一些自己喜愛的東西,品嚐一下酒館裡的食物,和村子裡的人閒聊幾句,懶散地度過一天再返回幽蘭洞府中。
這天,她和往年一樣在村子裡晃了大半天,在爲自己和父母挑選了禮物和食物後,她便折返回幽蘭洞府,卻恰巧在門外聽見歐陽紅葉所說的已被自己遺忘了的這一切。
頃刻間,她長久以來所堅信着的一切都被徹底地推翻了。在令她深受打擊的同時,她體內的魔性竟也開始膨脹,因此再無法掩飾臉上那屬於神魔的印記。這股魔性翻滾着與血液一起不斷沸騰,也將塵封住的記憶之門重新開啓。
母親月琴溫柔地輕撫與父親風嵐燦爛的笑容,這一切都彷彿還在眼前。還有爲了保護她,而被白虎所傷的母親、夢耳和吟箴,他們的血在幼小的她面前蔓延着,也將她的視線染成紅色。
她被白虎一下子揪住從母親月琴身邊奪走時,母親那絕望卻無力挽回的眼神,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母親。那不惜背叛神域,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護她的母親,她怎麼會就那樣忘記了呢?
“啊……”瞬間恢復的記憶,讓冬卿的頭部像是快要炸開,她猛地衝向門外,雙手抱頭痛苦地叫喊着。
長琴已經感受到了冬卿身上散發出的不受控制的魔性,正像毒蛇在她體內亂竄,這樣下去他們之前所作的全部努力就都沒有意義了,他跌跌撞撞地和琉璃一起跟了出去。
“冬卿,冷靜下來!琉璃,你速速跟我一起以琴音暫時壓制住她的魔性。你們也都別站着了,快去將她按住,晚了就來不及了!”長琴對周圍的人喊道。
等衆人按住冬卿後,長琴和琉璃便各自喚來古琴與簫。隨着琉璃修長的手指在琴絃上撥動,從古琴中發出的音符化作一根金色的繩索旋轉着朝冬卿而去,而長琴的簫聲則化作一串銀鈴掛於金色繩索之上。
冬卿雖被這條繩子限制住了行動,但她卻仍不肯放棄掙扎。她的雙瞳開始呈現血色,髮髻也由先前的黑色向全白轉變,現在的她看起來就如同一隻野獸,與剛纔跪倒在琉璃面前那個楚楚可憐的沒人兒判若兩人。
歐陽小冷看着眼前的冬卿,不由地回憶起自己魔性發作的時候似乎也是她這副模樣,若不是夏秋以自己的血來抑制住他的魔性,後果一定不堪設想。不知爲什麼,在聽到長琴與琉璃所演奏的樂曲時,他的心靈也跟着感受到一種祥和與平靜,自己的身體似乎漂浮在平靜的大海上,頭頂是皎潔的月光和璀璨的星河,他們的樂聲對他體內的魔性或許也能起到相同的作用。
被捆綁住的冬卿還在不斷地扭動着身體,帶動着那金色繩索上的銀鈴發出叮鈴鈴的聲音。那銀鈴的聲音每響一次,她尚存的理性就會嘗試着與魔性碰撞一回。這是屬於她自己的一場戰鬥,其實這時候她才瞭解到了真實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在她的身體中一直存在着兩個她,一個是在長琴與琉璃的愛中成長起來的馴良的她,另一個則是被囚禁起來的一心想要爲父母報仇的野獸。
只是若她去神域尋仇便會連累了爲她失去雙目的長琴,和給予了全部的愛的琉璃。她一個人追隨父母而去並沒有什麼,可外祖父長琴與外祖母琉璃卻也會失去他們現在平靜而寶貴的生活。
她突然想起,那天幼小的她被關在神域內的牢房中,在她幼小的心房裡充滿着恐懼,從看守牢房的那些人口中她聽說了自己的父母已經死去的消息,而她自己也很快便會被神域處決。那時候的她對死亡還沒有什麼概念,聽到這兩個字只讓她覺得渾身發冷,她試着蜷起身子,保住自己的肩膀,可卻無論如何也溫暖不起來。
看守牢獄的人突然打開了牢房的們,緊接着給她罩上袋子,並將她拖了出去。等她再醒來的時候便什麼都不記得了,甚至連她究竟是誰,叫什麼名字也徹底地被她遺忘在了心底的某個角落中。她仍然知道的,只有在被抹去記憶前的最後時刻,她所感受到的那種寒冷。
直到,一隻大手向她伸過來,那個緊閉着雙眼的男子是那樣的美麗和溫柔,他輕聲地對她說道:“走吧,跟我回家去!”
她毫不猶豫地握緊他的大手,不算吞噬着她的身體和精神的寒冷就那樣被他大手所傳來的溫暖給融化掉了。他帶着她一起來到如同仙境一樣的幽蘭洞府,在這裡她見到了對她同樣溫柔的琉璃,她和長琴就這樣成爲了她的父母。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是那樣的幸福,雖然是在這個不見天日的洞中,她卻再沒感到過絲毫的寒冷,有的始終是那天從長琴手中傳來的溫暖。
“嗚嗚……”
隨着意識的完全恢復,冬卿竟不能自已的哭泣起來。她的頭髮和瞳孔也慢慢變回原樣,而左右臉頰上屬於神魔後代的印記也消失不見。於此同時,緊緊纏繞在她身體上的那串滿銀鈴的金色繩索也自動從她身上解開並消失於空氣中。
長琴摸索着走到她的跟前,向着她伸出一隻手,微笑着說道:“走吧,跟我回家去!”
“對不起!是我的出生連累了我的父母,也連累了您和外祖母!”聽到和當日幼小的自己在神域所聽到的一樣的話,冬卿握住外祖父長琴的手,哽咽得更加厲害了。
“傻孩子,你並沒有錯,是我的懦弱害了你的母親,也造成了她和你父親風嵐最終的悲劇!只是時光再無法倒流,過去的事情也再沒有辦法去改寫了……我們三個能做的就是好好地生活下去,這纔不會辜負你那不顧一切也要將你生下的母親啊!”長琴把冬卿從地上拉了起來,抱住她的肩膀,輕輕拍着她的背,就像她小時候每次哭泣時他所做的那樣。
“嗯……”冬卿應着將臉埋進外祖父的懷中。她不知不覺地沉沉睡去,在理智與魔性的抗爭中,理性雖然最終因心底的溫情而取勝,但卻也消耗掉了她大部分的體力。
歐陽紅葉幫着長琴將冬卿抱回了房中,對於剛纔發生的那一幕他心中很是過意不去,返回廳堂時他對身邊的長琴說道:“對不起,我們只是一心想着如何能夠戰勝四神判和救出妖王狐的人類血盟締約者,卻沒想到會讓冬卿恢復了記憶,還令她體內的魔性發作!回憶起過去的一切,一定讓她很痛苦吧!”
“唉,即使你不出現,她也早晚有一天會知道這些事的!或許,現在知道反而是件好事,她能夠戰勝體內的魔性,我和琉璃也就不用再提心吊膽了。你們之前所說的事情,我們待會兒坐下來慢慢說吧!”長琴搖搖頭應着,但心中卻仍然充滿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