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耿煌直衝衝地趕到了石家莊,可是,當他一腳踏上石家在門前石橋橋面的時候,不用然地卻又縮了回來。遲疑、躊躇,最後竟是倒退而回,走下石階在大路上踱着方步,徘徊起來了。螞蟻在他的心頭爬,蚯蚓在他的腦中蠕。
其實,金耿煌自己更像螞蟻,更像蚯蚓,熱鍋中的螞蟻,湯水內的蚯蚓,感到手足無措,感到進退兩難。誰都說女人怕羞,實際上男人卻比女人更爲怕羞,不是嗎?金耿煌他就是。想方法,找理由,蹙着眉頭,低着腦袋,唔,有了。
“梁山伯不也是這麼趕訪祝英臺?”
“呃,不,梁山伯和祝英臺二人曾經同窗三年,而自己……”
“那張君瑞偷會崔鴛鴦,他還跳牆呢!””咳!也不同。他們二人雖在西廂私會,但崔夫人卻有過承諾呀!如此怎能混爲一談呢?”“可是唐寅唐伯虎呢?他爲求佳人,不用爲僅爲僕,而我,石素心曾加邀約,前去拜訪,又有何不可?”“對,走呀!”
金耿煌頭一揚,胸一挺,正擬跨腿而行,但這時大路上已有五個人飛快地奔了過來。那是石子材和“石家五蟹”!石子材幾乎箭步趕到了金耿煌的眼前。他劈口地說:“喂!你這小子,在石家莊院探頭控腦的想幹什麼?”“喔!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怎不光明正大地遞帖進拜,鬼鬼祟祟地一味巡逡窺望,這種行爲,非偷即盜。”金耿煌紅着面孔,分辯地說:“在下正擬越橋進去,而兄臺這時卻已經到了。”石子材雙眼一瞪,他習慣了,目中無人,氣勢洶洶地說:“你找誰?說!”金耿煌的勇氣剛剛提了起來,這一聽不由心又慌了,於是結結巴巴地說:“我找……我找……”“哼!說不出來了吧?”石子材冷笑了一聲說:“五蟹,拿下他!”
“是。”
“石家五蟹”由石子材左右兩邊問了出來,他們抽出了寶劍,他們擺開了架式,正待他們分別圍攻過去的時候,金耿煌立即招起右手,再次地說話了。“哎!等一等,等一等……”
“石家五蟹”的腳步略略一滯,石子材則冷然地說:“怎麼?你還有話說?”“不錯!”金耿煌潤了一下喉嚨,旋即誠懇地說:“在下真的是來找人的……”“哼!算了吧,我們石家莊似乎沒有你這種賊頭賊腦的朋友。”
石子材的臉上有着鄙夷。有着不屑,接着又說:“五蟹,上!”
“石家五蟹”動了,他們上下兼顧,配合密切。
但是,眼看對方年歲輕輕,衣着華麗,雖然也身佩寶劍,那隻不過是公子哥兒一個,以故輕描淡寫,不提真力,免得傷到了人家。石家五蟹,石家中堅,他們的功力個個都能獨擋一面,如今五劍齊出,招式雖有保留,但,憑這些就已十分可觀了。金耿煌心慌意亂麼,窮於應付麼,或是遭到對方手到擒去嗎?
不。怎麼會!
金耿煌見再說無益,他也就抽出寶劍抵敵,且待事情發展,到時候伺機再作打算了。全氏山莊既然名列宇內三莊之一。當然有其特出之處,雖然,金耿煌乃是第二代的人物,但父子直傳,銳意調教,依舊是精髓盡流,原箱全授,因此,又豈是一般武林人物能望其項背?於是,龍泉一經縱橫,就如雷霆霹靂,風雲幻變,就如長江大河,奔騰翻滾……“石家五蟹”驚心了,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年輕人竟有如此出人意料的功力和技藝。刻不稍待,立即改轅易轍,由散招變爲實式,由隨意改以激勵,心眼不敢有旁鶩,手腳焉能再懈怠。並且,原本是個別出招,如今聯成陣首了。
五蟹之首,“病蟹”孟永昌大喝一聲,說:“五行倒轉!”
四隻毛蟹身形利落,動作熟練,他們聞聲轉了,但是,也許道路欠闊,方位難站,以致威力難吐,施展不開。真是這樣嗎?
究其根底。實在是當初輕敵,如今奮起,已經時不我興,先機喪失,倉卒難易成軍!於是,五個人大有顧此失彼,捉襟見肘之感了。
石子材不由覺訝異、驚奇和懊惱。
他凝目注視金耿煌有頃,暗怪自已太過粗心,怎不事先問清對方的姓名和來歷,凡能力*“石家五蟹”落於下風的人物,又焉會是泛泛之輩。由此看來,當年石家莊遍實天下羣雄,展示獲得一柄翡翠玉如意之時,大廳上只見金氏山莊的總管文守宗,金聯煌並未在座,那必定金耿煌沒有來了,不然,他們二人怎會互不相識?再說,他若是來過,進石家莊就輕車熟路,也不致在石橋下畏縮和踱步了。不過,石子材雖一時想不出來人是誰,而金耿煌卻確知曉那是石子材,憑着對方的形狀,憑着對方的氣勢,憑着時方的口吻,以及憑着對方的行動。在在表明他即是石家莊的少莊主,“花花公子”石子材!
只是,兩個人往日迄未謀面,金耿煌不便冒昧招呼罷了。
六個人像走馬燈似地在大路上奔騰穿插“石家五蟹”既然排不成陣式。就難是金耿煌的對手。金耿煌的寶劍,幾次皆能撩倒對方、刺到對方,只是他不願開罪,不願有傷和氣,以故招式一發即回,一觸即收。“石家五蟹”感到狼狽,感到沮喪,感到很不是滋味,只是主人未有命令,他們誰也不敢貿然退下,任人囂張,任人戲弄。石子材當然也看得出來,並且,他早已經拔出了寶劍,本擬一起參與進去,但繼而一想。石家莊譽尊宇內,爲對付一個卑微小子若如此夥同,說出去實在有礙顏面,攸關名望。因此喝退了“石家五蟹”,矯情地說:“你這小子上門欺人,看少爺給你一個教訓!”他目空一切,倨傲得緊,如今不再探詢對方的姓氏了,欲以自己所學,找回場面。金耿煌苦笑一聲說:“*於無奈,出手自衛。”
“不必強辯,看招!”
石家材這一劍撩出,似山山重重。似云云綿綿,壓力幹鈞。密度緊連,真是清水不人,蒼蠅難飛。金聯煌畢竟是名家子弟,翡翠玉如意內的天竺秘籍也畢竟有它突出之處,他能抵擋,他能破解。只是輪戰了“石家五星”有時,體力上難免有所損耗,於是,不攫其鋒,身形一動,暫且飄退,暫且躲讓,先喘過一口氣再說。石子材誤會了,他驕奢之氣外露無遺,以爲對方畏懼悚怯,頓時急進兩步,又一劍凌空灑下。“哪裡逃!”
橋的另一邊,石家莊柵門班房中的門衛聽到了聲音,看到了情形,他們當然報了進去。這時有兩個男的,兩個女的飛奔過來探看,或者是接應了。
男的是“四大金剛’中二位,老大“鐵琶金剛”,老四“御蛇金剛”。
女的則是石鏡濤的掌珠,“花蝴蝶”石素心和石素心身邊的婢女,“小彩蝶’郝秋英。當石素心一看到來人的面貌之後,立即“一鶴沖天”。飛掠而下,隔站在石子材和金耿煌的中間。她杏眼圓睜,雙手插腰,嬌叱出聲了。
“住手!大哥,你這豈是待客之道?”
石子材聽了不由證了怔,說:“怎麼?這小子探頭探腦,難道他……”
“他叫金耿煌,金氏山莊的少莊主。”石素心回目含情地瞟了金耿煌一眼,旋即又轉向石子材說:“乃是小妹的朋友。”“那……”
石素心沒好氣地說:“那什麼?”
“那他爲什麼不早說?”
金耿煌笑了一笑,然後訕訕地說:“是石兄不讓小弟解釋的……”
“走!別理他。我們進去。”
江湖兒女,畢竟有異一般。石素心與金耿煌只不過見過一次面,如今她卻大膽地一把拉着對方昂然地走了。石子材搖搖頭,吐吐氣,他心中矛盾得很,一方面怪自己魯莽一些。
這些日子來,石家莊四出延覓幫手不着,金陵金氏山莊財大勢大,不正是一個好倚柱?一方面呢!他卻對金耿煌存了成見,於是,口中狠狠地說“可惡!”
幾曾何時,石家莊院外又來了一個人,不過,這個人是熟人,是朋友,他一到柵門,經過通報就立即被接待進去了。客廳裡,在座的人除了這位來客以外,其餘的卻都是石家的家人。
他們是石鏡濤,石子材和石素心。
至於那位來客,他依舊是來自金陵的金氏山莊。
喔!他莫非就是金耿煌?
有道是“一次生。二次熟”嘛!
不,他不是金耿煌,乃是金氏山莊的總管文守宗。
敘過了禮,寒過了暄,如今言歸正傳了。
文守宗喝了一口茶水潤潤喉嚨,接着微咳一聲,然後順勢說:“在下今日前來,乃銜敝東家之命,前來提親……”“提親?”石子材十分敏感,他一聽立即接口說:“怎沒聽說你們金家也有千金?”文守宗笑笑說:“敝東家任下只有公子一位。”
石子材脫口地說:“金耿煌!”
“不錯,正是我家少爺。”
“嘎!”石子材泄氣了,於是他冷冷地說:“那你是來替我家妹子作媒了?”“是的。”
石鏡濤聽了倒是首肯,他感到金氏山莊門戶相當,而金耿煌又是一表人才,何況石家莊如今正在缺人缺財之際,這恐怕連求也求不到喲!石素心聽了喜上眉梢,她心甜,她眼笑,但她也臉紅,螓首不由自主地就垂了下來。石子材可不同了,他既對金耿煌存了成見,當不願對人太過得逞,於是。他出點子。想難題,攪和!“金氏山莊要娶我家妹子做媳婦對以。但聘金可不能太少啊!”
“當然。金氏山莊當不會有虧禮儀。”
“喔!那就好。”石子材有意啜下去說:“但聘金可不能少過一萬兩。”一萬兩銀了別家或許拿不出來,但對金氏山莊而言,那只是九牛一毛!
“只多不少,在下大膽越權,替敝東家應承下來。”文守宗一臉笑意,他暢然地說:“過些日子……”冷風吹了,冷水淋了,石子材股冷言冷地接口說:“文總管,你可別樂得太早,也別答應得太早啊!”文守宗聽了果然一怔。他遲疑地說:“嘎!這是爲什麼?”
“因爲本公子說的不是銀子。”
文守宗瞪大着眼睛說:“莫非是黃金?”
“不錯,正是黃金,一萬兩黃全。”
石子材說得岸然。也說得順口。
“黃金萬兩”,這是在求財神菩薩時的口頭禪,這是爲諳陰陽上的筆下來,那只是說說而已,寫寫而已。可是,如今真的有人要一萬兩黃金!
石素心一聽螓首猛揚,她寒着粉面,泛着秋水說:“哥!你這是給妹子難堪,找人家麻煩……”“誰說的?”石子材洋洋地說:“我這是爲了你,也爲了對方。”
“此話怎說?”
石素心透着一臉不解,是以她不得不問。
石子材一本正經地說:“石金二莊。天下稱最,顯石家莊院的身份,耀金氏山莊的面子,以萬金聘取‘千金’,雖抵不上古人之量珠,但人前人後,總算還交待得過去,你說是嗎?”“呸!你少胡說八道……”石素心回目轉向乃父,嬌聲地說:“爹!你看哥他嘛!盡說些……”“我說的可是真的啊!”石子材不待他父親開口,又將話給接了過來。一臉肅然地說:“一萬兩黃金並不算太多,憶當年我們送去沈家莊的聘禮也化了好幾千呢!”“哼!”石素心逮到機會反譏了,她說:“可是人家不稀罕,全給退回來廠呢!”石了村不由惱羞成怒了,他震然站了起來,指着手指說:“你……”
“好了,好了,不要再胡鬧下去了。”石鏡濤不願讓這件不體面的事給宣揚出去,於是,沉下聲調說:“子材,你坐下!”石家兄妹相互的一鬧,文守宗感到有些侷促了,不好意思了。
但是,他又插不上口去,連勸都無法相勸,只有聽其自然,任其發展。
石鏡濤細而一想,他覺得石子材所說的話也不無道理,於是轉朝文守宗說:“文總管,你的意思以爲呢?”文守宗展顏笑笑說:“當然以石莊主的意思爲意思了,這樣吧!
在下就以石公子的意思回稟敝東家,看能否勉力地綴湊也就是了。”
“既然如此,那就麻煩文總管了。”
“石莊主客氣了。”文守宗頓時站了起來,他雙手一拱,說:“就此告辭,各位再見!”“噢,請恕怠慢。”石鏡濤欠一欠身說:“子材,招呼尤總管一聲,代爲父送送文總管。”“是,文總管請。”
一萬兩黃金。金氏山莊當然一樣地籌得出來,於是,石金二家的秦晉也就結成了。金陵到了。
金陵是一個繁華的省城,昇平的社會,每家商店。熱熱鬧鬧,各條馬路,熙熙攘攘。麥小云無心流連,他進了城,又出了城,順着大路朝西北而行。
在走近鐘山南麓的時候,隱約間。似乎聽到一陣鑼鼓的聲音,從“金氏山莊”那邊隨風傳了過來。麥小云心中不由暗暗地思維起來了,層層疊疊。
“莫非金氏山莊有了事故?”
“但是,這事故也必屬好事,必屬喜事,不是嗎?那緊湊的鑼鼓聲中透着樣和,透着歡樂喜慶的氣氛呢!”“是老莊主金泉元在做壽?不然,定是他獨子金耿煌成親的日子。”
歧路既至,他本能地停住了腳步,微轉軀體,就朝鐘山腳下眺望起來了。果然,金氏山莊外圍以杉木搭建起來的柵門上結着紅彩,懸着紅綢編扎的繡球。再看進出,山莊的大門普張,樑上高掛四盞宮燈,這不是喜事是什麼?
麥小云又開始回想了。
“金氏山莊乃宇內三莊一幫之一,雖然自從經營錢莊以後,就很少與江湖上的朋友打交道,但是,飲水思源,對方畢竟是出身武林,仍難免有武林中的朋友。沈家應該是,他自己當作爲探索身世訪過金泉元,後來又在運河之濱救過金耿煌,應該也算朋友。只是去冬臘月,爲地獄門之事一直奔波在外,沒有聽到傳言,沒有接到帖了,如今既然碰巧趕上了,總得進去恭賀一番。主意既定,隨即彎了進去。
守在班房中的兩個莊丁,一見又有客人到來,立時出來打開柵門,其中一個俅恭地說:“請問貴客尊姓?”“在下麥小云。”
“啊!是麥少俠大駕光臨。”那個莊丁頓時欣然地朝另一個說:“老郝,快報進去,說麥少俠來了。”“是。”
郝姓莊丁馬上灑開大步,飛快地走了。
“麥少俠請進。”
“謝謝你了。”
“少俠客氣了。”那個莊丁一臉興奮地說:“這是小的應該做的事情,而小的若能爲少俠做事,更是無尚的光榮,萬分的寵幸。”看形態,聽語氣。他雖然不識麥小云的面,但必定知曉麥小云所蘊的功力和在江湖上所行的事蹟!剛踱進柵門內,主人竟然親自地迎了出來,還不止一人,而且是上下二代,老莊主金泉元和少莊主金聯煌。尊家翁長袍外面會着馬褂,這是禮,新郎倌衣襟之上彆着紅球,這是儀。滿身的喜氣,一臉的笑容。
應該嘛!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喔!麥少俠蒞臨,金氏山莊真是蓬蓽生輝了。”
金泉元快走兩步,他一把握住了對方的手,歡暢地寒暄着。
他富埒公侯,金氏山莊中的房屋都是瓊樓玉宇,都是雕樑畫棟。若再稱之爲“篷蓽”,那天底下可就沒有磚牆,沒有粉壁,全是茅籬土垣了。可是,成語中有這麼一句,可是,詞藻內有這麼一條,他不是賣弄,不是做作,乃誠心的謙仰之辭。麥小云也是真摯地說:“怎勞老莊主親自出迎,晚輩實在是汗顏莫名。”“哪裡的話?”金泉元笑容不滅地說:“若不是麥少使在運河畔救了小兒一命,他哪還有今日?”“晚輩也是。”麥小云慣常地笑延續着說:“若沒有老莊主當年指點迷津,我至今仍然是孤兒一名!”“哈哈哈……”
“哈哈哈……”
站在旁邊一直沒有機會插嘴的金耿煌,如今可逮到了空檔。
他立即搶口地說:“麥少俠,小弟承你相救,也不說什麼感激一類庸俗之詞了,只請你到裡面多飲兒杯。”麥小云答之以禮,報之以便,他衷心地說:“金公子,在下路過此處,也不說什麼未帶賀禮一類遮羞的話了,謹祝你鶼鰈永歡,早生貴子。”“哈哈哈……”
金泉元又敞聲地笑了起來,繼之是麥小云,最後,金耿煌也偷偷地笑了。好話人人愛聽,尤其是老莊主。他金家產業龐大,錢莊遍佈各大城市,但人丁稀薄,所盼的就是多子多孫,螽斯衍慶,是以更加受用,更加歡欣。“請,請。”金泉元擺手肅容,他說:“我們裡面談,裡面談。”
“老莊主先請。”麥小云謙遜地說:“晚輩和金公子的敘說猶未盡意呢!”“好!那老朽就倚老就先了。”
金泉元率先走了。
麥小云挽住了金聯煌的臂膀跟在後面,他含蓄地說:“是哪家千金有幸,或者哪家姑娘有能,會攀上‘武林寶庫’金家莊做媳婦,會攏住‘珠璣公子’金耿煌的雄心?”金耿煌心有所惦,他感到不安了,怯怯地望了對方一眼,嘴脣囁嚅着,口中滯吶着,久久不曾出聲。麥小云誤會了。不禁莞爾地調笑起來了,揶揄起來了。
“怎麼?含愧?羞赧了?”
有道是醜媳婦難免見公婆。
何況他娶的媳婦並不醜,不論是容貌上的,不論在言行上的。
何況對方只不是他長年以對的公婆,僅僅是恩人,僅僅是朋友。
因此,金耿煌吐出了一口氣,平定一下心潮說:“那倒不是,小弟聘的乃是石素心名姑娘。”“花蝴蝶”石素心乃是石家莊石鏡濤的女兒,石子材的胞妹。
她雖出身污泥,但一如英蓉,一如水蓮,點滴不染,其生性與父兄迥然不同。有正義之氣,富巾幗之風!但是,石家莊在江湖上聲譽不太好,井且爲了柄翡翠玉如意積極地圖謀着對方,因此他們有所顧忌了。當年的公案還不止如此,“花花公於”石子材強擄了“黑嬌女”沈如婉,*婚不果,石鏡濤惱羞成怒,就遣兵點將地大鬧沈家莊。到後來。弄得父子二人雙雙被拘人了地鐵門,最近才倒翻出來。
“哦!是名姑娘。”麥小云聽了果然怔了一怔。
但只是片刻,旋即暢然地說:“石姑娘真是一位才貌雙絕的好姑娘,而且,她心地也善良得很呢!”他口中說着,腦海中又不住地在思維了。
“這次出來的目的,原是追緝那批由地獄門中倒反出來的惡鬼厲靈。石家莊的距離最近,但是,彼等人手衆多,勢力龐大。或說沈家莊中有兵可調,奈何事不湊巧,六個人又出去了四個,而二弟仍滯留在九華尚未返回。僅憑自己一人,實感力所不逮,雖無可懼,卻也拘之不易,幾經考慮、才決定先北上去萬里船幫的萬罈找洪振杰。如今,巧事又碰在一起了。“珠璣公子”金耿煌娶的竟然是“花蝴蝶”石素心,那石鏡濤爲嫁女兒會個會前來金氏山莊?假如遇上了,又該如何呢?金耿煌釋然了,他悠悠地吐出一口氣說:“謝謝你,麥少俠。”
“哦!何謝之有?在下說的乃是真心話,肺腑之言。”麥小云委婉地說:“但不知令岳他們可在府上?”“不在。”
金耿煌答得猶豫,似乎有些口不對心。
客廳裡十分熱鬧。賀客們濟濟一堂,聲波盪漾,口沫橫飛。
這些人多半油光滿面,人腹便便,由於事業關係,金泉元如今交往的乃是商場中的人物,官宦中的人物。武林人不是沒有,卻是少之又少;由於年歲關係。金泉元所邀請的武林人乃是早期的人。上輩的人,是以麥小云全都不識!有道是“道不同不相爲謀”。有道是“相識萬千,各難兼顧。”
因此主人無法逐一引見,就來過各不介紹,相識者自相攀談,不識者也就罷了。只有總管文守宗,他正在前前後後地招呼着客人。一見麥小云就趨了過來,寒喧幾句又到處去忙了。果然沒有看見石鏡濤與石子材,但是,卻也沒有看見沈家莊中的二莊主,人情禮儀,都是由沈逸峰出面的。這不知是金泉元娶石鏡濤的女兒作媳婦難下帖子?還是沈逸峰因對方娶石鏡濤的女兒作媳婦不想前來?到時候免得尷尬,免得難堪,更許是不歡而散。或者又動干戈。
其實。他們全都來了,沈家莊的二爺雖然本人未到。但卻遣帳房先生送來了賀禮。石家莊呢?石鏡濤和石子材原來也坐在客廳之內,自一聽到麥小云到來,他們有所顧忌,就以內親身份轉入後堂去了。不過,父子二人卻暗中監視着,不住諮商着。
“爹,只有一個麥小云。”
這當然是石子材的話聲。
“唔——”石鏡濤猶疑地說:“恐怕有詐。””怎麼個詐法?”
“譬如說一明一暗。”
“不會啦!”石子材搶口地說:“孩兒曾經問過進來稟報的那個莊丁,他說只有一個麥小云。”“又譬如說,沈家莊也有人來……”
“沈家莊來的那個人不是已經走了嗎?”石子材又接過了他父親的話說:“就算沒有,這種老傢伙也如同枯草,如同朽木,又豈會放在孩兒的眼內。”“話可不能說得如此的滿。”石鏡濤教導他的兒子了,接着又說:“有道是‘僧道莫欺,婦孺莫欺。’越是不起眼的人,就越須加以注意。”“我不相信我們父子二人對付不了他們!”
石鎮羣走分地說:“等只差‘供奉’未來,‘四大金剛’也全都留在家中。”“我不管!”石子材忿憤地說:“辱身之仇,奪妻之恨,今日我是非報不可!”他雖然已經瞭解了這一對孿生兄弟的習性,穿藍衣的是麥小云,穿白衫的是麥無銘,但是,誰娶了沈如嫺,誰又娶了沈如婉則還分不清楚。“麥小云機伶,而且又詭詐,我們不得不防。”
“至少,我們還有金氏山莊可作掩護呀!”
石鏡濤乃是一個老謀深算的人,他卻不以爲然地說:“材兒。凡事不可衝動,不能鹵莽,我們必須要確切地掌握住對方虛實,再付諸行動。”筵席開了,好豐富,好奢侈,沒有龍肝鳳髓,卻有燕涎熊掌。
灑過三巡,一對新人出來了。
嘿!好赫威、好華麗,新娘子頭戴珠冠,肩披霞披。這原是朝廷正宮皇后的配披,民間焉能模仿?可以!因爲它乃是天子所封。
典故出於大家年間,當時,小康王被金兀朮還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時候,看見路旁停着頂新嫁娘的轎轎。爲保命,爲求生,他哪裡還顧得二七二十一,就一頭鑽了進去,金兀朮雖然是化外之人,倒有英雄之風,如他養虎貽患,撫育了陸登之子陸文龍就是一例。既是新娘轎,遂毫不遲疑地給放了過去,後來康王登了基,即頒下聖旨。嗣後新嫁娘的服飾、座轎,均改一品冠帶。準用八人鳳被。全副鑾駕,開鑼喝道,文官見了下橋,武將遇到落馬,威風喲!有道是“洞房花燭夜,全榜題名時。”新郎倌雖然也可以頂烏紗,衣紅袍,過過“登科”的滋味,但與新娘子比起來,畢竟要失色多了,寒酸多了。古人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因此,筵席散了。
古人說:“天下沒有長住的客人。”因此,客人們也走了。
乘着酒興,麥小云又朝既定的路線往北而走。
這是喜酒,他是非飲不可。初爲人翁的金泉元向他照了杯,新郎倌金耿煌立即跟上了一杯,新娘子石素心輒不示弱。喊了他聲姐夫,就舉盅待着他。能不喝嗎?當然不能,只有仰着脖子又灌了下去。
因爲,“花蝴蝶”曾經和“黑白雙嬌”訂有手帕之盟。
麥小云是佛門弟子。他並不嗜酒,但也不是滴酒不進,是以這三兒杯老酒還醉不着他,反而推動了血脈,溫暖了心身。彎過了山坡邊的松樹林,忽然間,一條人影由松林內掠了出來,一個迴旋,瀉落當地,擋住了他的去路。視覺,聞覺、感覺都是練武人必修之課程,所覺距離之遠近,反應快速與遲鈍,也即顯示出該人功力之深淺。麥小云眼觀六面。耳聞八方,他早有所覺。已有所備,因此,一點也無驚恐之狀,倉促之感,施施然地止住了行進的腳步。那個人影說話了,他乃是“花花公子”石子材。
“麥小云。你逃過九華之劫,沒有埋骨地獄門,這鐘山就是你長眠之所了。”“石子材,你們殺人放火,罪大惡極,本特使踏遍江湖,正欲追爾等重返地獄,再進陰府。”江南習俗,嫁文兒時孃家必有父兄或姐妹壓轎而來,麥小云當時曾經間過金耿煌。但對方和作了違心之論。他心中雖然仍有所疑,可是,進了金氏山莊,大廳上沒見到石家莊之人,直到新人敬酒答客,陪酒羣中又沒有石家莊的人在內。這時候。麥小云才肯定石家莊果真是並無人來。
而如今,大謬不然,對方只是掩藏得法,或者有所忌諱,石子材終於在此地現身了。有石子材必然尚有其他的人。
因爲,石子材的藝業固然不薄,石子材的心性固然倨傲,但對方應該識很大體,倘若孤身一人,就決不敢與自己正面爲敵。那同行之人又是誰呢?
百家莊之主石鏡濤?石家莊“供奉”龔天佑?石家莊鐵衛“四大金剛”?石子材的貼身衛士“百家五蟹”?還是新近由地獄門背叛出來的”紅花筆”卓小倫?
不管是誰,麥小云都不在意,假如這些人全皆來廠,那就有點麻煩,有點扎手。他舍近取遠,不先去石家莊院,顧慮的也在這裡。麥小云必須要弄清楚,以便預作準備,預作防範,因此展起了神功,以“天聽地視”之術捕線索微,卻發覺松林中僅只藏有一人。頓時散去神功,緩緩地舒出了一口氣,心清意爽了。
他看到了什麼?很多很多,如山石、如樹木,他聽到了什麼?
很多很多,如風聲,如鳥鳴。
人若被樹木所遮,物體所蔽,再近也無法見到,音倘有萬物混淆、天籟摻雜,再重也無法分辯,只有鼻息,只有人的呼吸,鼻息特殊,呼吸之聲規律,什麼也難模仿,什麼也難比擬。麥小云就這麼地獲悉了,這麼地確定了。
“哼!大言不慚。”石子材冷哼了一聲,籤後輕蔑地說:“就算如此,那也要等你本身先進入地獄之後了。”幾次交手,均落下風,幾次打鬥,均敗在對方上手,他當然有自知之明。如今,所倚的乃是他父親,所仗的還有金氏山莊的人。
並且還探得麥小云只有一人,沈家莊來的人禮到即已離去,他不由又囂張起來了,跋扈起來了。“本特使早已列位仙班,針對的也是你們這些惡鬼厲靈。”
“嘿!”石子材獰聲地說:“還談什麼仙,還說什麼靈,你死在臨頭,本公子立即教你血流三尺,屍橫五步。魂飄九泉。魄歸地府!”“鏘!”的一聲,寶劍出鞘,略一抖動,碎金四播。中堅長虹。
暴漲疾伸,電線般地指向麥小云的前胸!
有道是“囊中有銀心不驚,身上懷藝膽不寒。”麥小云不驚不寒,只一搖身,一晃動,電消失了,經繃斷了,繼之衣袖一挺,手掌一亮,頓時還之以顏色!石子材沉腕縮臂,圈腿擰腰,回身又遞出一劍。
麥小云微微一笑。他雙袖齊舞,雙掌並出,一掌擋劍,一掌進招,直向對方頸、肩、乳三角之處拍去。那乃重樓大穴!松林中的人見了心頭震動。他頓時也掠了出來,一聲不響,出人意表地一掌推向麥小云的背心!這個人是誰?
不說也會知道,他乃是石家莊之主,石子材之父石鏡濤。難怪,父子連心嘛!不過。石鏡濤過分奸詐,過分陰險,他非但偷去暗襲,而且並不喝退石子材,還以二敵一!以石鏡濤的技藝,以石鏡濤的功力,若是換上旁人,早已中掌倒地,早已口噴鮮血,奄奄一息,甚至命斃當場!幸虧對手是麥小云,麥小云乃是佛門弟子。在“襁褓”期間“北僧”枯竹大師即爲他練筋洗髓,一旦懂事,先參禪學,後教技藝,撣學至崇修心、養靜,剖飛花、砍落葉、辯遊絲、別方位,見人所不能見,聞人所不能聞。掌,阻力大,多少總會激起破風之聲,在普濟寺的石室中。吳興府守備之子曾建吉,近在咫尺,突然刺出一劍,麥小云背向而走,若不是他腦後長有眼睛,就已經沒有命了。對不起,天底下會有誰腦後長有眼睛?真是胡說八道。
就算是二郎神楊戩,他第三隻眼睛也只長生前額上,“後腦長有眼睛”,這乃是形容之詞罷了!麥小云聞聲知警,他雙腳連踩,身形打橫,雖然從容地脫出了來人的掌風,但按向石子材的那一掌即被牽制,無形中也給消去了。回首舉目,開氣吐聲。麥小云看清了來人身份,他說:“嫁女過門,有父有兄,石鏡濤,你們父子既然在此地自動地觀了身,說不定本特使就省跑百家莊一趟。”石鏡濤曾經同麥小云交過手。而且就在那次較技落敗,被對方繩入了地獄門,因此在金氏山莊中一聽發小云到來,遂藉故避進內廳。並且百般壓制着他蠢動的兒子,雖說金氏山莊如今和石家莊乃是兒女親家,但他與金泉元根本志不同,道不合,雙方也並無交情可言,那只是小兩口情意相投而已。當時他並不知道,待翻出地獄門回到家中的時候,也已大事底定,想反對也來不及了。奈何石子材不懂世故,總以爲金氏山莊可以依靠,不聽所勸,硬是要來。石鏡濤心中不由千思百轉:“欲其求人,何如求己,若合父子二人之力,對付一個麥小云,可能是旗鼓相當,也可能會幸勝一籌,再不然,弄它一個兩敗俱傷!”是以,他不得不急急地跟着來了。
功力上或許不如人家,但口頭上焉能示弱?
石鏡濤振聲地說:“麥小云,今生今世。恐怕你永遠也去不成石家莊了。”“是嗎?”麥小云淡淡地說:“那就在手皮下見分明吧!”
“賣小云,你納命來!”
石子材眼中冒火,口內吐煙,青鋒上下一擺,又是一劍削了過來。
麥小云覷定方位,也開始動了。
他這一動,石鏡濤豈會閒着,雙臂一劃,也從另一個角落攻了上來。
麥小云如今是十分謹慎,十分小心。
因爲,石鏡濤畢竟是宇內聞名的梟雄!
兩個回合不到,大路上忽然弛來了三個人影,轉眼功夫,到了現場。
這三個乃是金氏山莊的莊主金泉元,總管文守家和總護院項兆章。
他們怎會得到訊息趕來呢?
那乃是石子材所爲,石子材在臨走之時,曾經請求項兆章給予支援,項兆章未敢私自行動,就轉陳老莊主金泉元。金泉元一聽之下。立即率同文守宗他們前來排解了。
“住手!”金泉元一步跨到,他口中急急地說:“三位請各住手。”
麥小云跳了開去,他朝三人拱拱手說:“喔!是金老莊主,文大俠,項大俠。”“麥少俠。”三個人也齊齊抱拳當胸,回上一禮,金泉元說:“請看老朽薄面,你們之事,何如作罷!”麥小云尚未接口。石子材卻搶先地說:“不行!辱身之仇,奪妻之恨、焉能罷得?”他架勢一掄,提劍又待出手。
“等一下。”
石鏡濤橫臂阻住了石子材的身形,面對金泉元說:“親家。今日之事,恐難善了,你……”金泉元不等對方說下。他接着說:“親家,老朽薄面,你……”
石鎮濤也依樣葫蘆,他說:“親家,石家莊和麥小云之間的仇恨實難化解,你……”他們二人竟然把這個“你”字當作了歇後語。
只聽金泉元又將對方未完之語接了過去,說:“親家,既然是冰凍三尺。那也得錯開今日,嗣後你……”這個“嗣後”震驚的石鏡濤的心頭,他要把握,如今也不願放棄這個機會了。因爲,麥小云今日落了單,嗣後若給會合了麥無銘,嗣後又加上沈家莊的人,嗣合再被對方招集散落各處地獄門外圍之人,那他不敢再想,立即回話說:“就在今日,沒有嗣後了。”
金泉元老臉一凝說:“親家,你竟然連這個面子也不給?”
石鏡濤是老狐狸。一個工心計的人,他觀顏察色,隨即婉轉地改口說:“親家,你言重了,老朽井不是這個意思。”“金家莊和石家莊乃是親戚,而金家莊和麥小云只不過是道義之交!”
金泉元昂然地說:“金家莊和麥少俠不止是道義之交,他還是金家莊的恩人!”石鎮濤聽了不由一怔。他卻不知道雙方還有這層關係。
腦腦一陣迴旋,眼珠一陣閃爍。說:“您麼說?”
“麥少俠曾經救過犬子的性命,也即是你的女婿!”
“哦!這又怎麼說?”
金泉元遂將以往的事情給說了一遍。
“這算不了恩惠,耿煌的命也不必對方去救!”
這下輪到金泉元怔住了,不解了,他說:“此話怎說?”
當時只要把金錠丟給萬里船幫不就結了?麥小云他是多管閒事!”
金泉元聽了不禁氣衝腦門。血源肺腑,他喘了一口氣說:“強辭奪理,真正豈有此理!”石鏡濤展着顏面奸笑了一聲,然後奉承地說:“強辭也好,無理也好,但是,無論如何,親總是親,你總不會胳膊轉向彎,幫助外人吧?”這句話扣住了金泉元,他爲難極了,只有歉然地看了麥小云一眼。
最後才作了決定說:“找誰都不幫!”
“哼!”石鏡濤冷哼一聲說:“果然不出意料,什麼親戚,親戚根本不可倚靠!”這話與其說給對方聽,何如是說給石子材聽,因爲石子材一心以爲金氏山莊是一個仗恃。金泉元也藐藐地說;“那只有請親家原諒了。”
“好!”石鏡濤沉聲地說:“子材,我們自己上!”
“是。”
石子材蓄勢已久,一聽乃父話聲一落,立即就向麥小云攻了上去。
麥小云也已抽出了長劍,防局面變化而預作準備。
今見金氏山莊不惜得罪對方採取中立,多少總有滅去心中一些壓力。
他覷石子材劍到,身形一閃,右臂一擡,兩個人頓時打在一起了。
石鏡濤拉破了老瞼,還說什麼以大欺小,還說什麼以二敵一,雙掌連揮,蹈虛也介入在場子裡面。霎時間,天怪地愁,風雲變色了。
石子材從小嬌生慣養,吃不得苦,成年後又沉湎風月場所,折傷身體,以致中氣短絀,內勁不繼。但是,他藝生博雜,除了“石門”家傳絕學以外——石鏡濤出身“祁連石門”——“福壽堂”中的“供奉”也或多或少地教給他一招半式。是以寶劍一經展開,就滔滔滾滾,威力不凡!
石鏡濤野心勃勃,亟欲一統江湖,是以石家莊中延攬有不少武林高手,並設一個“福壽堂”,安置幾位武林魔頭,稱爲“供奉”。早期的供奉有“催魂手”廖不一,“矮和尚’潘鬆秋,和“冰山蛤蟆”龔天佑。而廖不一和潘鬆秋在沈家莊會師的時候被地獄門中第十殿之主徐至瑜及第八殿殿主羅於中點化而他去。石鏡濤父子和龔天佑則先後地給送入了地獄門。
石鏡濤曾被江湖上同道目爲宇內三莊之首,更豈是泛泛之輩?
後一度雖被請入了地獄門,但氣勢仍在,威風不減。
他以肉掌見長,天生一副柴片手,雙掌舞動,狂飈立生,一如御風之虎!麥小云技藝授自枯竹大師,“夢雲”枯竹大師和“普陀”孤木上人臺稱“南北二憎”,而“南北二僧”卻爲武林中人敬爲天人尊爲神佛。他運掌出如屏風,他施劍劍似游龍,“青龍”之名,浪得不來!
三個人一對上手,場子擴大了,範圍增廣了,金泉元等幾人不得不連連倒退了七八步。石子材新怨舊恨齊上心頭,因此,招招陰狠,劍劍毒辣,他一意要把對方置於死地方能甘心。石鏡濤也有同感,麥小云曾經碎他美夢,曾經使他蒙羞。
是以猛掄開山之掌,裂碑之掌,務必將對方除去纔會稱快。
兩面夾攻,交叉互擊。
好個麥小云,他踏出了“迷蹤”步,輔上了“千佛”手,頓時身形如雲,劍式如虹。能破死角,能指隱秘,前後左右,上下方圓,一似出洞狡兔,一似攬江青龍,眼見在東,倏隱在西,神出鬼沒,變化無窮!這就驚了石家父子的心,這也傻了金氏主從的眼。
他們都知道麥小云的功力高深,但卻想不到竟然高深到這般地步,出神人化,似玄若幻。尤其是項兆章,一直冒汗,一直顫心,可笑他當年還妄曾掂量着對方的斤兩,如今看來,人是皓月,他只不過是一顆閃爍的寒星!石鏡濤應變了,石子材也應變了。
但爲時已遲,只見麥小云沖天而起,又旋迴而下。
其身如禽,其劍若電,身劍合一,連成一氣,疾朝石子材的腦門的去!
“青龍,雲天青龍!”
項兆章的口中不由地呼叫出聲。
石子材魂飛魄散,匆忙間舉劍猛撩。
但是,他的內力焉有對方充足?
他的中氣焉有對方綿長?
再說,對人居高臨下,這俯衝之力更不是他所能抵擋得了的,舉劍只是本能使然。只是聊盡人事而已。父子天性,血脈相連,在另一邊的石鏡濤見了也是心膽俱裂。
他立即過施出牽制之招。竭其所能地涌身上縱,不顧一切地揚起雙掌,一掌推向麥小云的肩頭,一掌拍向麥小云的劍身!金泉元等人也是相顧失色,他們何嘗不想施救?
可是水近火遠,灌溉不及,只有眼睜睜地徒呼奈何了!
麥小云雙腿一劃,身形微挪,巧巧地卸出了石鏡濤的來勢。
但是。難能對貴的,出人意料的,他下瀉的速度卻絲毫地不變,所指的方位也絲毫不移!“鏗!”的一聲必然的,石了材的寶劍落了地,“唰!”的一聲,必然的,石子材的腦袋開了花。真是這樣嗎?
不完全是,“鏗”的一聲是真,寶劍落地是真,“唰”的一聲是真,腦袋開花卻是假!耶又是什麼呢?
那是麥小云削去了石子材一撮頭髮,然後寶劍一回,劍尖抵住在對方咽喉之處!靜,靜了,風不吹,樹不搖,飛揚中的沙石也找地方歇息了。
定,定了,麥小云定了,石子材定了,伺在一旁的石鏡濤也怔怔地定住了。是麥小云改變了心意?
這也不是,他原本不想殺人。
有道是“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測隱之心,佛更有自我犧牲的精神。”
他是佛門弟子。唯有救世,唯有度人。更多也只有廢去惡人的武功,不使再去害善良的人,如此而且。
動的人定了。
定的人動了。
金泉元這時走了過來,說:“麥少俠,老朽還是舊話重提,請看在我的薄面……”又是“鏗!”的一聲。麥小云長劍歸了鞘。
然後說:“各位再見了!”
他轉身揚長而去了。
淮安——麥小云走到淮安地界,一眼望去,只見處處泥濘,處處潭澤。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是水,大水曾經淹沒了田地。大水曾經漲進了屋舍。
黃河決堤,剛退不久!
百姓們無家可歸,災黎們流難失所,真是哀鴻遍地,滿目瘡痍,一片淒涼!當務之急是衣,當務之急是食。
幸虧,有州縣官府在放糧。
幸虧,有慈善入家在濟賑。
奈何僧多粥少,物短日長,感飢壑難填之嘆!
麥小云身上尚有三百兩紋銀,他雪中送炭了,除留下幾兩食宿所需,其餘的一鼓腦兒全給散了出去。渡過黃河,踏出沂州,眼前就是山坡野地,荒涼一片了。
所謂“響馬”,所謂“強人”,都在這一帶出沒討生活。
因此,行旅客商一到沂州,就耽在客棧中佇候等待,他們招碰,他們呼友,然後成羣結隊而行。在客店中,麥小云也曾經被夥計延攬過,警告過。
“客官,你要等候啊!出北門就是雄雞渡,再上去還有野豬林……”
麥小云只是含蓄地笑笑。他有什麼可怕?
可怕什麼?
且不說他身懷絕頂功夫,而是如今,已經兩袖清風,囊罄所有了。
是以,他何須人等,也何須等人?
瀟瀟灑灑地邁出了腳步。
“這個人有點不正常。”
“或許是活得不耐煩。”
“……”有人譏他是瘋子,有人笑他去送死。
要回去解釋一番嗎?無此必要!
有道是“彈唱由我彈唱,笑罵任人笑罵。”
個把時辰下來,兩旁的山崖起來越險,中間的道路也越來越陡。
麥小云走呀走的,忽然。道路斷了,前面一片空蕩,所見的是崖間橫突出來的樹枝,所見的是白雲飄浮的藍天。他心中不出怔了一怔,立即身形一提。二個起落掠上了缺口之處。
“噓——”
心舒了,氣吐了,原來再過去乃是下坡路。
而且,這坡頂與波下道路之間隔了一個坳。一條壑。
坳壑上面塔有一座橋,橋礅旁邊豎着一塊碑,上書“雄雞渡”三個大字。碑是石碑,橋是木橋,不過它雖系木造,但乃槐樹之原木,其上騎馬且能驅車,堅實異常!略一測覽,略一觀望,此處山峰賁突如雄雞,此處溪澗低陷若渡頭,雄雞渡的來由大概就在這裡吧!雄雞渡,雄雞渡,驟聽之下還以爲是江是河呢!
麥小云跨過了橋,喔!不,麥小云踱過了“渡”。
他正擬以下坡路的輕鬆、愉快,來彌補上坡路艱辛、勞頓的時候,“唧唧唧”半空中隨即落下一支響箭來。這響箭當然是山賊所放出來的。
但是,它爲何會響!
因爲它的尾部扎有一個小鈴檔。但是,這又爲何要扎小鈴鐺呢?
因爲它只是警告過路的行旅客商,不要妄進,而且還通知埋伏的嘍羅弟兄,有生意來了。所以響箭乃是明箭,它絕不傷人!
爲防患未然,響箭的箭頭多半還是圓的哩!
霎時間。五六個大漢從兩旁荊棘葉中蹦了出來。
頭上清一色地包着黑巾,身上清一色地穿上黑衣。
手上也清一色地握着鋼刀,顯得驃悍,顯得威武,強人的本色!
其中一個口中念着千古不變的打劫文章。
“此山是我開,此渡是我蓋,要從此地過,留下買路財!”
麥小云笑了,他笑笑說:“各位好漢,我上有五旬老孃,下有三歲孩……”他打了一個嗝,又繼續下去說“喔!不對。我剛剛娶妻,還沒有養孩子,請你們高擡貴手吧!”這似乎也是一般行旅在遇上強盜的時候,所說的話吧!
“不行!”那個發話的強人把鋼刀一擺說:“假如我們都把手給擡高了,那叫我們吃什麼?喝什麼?”“去搶貪官呀!去劫奸商呀!”
“往日裡我們也曾經這麼做過,但是,哪有這麼多的貪官?誰又知道哪個是奸商?”麥小云聽對方說得也個無道理,心中遂放棄了剿山踏寨的念頭。
隨口又說:“那也該向有錢的富商下手呀!你們看,你們看,我有錢嗎?”他兩臂左右一張,作出未帶銀兩的樣子。
那個強人果然凝目看了他一會。
忽然說:“那可不一定呀!你氣度高雅,像個讀書之人,你穿着不俗,像個公子哥兒……”“讀書之人也好,公子哥兒也罷,但我身上的確沒有帶着銀子。”
“看似沒有,但也不盡然,有的人怕銅臭,有的人嫌累贅,他們懷中帶的可全是莊裡的銀票。”“嘿!”有理,說得有理,麥小云江郎才盡了,他實在再也無法辯駁,除非褪下身上的衣衫,讓對方搜上一搜,摸上一摸。“這麼說我是過不去了?”
“過得去,只要用錢買路。”
“沒有錢呢?”
那個強人慢吞吞地說:“有的人借命,他們會乖乖的留下錢,有的人嘛!則是要錢不要命,你就是屬於後者的那種人!”到最後,他已經聲色俱厲了起來。
“我真的沒有……”
“誰相信?”那個強人沉下聲音說:“上去一個,洗他一洗!”
“洗”,當然就是搜了。
“是!”
兩個嘍羅立即提了鋼刀走了過來。
剛擡起手,麥小云倏然衣袖一拂,那兩個嘍羅不由雙雙的叫出了聲。
“哎呦!蟄人呢!”
“拿下他!”
“哦!”
嘍羅動刀了,但是,鋼刀尚未砍下,持刀的那隻手也被噬了。
“螫”比較輕微,只像蜂尾。“噬”,可就嚴重了,它像蛇口哩!
“各唧唧”,鋼刀落了地,“啊喲”,兩個人相對的彎腰不起。
其餘的人一見全都怔住了,又有一個定定心神地說:“鄒頭領,這個人是練家子的呢!”“廢話!他若不是練家子,身上怎會帶着寶劍?”鄒頭領,也即是發話的那個人兩眼又盯着麥小云好一會。然後說:“閣下,你是哪條道上的?”麥小云笑意依舊地說:“對不起,在下還沒有上道哩!”
“哼!嬉皮笑臉,油腔滑調。”鄒頭領有些惱怒了,他哼了一聲說:“再上去兩人!”“哦!”
這兩個人比較小心了,也有點本事了。
但是。大龜小龜,相差無幾,兩招還未遞滿。就依樣葫蘆的眉蹙眉,手捧手,在唉聲嘆氣了。站在鄒頭領旁邊的那一個又開口了,他說:“鄒頭領。這條肥羊頭生犄角,似乎宰殺不易呢!”“唔——”
“反正咱們的瓢把子在前頭做大買賣,我看這個小生意不十也罷!”
鄒頭領覷在眼裡,驚在心裡,自己手下的頭目在對方手下竟然走不上二招,那本身上去恐怕也不是人家五招之敵,因此,他當然順漏而下了。“好吧!便宜這小子吧!”
“回山!”
來得快,去得也快,連手上負創的四個嘍羅聽了也立刻撿起地上的鋼刀,不稍或遲地跟着隱入荊棘裡。這也可以叫“識時務者爲俊傑。”吃不下又何必硬啃呢?
大凡說書的人,或者講古的人,他們起頭總要來段開場白,大諸是“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上山多路不平,河中魚多水不清,朝中官多出奸臣……”山東地面的山實在真多,大的如泰山、魯山、蒙山、徂徠山等等,小的更是不勝枚舉了。雄雞渡一過就是野豬林,店小二慎重其事地提到野豬林,那野豬林必然也有強人山賊出沒其間了。此道路既然顛簸難行,此沿途既然塹山綿延,而且,又有山賊盤踞隱匿,難道除此之外,就無其他的路可以走了嗎?有!可是這條乃是去河北的近路,不然,必須要繞上一個大圈子,由沂州經沂水、臨朐、益都。但那條路也有山山嶺嶺,也難保沒有響馬強盜。
這山東,地瘠民貧,在衣不暖身,食不飽腹的情形之下,有些人就被*上了“梁山”!雄雞渡至野豬林那一段,其間了無人煙,只有黃老爹。
黃老爹的家鄉在一次黃河氾濫時屋毀人亡,剩下他和一個十歲的孫子倖免於難。耽不下去了,就冒着生命的危險來到此地,以現成的木材,以現成的茅葦搭建一間簡陋的房子,沽酒賣茶。行旅客商在崎嶇枯寂的山路上跋涉了一二個時辰,肚會飢,口會渴,在這飢渴難耐的時候,驟見酒店茶招。其欣喜當可想而知。雖是野店,又何如城市中的酒肆茶樓,任誰都要入內進點飲食,打打尖,歇歇腿,因此生意頗爲不惡。俗語說,最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最安全的地方。
黃老爹那個地方正好處在雄雞渡和野豬林的中間,就這樣,形成了一個三不管。再說,強盜不動光棍,再說,強盜多半畝林,他們有時侯會藉機會出來喝上幾杯,久了不成了朋友哩!麥小云也不例外,他邁進了這家野店。
黃老爹的孫子黃大牛一見立即趨了過來。
“客官,你喝酒?”
“喔!不,我喝茶。”麥小云地接着又說:“還有,請你再拿兩個饅頭,一盤牛肉,和一碗酸辣湯。”“是。”
黃大牛熟練地先泡上茗茶,然後進裡間去張羅其他的吃食了。
麥小云一面喝茶。一面打量着屋內的一切,見房屋雖然簡陋,桌椅雖然粗糙,但卻收拾得十分潔淨。這時約屬巳時正中。行旅客商尚未到達此間,再說巳時也不是進餐果腹的時刻,是以只有靠窗的一張桌子上坐着二人在飲酒談天。那兩個人都是四旬年紀,一個腰間纏着一副雞爪飛抓,個凳旁擱着一面紫藤盾片。麥小云見物知人,這兩個人正是雄雞渡的瓢把子。
纏飛抓的叫“草上飛”呂萬程,一身輕功馳名江湖。
使盾片的叫“叫五更”董方亮,那盾牌只是抵禦對方兵刃之用,至於攻密武器,他囊中藏有爲數不少的卵石鐵彈,以暗器方式會出發射,得心應手,百發生中。饅頭現成的,牛肉現成的,酸辣湯的作料也是早就準備定當的,所以不到一會,全部捧出來了。呂萬程他們見麥小云只有單身一人,但卻來得鎮定,來得從容,一點也不像被洗過身子的樣子,不禁感到有些驚異。